《浮生若梦》安索

4、从善

　　林素素从小在青州长大，那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时候的她，喜欢穿着大红色的宽大衣服，像只小小的快乐的蝴蝶，飞到各个角落。她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把它们藏在各种不易发现的地方，山洞里，树梢上，泥土里。。。她常常在想，或许是因果报应，她偷走了别人的秘密，别人的珍藏的记忆，于是上天要罚她，要她失去快乐和幸福。

　　从善庄三个金碧生辉的大字还高悬在门上，这样看去，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老板变了，从林姓变成了肖。里面有伙计正在算账，见来了客人，吆喝道，“这位姑娘想要点什么？”林素素道，“我找肖齐，肖老板。”伙计答道，“老板不在，去山上采药去了。”林素素道了谢，便径直朝后山走去。

　　从善庄，是名动全国的药庄，而当年林素素的爹爹林霄，也是全国有名的神医。因而从善庄的事情总是很忙，而爹爹也经常要出诊，没多少空闲来陪家人，这却完全不影响林素素和爹爹的感情，在她眼里，爹爹是那么一个伟大善良的一个人，救死扶伤，扶贫济弱。

　　从善庄背靠青山，青山常年迷雾，还有山野怪兽，没有多少人敢进去，却因其土地肥沃湿润而生长了许多珍贵的药草，慢慢就成为了从善庄的天然药材储备仓。爹爹是从来不让林素素进去的，但她的性子劣，自己偷偷跑进去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里头的小兽都慢慢识得她了。

　　林素素进了林子，里头幽森森的，只有零星光线从参天大树的缝隙里透下来。林素素两指放在唇上，发出尖锐的哨声，顿时，周围浓密的树木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响，最后聚集在一起，将林素素围在了中间。这时，树叶的响声忽然停止，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鸟雀的叫声，显得凄厉而阴森。林素素的声音有些颤抖，“猫儿。”忽的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那是一头白色吊眉老虎，从树丛中冒出了脑袋。它大大的眼睛盯着林素素看了很久，开始呜咽起来，林素素眼中已有了盈盈泪花，走上前去抱住它，“猫儿，你老了呢。”猫儿将脸在林素素的脸上蹭了蹭，忽的，从旁边的树丛里又走出几只老虎，一只大的几只小的，都是纯白，林素素笑道，“猫儿，这是你的娘子和孩子？”猫儿沉沉叫了一声，算是默认。林素素冲他们友好的笑笑，伸出手去摸摸他们，他们也是温顺极了，蹭蹭林素素算是回礼。

　　林素素对猫儿说道，“我要去找我师兄，肖齐，你见过的。”猫儿点点头，蹭蹭林素素，示意林素素跟它走，林素素立马跟了上去，她的孩子在等她回去。

　　猫儿带她到了崖边，山崖陡峭而下，看不见底，只看见弥漫的雾气。一颗大石上挂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延伸到山崖下面。林素素问，“他在下面？”猫儿点点头。林素素想朝下喊几声，却怕他不愿意见她。她扯下老树上的藤条，搓成麻绳，觉得足够结实了，将一端挂在大石上，另一端放下山崖比了比长度。猫儿见她要自己下去，呜呜叫了两声，林素素安慰道，“没关系的，猫儿你先走吧，我要找他回去救我的孩子，以后回来再来看你。”

　　林素素说罢一转身就顺着绳子往下滑去。山崖上都结出了青苔，相当的滑腻，她小心翼翼的支撑着身体，下了大约二十米，才看到一个不远处一个隐约的影子。那个影子显然也发现上面下来人了，警觉的问了一句，“谁？”林素素不答，只是加快了下滑的速度，待到和肖齐一般高时，说了句，“好久不见。”她想笑来着，可是实在笑不出来，看着眼前事隔多年仍然清雅的男子，她心里酸胀的难受。

　　见是他，肖齐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多危险你知道吗？”

　　林素素摇摇头，“我没时间等。”

　　肖齐将手上的草药放进背后的筐里，“上去再说。”

　　林素素只得又随着他往上爬。但在满是青苔的山壁上爬上去远比滑下来难得多。

　　她不一会就有些喘气了，“我的孩子病了，我来找你帮忙。”

