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连城》丹青子

2、江山

　　放眼一路，京华饿殍遍地。

　　我念起了往生咒，身边的洁女也随着我念。我被她们抬在一座玉兰辇上，辇上布白纱，街上的老百姓面黄肌瘦却都是真心朝拜。

　　这就是连城登基第一年的大灾，我超度他们，并非我多好心，而是一项工作、一份职业。假如我不干这个神棍的活，意味着我没有存在价值，就像我凄惨的幼年回到臭水沟里任人一通拳脚再然后卖入花街柳巷。比起那生不如死的苦难日子，琼苑的寂寞简直不值一哂。

　　无论如何，还是经历一些骂神怨天的男女，他们当然打不过宫廷训练的洁女。血溅了我的辇上垂纱，武侠场面十分壮观。一人胁迫了我，将我带到附近的寺院，天色渐黑，火把围攻了寺院。

　　这黑衣人同我一样覆面，只不过——他一身黑，我一身白，看着特别具备喜剧效果。他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流到我的脖颈，染红了我的白纱。

　　他探着窗口的情景，眼神谨慎而危险。

　　说实话，那真是双漂亮的眼睛。年轻又不纵情声色就不会浑浊，深棕色的桃花眼，近乎无情。
　　太近，呼吸彼此纠缠着，我能闻到他牙粉是薄荷珠沫。而祭祀严苛到必须用冰水，不可以使牙粉。哪怕是衣服，下人们会尽可能去掉皂角的侵略。

　　如果我问：不包扎么……那一定是小白路数。
　　如果我问：到底谁指使了你……那么一定是暗黑少女。
　　抱歉，以我这把年纪，犯不着犯斯德哥尔摩。
　　我只是好整以暇保持我神圣洁净的眸光，嘴角勾起不高不低的笑容，随心所欲又随遇而安的看待周遭的事物。

　　“……你不怕我？”
　　“你也想活下去吧？说说看，见我的目的？我兴许能有些助力也不一定。”

　　他不可思议我的冷静：“你真的只有十六岁？”
　　我以一种学术口吻：“据说是的。”
　　他一下子捏紧了我的喉咙，低声咆哮：“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我吃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我……没……开……玩……笑。”

　　他放开了我，飞快得摘下我的面纱。
　　他略带失望：“也不怎么漂亮嘛，”
　　算了，指望男人说‘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我会被幸福的闪电电死的喂！
　　我严肃点头。

　　“不要以为你顺着我，就不用死！”他恶狠狠得瞪着我，活似我虐杀他八辈祖宗。
　　“请你看看我的掌纹。”
　　“？”
　　“我的掌纹告诉我，我此生还很漫长，这漫长而又寂寞的一生，是我最烦恼不过的事了，不过——”
　　“不过什么，说话吊人胃口是不是找死？”
　　下一秒，一把剑穿过他的天灵盖儿，脑浆子蔓延一地。
　　我走上前合上他睁大的眼睛。

　　又翻看他的掌纹，黑衣侍卫不明所以盯着我动作。

　　“如你所见，命舜且短。”我朝他露出感激笑容，他不着痕迹退后一步。
　　“请祭祀大人覆上面纱再行说话。”
　　这公事公办的语气，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禁卫。

　　“你救了我一次，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手相？”
　　他别别扭扭伸出手来：“请看。”
　　我朝上面一看：“你很有胆色，就是权欲过旺，家世单薄，子息福远。一生起伏，贵在有贤妻。”
　　他不语，跟我出庙，此刻庙里鸣了晚课钟，天空一片黯淡。

　　更深露寒，两旁打更的、扫街的分立。
　　优雅得走进软辇，翠宫女服八女抬起我。
　　“起辇——”

　　从书上看，宫门九重。我辇中倦怠，自行瞌睡了会儿，醒来人已在一片花丛中，一位宫装少女躺在我旁边。

　　“看，流星！”她为一枚流星激动不已，天真浪漫，脸色生动。
　　“你是，谁？”犹疑了下，我抛出疑问。
　　“本宫是皇后哟！”她得意的向我眨眼。
　　我坐起来，拱手一礼：“皇后娘娘安好。”
　　她抬起手碰了碰我的下颚：“好尖呀！你是怎么做到的？”
　　相比她的婴儿肥，我瘦到几近可叹‘薄命如斯’。
　　“我吃素。”我抓住她袭来的手腕，淡淡一笑。

　　很快一袭阴影覆盖了我们。
　　那人居高临下审视着我跟他的皇后。

　　皇后连滚带爬的惧在我身后，小心翼翼的望着他。
　　连城冷厉的瞪她一眼：“还不快走！”
　　皇后拖着裙子一路小跑消失在我眼前。

　　我指着连城一顿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娶了个皇后啊，还是在给别人养闺女？”
　　一想到‘养成’二字，再联系连城那个外表一潭死水内心暴跳如雷的家伙，我就止不住笑靥如花。
　　他二话不说倒在花丛中，像小时候那样枕着胳膊，呆呆望向天空。
　　“有这么好笑吗？”声线比从前更干净清冷，却成熟百倍。“朕在万民眼中，也是笑话吧？”
　　“什么万民的福祉，真龙天子，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
　　他眼中倒映着繁星，但怎么也掩不去阴霾的弥漫。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有转移话题：“一位将近十岁的皇后，天真浪漫像个不经世事的公主，真的适合这里吗？”
　　他眯眼看向我：“关心这个做甚么？”
　　“啊，真性情却多疑的陛下，真是伴君如伴虎呢。”
　　他扑哧一笑：“天底下也就你一个敢如此朝朕撒野。”
　　“所以我有御史之德，活该是匡扶陛下来的。”
　　“说正题，琼苑一出，你可真要为朕的江山鞍前马后了。”
　　“要我如何？”
　　“社稷庸碌，外戚坐大，王侯无德，瘟疫四布，民不聊生……呵，那老头子留下千疮百孔的江山给朕，你说朕是否该掘了他老人家的坟？”
　　我捂住他的口：“切不可乱言。”
　　他甩开我的手，汗巾擦拭嘴角。
　　我白他一眼：“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