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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似是而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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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厢房已空置十余年,打扫起来颇为费劲,谢若扫地,林相语整理床铺,意外地夸赞道:“没想到你会做粗活。”
母亲过世后,谢若动不动被赶出门,常到莫府小住,母亲的闺房都是他一手整理的,多做便习惯。
此时洗过锅碗瓢盆的绝默进来一手夺过谢若手中的扫把,静默地干起活。谢若眨了眨眼,不知从哪弄来湿漉漉的帕子擦桌子,绝默抢过谢若的帕子擦桌子,谢若不明所以地呆在原地,也罢,即有人代劳,他就撒手不管了,走到院中坐下,抬头仰望天上的上弦月。
从前,林大人一家四口到镇江来祭拜外公,他们曾同桌而食,一桌七人,和乐融融。七人......舅舅分明也在场,谢若清楚记得其他人的模样,偏生舅舅的样子却模糊不清。
忙碌过后,林相语也到院中歇息,问:“想何事如此出神?”
谢若托腮,凝望林相语的脸孔,说:“十多年,你的模样都没变,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书呆子。”
“找打呀!”林相语愠道,扬起拳头佯装打人,绝默刹那挡住林相语要挥下的手,冷飕飕的目光盯得林相语发颤,怯然垂下手。
“都打扫完啦?”谢若仰首看站住的绝默,忽发其想地问:“墨大哥,你小时候长怎样跟现在一样高大威风?”
绝默垂眼看谢若,正当二人以为绝默不会回答,绝默吐出两字“一样”便离开。
等绝默身影消失在两人眼中,林相语才敢开口:“你与墨大哥什么关系?”
谢若思索一下,回:“萍水相逢......屋主与借宿的关系?”
“不像啊。”林相语回忆绝默对谢若的行为和那种眼中唯有谢若一人的眼神,“感觉.......他好像认识你,不然为何对你照顾有加。除非......他对你有所图。”
“图我是谢家少爷?”谢若摇头否定:“我看大夫和吃饭的钱都是他出的。”
“......其实,我看他有点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林相语用指头搓了搓太阳穴。
"莫不是迎春楼的常客 "谢若嬉笑道,林家姐弟到扬州后无以为计,林姐姐只好卖身入一家名迎春楼的妓院,而林相语也住在楼中,帮忙看帐,因他懂医术也会替姑娘看诊。
林相语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没正经。”
“好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睡了。 ”谢若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林相语看他孑然离去看背影,可怜他越发消瘦的身形。谢若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众多,却只是血脉相连的陌生人,谢夫人离世后,家中根本没有一个能倾诉的人。林相语仍有姐姐相伴,而谢若真真是孤苦伶仃,但望他早日成家立室,有妻儿相随。
谢若回到房中,绝默正襟危坐在案前。谢若又问他:“要不我去打扫间厢房给你?”
绝默抬眸看他:“不必。”然后闭目静坐。
谢若侧卧在床上,凝望如石像般一动不动的绝默,看了许久许久,直到眼睛发涩变干,眼帘越来越重,绝默的身影才从他的眼眸中消失。
九月初九重阳节,今日谢若早早起床,与林相语带上昨日准备好的供品和纸钱一同上山。来到坟前,他们发现坟头已被整理修缮过。两人对看,对此十分托异。
“清诺,你说是谁替莫叔叔莫婶婶理的坟?”林相语问。
谢若仔细观察,这坟头杂草全无,应该是这几天才被整理。他父亲自外公丢了官纱,便不理莫家生死,来扫墓的必不是他。而莫家家道中落后唯有与林相语一家有连系,其他旧识都避之则吉,更不会来拜祭。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莫家最后的血脉——莫辰。
十年,离开十年,他居然现在回来了!谢若心中有恨,恨舅舅当年离去杳无音讯,有喜,母亲话中最疼爱自己的舅舅回来了,有忧,为何他不来找自己......说不尽的情绪交杂,复杂到他不知如何面对。
林相语推了推出神的谢若,问:“会不会是你离家的舅舅来扫墓了?”
谢若把手中的纸钱都塞到林相语怀里,急道:“我落东西回去取。”说罢,急匆匆地跑下山。这几天才到镇江,懒在莫府不走,无私地修补荒废的莫宅,谢若第一时间便想起了绝默。
山路不平,谢若过于心急,不小心在地上打了个滚,也不管擦伤的膝盖,跑回莫府。
谢若冲进母亲的厢房不见他,大厅不见他,院子不见他,厨房也不见他......他走了谢若心头发紧,也不知是否刚刚跑得太急,直觉得胸口难受。
他瘫坐在石阶上,仔细捋捋这几天绝默的一字一句,绝默分明知晓谢若是自己的姪子,为何当时不相认?绝默问起谢若的母亲,莫非,绝默之前不知母亲已去世?为何当年要离开为何现在回来谢若有万千个问题想问,然而人已经不在了。
谢若握紧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自己鱼木脑袋,懊恼自己不早点发现。
就在谢若又要打自己头脑时,他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捉住自己的手腕。谢若沿住眼前乌黑的衣摆慢慢地往上看,看到绝默正蹙眉俯视自己。
一鼓热潮在谢若心中翻腾,嘴角不由自住地上扬,明明有好多好多要说要问,顿时语塞。
“为何坐在这里?”绝默问。
谢若喜不自禁地傻笑:“等你呀。”
绝默疑惑地歪了歪头,仔细端视谢若上上下下,浑身沙土,黄衣上蹭了血。绝默跪下,一把掀开谢若衣摆,看破洞的裤子和擦伤流血的膝盖,本来满是戾气的脸上又冷了几分,问:“怎么受伤了?”