　　肖齐看了她一眼，“玉轻尘的孩子？”

　　林素素说，“是。”

　　肖齐道，“抱歉。”

　　林素素的声音低沉，“是你欠我的。”

　　肖齐摇摇头，“他为什么不来？我欠你的我该还，可是他欠我的呢？”

　　林素素道，“他欠你的，我只能说抱歉，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加倍偿还。”

　　肖齐嘴角勾起一抹笑，残忍而讥诮，“还？拿什么还？如果要还，是不是该以命抵命？”

　　林素素苦笑道，“事隔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心中的怨恨还是这样深。如果，我用我的命换我孩子的命呢？可以吗？请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

　　肖齐还没说话，就看到林素素眼中的决绝。他迅速移动身形，险险接住了如折翅之鸟般急速坠下的白衣女子。林素素挣扎道，“放开我。”肖齐清秀的眉目间有了愠怒的神色，“你想让他们陪葬？”声音低沉狠厉得让林素素打了个寒战，但随即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抬头盯着搂着她的肖齐，“你答应了？”肖齐不屑道，“从小到大，你就只会玩这一招。”林素素的眼中隐隐有了泪光，“从小到大，你也只吃这招。”

　　肖齐一个使力将她送回绳索上，“这个难不倒你的，还不快点上去。”

　　林素素打头，他在后面跟着，两个人就这么慢慢往上攀着，忽的，林素素停了下来，低低的声音在肖齐头顶响起，“谢谢。”

　　清雅的男子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只是林素素没有看见。

　　时光飞逝，可这究竟还是他的素儿，这个世间，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即便是那个在她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的玉轻尘。

　　多少年的恩恩怨怨，痴痴缠缠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逝者已逝，终归尘土。

　　终于爬到了山崖顶端，林素素手中已是冷汗津津。她是怕的，不是怕命丧黄泉，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肖齐是不会让她死的。她只是怕他不答应，她拿不准那么多年的仇恨在他心里到底占据了什么样的位子，只怕那些仇恨会盖过了这么多年稀释的早已不剩多少的亲情。结果是，她赌赢了，她的孩子有救了。

　　肖齐狠狠盯着她，眉头拧到一处，“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林素素惊慌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汗水早已浸湿了面巾，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丑陋可怖的一张脸，她仓皇失措，却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肖齐走近她，眼中是无尽的温柔与伤痛。“素儿，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告诉我。”

　　林素素摇摇头，泪水却已经不听话的淌了下来，这么多年，那么多的伤痛，封在心底多年，她说不出来，也没有人可说，它们一直一直在那里，她努力让自己去忘记，她甚至以为已经忘记，但事实是，一声温柔的问候就可以让她所有的坚持溃不成军。

　　眼前这个人，从小相知相依，却也给过她最大的伤害，让她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珍贵的东西。只是娘说，素儿，永远不要去恨，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下去。她说，齐儿是你哥哥，永远都是！你们要相亲相爱，一辈子！她永远记得娘亲最后看向爹爹的那一瞥，温存而无悔，坦坦然的偕同而去。自此，那一生一代一双人，终成为江湖中口口相传的传奇。

　　林素素不是不恨的，那些恨终究伤了肖齐，却也毁了自己。罢了，罢了。

　　泪水流尽，欲开口，却是相对无语。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些曾经以为会记一辈子的伤害就那样在时光里淡散了，竟不值一提。

　　她忽的就笑了，“齐哥哥，我好像真的放开了。”

　　一声齐哥哥，肖齐的眼里蒙上一层雾气，氤氲不辨。他也笑了，环了林素素在怀里，右手抚了抚她乌黑的发。声音哑道，“素儿，对不起。”

　　林素素只是哽咽。

　　肖齐伸手拿下她面上的轻纱，那张曾经如花般的脸，已经毁的不成样子了，大块大块的疤痕，延伸了整个脸庞，那是烧伤。他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但他实在是没有立场再去问。
　　他笑了笑，“虽然很多年了，但我想多花点时间还是可以治好的。”

　　林素素道，“不用了，要治早就治了，这张脸能提醒我一些东西。只是，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肖齐冷声道，“一命偿一命，我救孩子，你的命归我，我说要治。”

　　林素素深深看着他，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