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流下潇湘去》寐好

34、情怨

　　天尚未白，我整了整衣衫，看了眼一侧的兰花，淡淡一笑。门开，却瞧见兰枻不知何时站在外面，亦不知站了多久。“你还是决定要回去”，兰枻声音清冷，却隐隐有一丝波动，“你既然知道楼夫人有所图谋，你还要回去？”我低头淡笑：“子介大婚，我想你也会到场的吧。”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接近子介有你的目的，只是——”“可以”，兰枻不等我回答，“我可以答应你尽量护他周全，只是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回来。”“好”,我轻声应道，抬头向他嫣然一笑，快步融入了晨色中。
　　因着今日的喜事，到处张灯结彩，一大早府中已经忙碌起来了。陆福正在指使着小厮搬东西，看到我，一愣，皱着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福伯“，我淡笑，”前日——““去吧，去吧”，陆福摆摆手，低声嘀咕道，“谁愿意听你们的解释了——哎，这个放这里，轻些——”
　　南面的房子相对于别处安静了许多，几个嬷嬷已经在忙着了。见到我，纷纷点头：“姑娘可回来了，这段日子二夫人不见姑娘，可找了许久。”我点点头：“夫人还未醒？”嬷嬷点点头：“姑娘进去吧。”我走了一步，又道：“老爷不在？”“嗯，昨夜老爷并未住在这边”，说着端着一盆子衣服自去了。
　　我轻轻推开房门，悄悄走了进去。一回身，却见楼夫人正坐在梳妆镜前理发，美目含笑看着我，眼波荡漾，娇媚无比。“快来看看今儿我该梳个什么发式”，楼夫人浅笑盈盈，丝毫不问其他。我接过梳子，仔细地梳着头发，却忽然发现里面一根白发，显得那样触目惊心。“哟，我都老了”，楼夫人自嘲地笑笑，小心地拔去白发，“今儿大公子的婚礼，我可得好好——”“昔日青青河畔草，如今安在否？”我打断她，话未说完，眼眶却湿了。
　　楼夫人神色一顿，那一刹那，即使是带着面具，我依旧看到一闪而过的沧桑。最终，她眉梢一动，笑容流转：“不过一日的光景，你却似乎知道了不少。”“夫人——”“相思，你可知我原来叫什么”，楼夫人轻声道。我点头：“陆芜，池畔绿芜，独独占尽半边春色。”“陆芜——，这个名字我许久没有听到了”，楼夫人低眸笑，“那日一把大火，烧尽了。”“夫人，可是——”“相思，你莫要多说”，楼夫人抬头，又是一如往日的风情，“我虽待你不同，但你若乱了我的计划，我亦不会放过你。”“夫人，负你者是楼敬，子介他们是无辜的——”“你话太多了”，楼夫人拂袖，我只觉肩上一麻，整个人便不能动弹了。楼夫人阴阴地笑：“你本可离去，但既然回来了，碧落黄泉，我总是得带你一程的。”说着，扬声喊小怜。小怜推门而入，却不再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冷静迅速：“夫人。”楼夫人眼底尽是寒意：“我不想再瞧见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我缓缓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塞在一个长木箱中，手脚被绑住了依旧不大利落。楼夫人、她终是没有杀我。心里微微一暖，却马上又被现实打落。这个箱子被锁住了，根本出不去！我挣扎了几下未果，整个人急躁起来，后背沁满了汗珠。想出声喊下，却又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发出声音。抬头四下又看了几遍，终于发现头附近有个指甲大小的洞，大概是怕我会闷死，故意留着的。我瞪着眼睛看，香木桌，镜台，一侧放着架狭长的古琴——这，这不是小荷轩吗？
　　小怜竟然把我弄到了小荷轩！不过也难怪，大抵现在这陆府最冷清的便是这里了吧。四下根本没人，我被困在这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心里急得不行，人却还是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我猛然间惊醒过来。挣扎着自小孔向外看，面如冠玉、潇洒俊逸，独独青衣磊落间又有几分清疏。玉熙——玉熙神情清冷，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融进了眼里。他笑着拂过古琴，又拿起闲置在一侧的书细细翻着。“暮云过了，秋光老尽，故人千里”，玉熙神色一恍，“不知你现在可已在千里之外了？”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玉熙，终是只有玉熙——然我此刻，该考虑的是如何出去？“笃——笃——”，我用后脑勺敲击着木箱，除此下策，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果然引起了玉熙的注意，他秀眉一皱，向着这里缓缓走来。我心中一振，越发用力地敲击了。
　　在玉熙打开箱子的刹那，我清楚地看到他下巴微微青色的胡须，心中一酸，眼泪不禁掉了下来。“是你？”玉熙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见玉熙目光冷淡，带着极强的抗拒。“今日陆府大婚，李丹芳休想耍什么花招”，子介一把抓住我，我一个趔趄，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挣扎着却站不起来。“啊啊，啊啊啊”，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字来。子介面色更寒：“你怎么了？耍什么花样？”