谢若用手遮过,轻描淡写地回道:“没事,摔了一跤而已。”
绝默看他,手拦在谢若的腰上,起身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吓得谢若“啊”地大叫。
“放,放我下来。”谢若慌道,虽然他心里清楚绝默不会伤害自己,但二十岁的他被男人如此扛在肩上,他还真没试过,无措地抓紧绝默的衣服,生怕会摔死。直到绝默弯身,谢若屁股着床,谢若才知道绝默将他抬回房间去。
翻找柜子,绝默寻到谢若上次用过的金疮药,把他的腿架在自己腿上,卷起裤管,洒在伤口上。谢若"咝"地倒抽一口冷气。绝默瞟了膘他,然后往伤口吹气。
谢若瞧他一个粗汉在帮自己伤口哈气,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绝默瞅他已会笑,便放下他的脚,转身打来盆清水,一手抬起他的下巴,放轻力气为他擦拭脏兮兮的脸蛋。谢若心中暗想,舅舅离开时自己才十岁,也许在舅舅眼中,自己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细心照顾的孩童。
谢若犹豫是否与他相认,可静心细想,当中有太多谜题,既然舅舅不主动相认,谢若也懒得去捅破,万一捅破后,人跑了怎么办!虽然他对舅舅有恨意,但是舅舅似乎也有难言之隐,作为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姪子还是先装傻,来日方长,他再想法子探出舅舅的苦衷便是。
见谢若欲言又止,绝默问:“何事?”
谢若胡扯道:“下次不要扛我,扛得我肚子痛。”
绝默瞥了眼他没有点肉的腰身,居然正儿八经地应道:“好。”
入夜,林相语总算独力拜祭完回来,满肚子的闷气,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劈头骂骂跑得不见人影的谢若。林相语气冲冲地推门而进,撞见衣服脱到一半的谢若,被满目的伤痕怔住。
“唷,回来了。”谢若笑道。
“你,怎么回事?”林相语问。
谢若瞄了瞄背,轻描淡写地回道:“谢家家规。”他披回衣服,补充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就顽劣,被打大。”
林相语一手扒下他的衣服,盯住他交叠的鞭痕,咬紧牙关却又不好评论他的家事,只好道:“我有药,帮你涂。”
谢若掀开衣摆,露出破烂的裤子和摔到流血的膝盖,讨乖地道:“顺道看看,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嗑到。”虽然刚刚绝默好心替他上了药,然而,绝默怕是拿错放过久的金疮药,令他的伤口又痒又痛。林相语除了叹气也无话可说。
膝盖的伤好生包扎后,林相语拿上自己特别调制的膏药为他涂在背上。林相语也曾被父亲杖罚,可受了伤,姐姐和母亲都心疼,总会替他找大夫。虽然他早有耳闻谢若在镇江风评极差,三不五时被扫地出门,可再重的责罚也不该像谢若般刻印在身上,这已称得上是凌虐,而且最骇人的伤都被衣服遮盖,如果不是林相语今日碰见,也不相信堂堂谢家少爷居然受到这种惨不忍睹的虐打。
“你现在过得可开心?”林相语忍不住问。
“开心!没人管最自在了。”他嬉笑道。
林相语知道他在逞强,然而自己也无法为他做何事。替他上完药,林相语从包袱中取出多瓶药,道:“这些药你留住旁身,若用完,你往迎春楼捎信,我让人给你再带一些来。再不然……到扬州来找我。”
穿好衣服的谢若看他,问:“你要走了?”
林相语点点头:“明日便走。 ”
谢若咧嘴笑道:“是哦,也对,你也做完你要做的事。”下次见面要等到清明节。
待林相语离开,谢若卸去他一脸不正经的笑,呆呆地盘腿坐在床榻上。其实他很羡慕林相语。尽管林相语父母双亡,离开家乡,看似飘泊无依,但有姐姐的地方便是他的家。于谢若而言,谢府是地狱,父亲的虐打,二娘三娘的冷嘲热讽,弟妹的针锋相对,令那个家毫无家的感觉。可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有母亲的足迹和影子,是他唯一惦记的地方。痛苦时,只好跑到莫府躲一躲,静一静。
他很没用,已到立冠之年,无一技之长,一事无成,只能靠谢家少爷的名堂在镇江混着过日子,表面与其他富家子弟吃喝玩乐,却没有一个知交,唯有林相语一个朋友。而这个朋友也自顾不暇,所以谢若只能在他面前装坚强,装若无其事。
待绝默回房坐在他既定的位置,谢若才卧下,目不转晴地盯住绝默,直到睡意侵来自然阖眼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