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年》寅年丑号

11、潮水

　　红灯跳跃。上海的天空还是一样的灰，有隐隐的抑郁之色。他也是如此，虽然闭口不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我不得不……

　　记得有一次，你用那双白玉筷子夹菜，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肉均匀，有十分漂亮的曲线和皮肤褶皱。那是我不曾在任何男人身上看到过的优雅礼教。自此，我不得不承认，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梦见一屋子的银色月光，你微翘的睫毛和温润的唇无数次出现在梦里。或者，并不只是梦里，而是深刻地定格在了我生命中的每一段时光。

　　那是一段艰难的经历。反复的确认和挣扎，还是被自己打败。当我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留恋，便经常想，是不是早在我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就觉得这一辈子非你，方子研不可了。

　　任沁的葬礼当天，作为她的女儿，我麻木地接受了所有人的悼念和对其往生的祝福。那些只言片语组成一张巨大的网，终是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眼泪不停歇地流淌下来，浸湿了我的每一个细胞。风微微吹着，泪水干了又湿，脸颊上的皮肤被夺去了本身的水分，混着泪水的咸，生生地痛着，张裂着。

　　就在那个时候吧。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气息缓缓流淌，无意识地侧目，望向那散发着热气的来源。

　　他的额角残留着几滴晶莹汗水，皮肤却依旧白皙。不像我，炎热的天气以及运动后，两颊都会染上了一层粉晕，好似幼稚的孩童。身边的男子很挺拔，约比我高上一个头。

　　“你是谁。”

　　也许是被死亡气息的屏障了，心神变得无比麻木。不停问，“你是谁？”

　　他低头看着我，声音清澈明亮。我也望着他，却是携着满眼的泪。我以为，他是上帝的丘比特之箭。

　　“我是方子研，任沁的儿子。”

　　不想，是撒旦。

　　方子研，那个任沁临死也依然放不下的孩子阿。

　　如同往常的每一个夜晚，我们窝在沙发里，影碟机播着《天使爱美丽》。女主角很漂亮，场景很童话。我默默地喝着热柠檬红茶，身边的任沁嘴角微扬，自顾自地叙说着，“记得刚刚生下他的头几个月，看子研一个人爬来爬去，小眼睛到处张望，转个不停。阳光下，我只觉得他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孩子。之后……我离开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趴在阳台画画，纸上有很多色彩，他自己的手上也被蜡笔染的又绿又红。本打算……就那样轻巧地离开，却不料他似与我有心电感应一般，登时扭头与我告别。‘妈妈，拜拜。妈妈，拜拜。’”

　　妈妈，拜拜。

　　任沁单手捂住嘴，怕自己哽咽出声的样子，让我痛并嫉妒着。她在我面前向来十分坚强。我一度以为，这世间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以卸下她的心房。但方子研，仅仅回忆变让她几度无法自持。

　　我困惑，她为什么不将自己的孩子接回来。但，即是如此，我也不愿意问她。有时候，我执拗地奇怪。况且，对象不是任何人，不是甲乙丙丁，而是任沁，这世间我唯一爱的人。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方子研。一个活生生的，不同于任沁记忆中的男孩。或许，已经不可以用孩子来定义他了。他的眼角眉梢，有急促之感，却仍然无法遮掩这世间少有的沉静之色。白衬衫的领子微微张开，露在灰色西装裤的外面。牛皮制的鞋子上扑了一层淡淡的灰。似乎从哪里赶来一般，神情慎重。

　　是了。

　　他现在的表情就好似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嘴角微绷，轮廓僵硬。那微抿的唇和冷冷的目光。

　　哪里被狠狠地被撞了一下，却仍旧是硬了嗓子。

　　“对不起。”

　　对不起，我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我愿意为了任沁，悉心照顾你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为你精心准备每一道菜。你若是腻了，便奉上清粥小菜。你若是劳累，便静静陪着你，不言语。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愿意竭尽全力为你完成。

　　唯独，不能够爱你。

　　与他对视，那如此隐忍的眼眸，犹如十岁时看见的任沁。我默然，在不能说出一句话，一个字。

　　“下车吧。”他侧身过来解我的安全带，面色无恙。如此近，终是让我禁不住湿了眼眶。

　　任沁，任沁，有我一生的温情陪伴，埋于地下的你是否还会觉得寒冷？

　　若不，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此时，我的心颤得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