　　天色渐黑，吉时便快到了，我听着隐隐传来的喜乐声，心里无比着急。玉熙冷酷地看着我，虽然将绑着的绳子解开了,却仍旧紧紧箍住了我的手腕。我一挣不得，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玉熙手背上，玉熙吃痛，手微微一松，我忙趁机向外跑去。“对不起”，我无声地说着，回过头不再看玉熙。
　　我茫然地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知道楼夫人定然是有了什么计划，却苦于不知为何，心里急得不行却又偏生毫无对策。红幔飘摇招展，人声鼎沸，我一愣，居然不知不觉跑到前堂来了。吉时将至，宾客都来齐了，正纷纷赞赏谈笑着。我一眼便望见了墙角静静坐着的兰枻，心里不觉一安。红烛燃烧地热烈，连那微微袅袅的烛烟也散发着无比的喜庆。陆离与夫人端正地坐在主位上，陆离显得极为精神，便是夫人面上也添了几分喜色，比以往看着容色更好了。我心中一动，刚想上前，背上一紧，一个声音贴在我耳侧冷冷道：“看着就行，你休想破坏夫人的计划。“我张张嘴，又无奈地作罢。
　　钟鼓锣鸣下，喜婆笑嘻嘻地喊道：“新娘子来啰！“众人笑赞中，我见子介红衣挺秀，缓缓而来，温和的面上带着点到即止的笑容。身后牵着的妙儿嫁衣繁复却极为精致美丽，衬着身姿灵动，纵然是隔着红盖头，却依然能感受到那浓烈的欢喜。我不由笑了，妙儿，终是得偿所愿，愿他们这一世安稳幸福。
　　“吉时到了“，喜婆的笑声高高扬起，”新人拜堂啦！““等等”，新娘忽然扬声道。众人皆是一愣，喜婆面上神色一变，轻声问道：“小姐——”“我哥哥可来了”，妙儿声音清脆。喜婆四下看看：“小姐，这吉时可不能误了——”“可是哥哥——”“妙儿，我在”，玉熙自大门口步入，面上带笑，“快拜堂吧！”
　　喜婆松了口气，笑：“一拜天地——”我看着立在一侧的玉熙，他面上的笑意这样浓，眉角却有几分萧飒，目光落在他衣袍遮住的手上，心里不由担忧方才可有伤了他——“呵呵”，耳侧的笑声阴冷，我微微侧头，见小怜眸中冷冽，不由也打了个寒颤。
　　“礼毕，送入洞房——”喜婆的笑声扬起，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切顺利，楼夫人难道并没有什么计划或者放弃了？但不知为何，寒意却涌了上来，心里毛毛地极不安稳。目光向兰枻的角落望去，却没了人影，更是有些慌乱了。
　　正在这时，忽的一阵风过，屋里的烛光瞬时间都熄灭了，整个陷入了黑暗中，黑暗中的人们都躁动急切起来。“陆福，陆福”，似乎是陆离在大声唤，“快把灯笼和烛火亮起来。大家莫要着急，莫要慌乱——”他的声音刚落，烛火一跳，忽然就幽幽亮了起来，火光摇曳，散发出妖娆的绿色。紧接着，四下的灯笼都陆续也亮了出来，都是散发着青碧色的光芒，红幔在青光下散发出奇异的色彩，有些诡怪。众人都是面色煞白。“鬼，鬼啊——”不知道是谁喊起来，向外跑去，却不知为何，到了门口都纷纷停下来，跌倒在了地上。青色烛光下，陆离的面色极其难看，铁青色的脸微微抽搐着，却仍旧极力抑制：“是何人在此恶作剧，快出来，否则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咯咯，咯咯“，一阵笑声自黑暗中传来，明明清脆悦耳，却又偏偏带着几分森凉的鬼气。“陆——陆文昌，看，那——”妙儿的红巾不知何时在慌乱中被掀开了，俏脸煞白，躲在子介怀中，整个人不停地发抖。
　　天光已暗，远远可见一个青色的光芒在慢慢游动慢慢靠近。屋里的人都开始怪叫，只是一乱起来纷纷便有人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了，恐慌漫袭，整个大堂显得有些鬼气森森。“大家不要动，似乎是中毒了”，子介的声音坚定清冷，“不知是何方神圣？”“咯咯，咯咯”，笑语声中，一个玲珑的身影渐渐出现，姿态无比曼妙，仿佛是那提灯闲庭信步的美人，只是浑身却透出一股子邪气。待女子走进，众人都不觉一愣。
　　藤青曳罗长裙，如此清丽的色彩，纤腰盈盈，衬着美人恍如仙子一般。青锻对襟外裳上绣着不知名的碧色花草，做工无比精细，在青色烛光下，仿若在随风舞动。“李、李丹芳——”，妙儿不可思议地喊道，随后又大声骂道，“你干什么！你这女人——”“妙儿”，玉熙轻声制止道，目光看着李丹芳，仍旧有些疑虑。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觉舒了一口气，虽仍旧奇怪，但这是府里的二夫人，到底安心了不少。
　　清冷的光芒下，楼夫人——不，陆芜，美得让人动容。她一贯穿着娇艳无比，此刻褪去华裳，单着这一抹青色，仿若春水涤净的碧草青葱，美得纯粹而无暇。
　　“仲郎，你看我可好看”，陆芜微微侧头，笑得极为俏皮。陆离的面色煞白，似乎整个人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生气，显得颓然。“仲郎，你怎么不说话”，陆芜嗔笑道，“那日草长莺飞，是你说，我着这一袭碧衫清丽仿若春水悠悠的。”陆离闻言，整个人无力地倒在椅子上，颤颤开口：“你——你，你是——是——阿——”“阿芜”，说话的是陆夫人，她面如死灰，人微微颤着，却看着陆芜淡笑，“阿芜，你终于还是回来了。”陆芜美目流转，盯着陆夫人看了一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十三年，你竟成了这模样——”
　　“娘”，子介担忧地看着陆夫人，“娘——”陆夫人淡淡摇摇头，费力地站起来：“二十三年，我老了，你却依旧这般美丽。”陆芜似乎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笑弯了腰，好不容易直起身子，缓缓道：“这也多亏你们那把大火呀。”她说话的时候，眼神狠戾，似乎瞬间便由那曼妙少女变为了地狱恶鬼：“多亏了你们啊，楼——敬、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