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蓝岛仙婢二三事》丹青子

10、行行重行行 <>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蔽日·苦多】

　　错落有致阁间围城一个大大的圆形，宫人们走不出也逃不掉，这建筑就像套娃。天空很旷，发白，没有百花洲素有的倦岚，但哪怕墙头一草一木都卷着江南名士的设计，谁说古代没有设计师呢？大地镶嵌着美丽的雨花石，五颜六色争相溢彩不过是为灰色的天空做一点点缀，天光是黯淡的，再怎么金碧辉煌或优雅宜人也不过是灰沉沉的产物。

　　萧彤是真心不喜北方的人，她身上的织锦全是最艳的紫琼花熏染而生，因而人躺在梨花榻上就像一朵冰冷明艳的花，眉宇的怅惘如烟，心思也如晦雨缠绵，使人看不真切。

　　“梅溪姐姐，你做得红枣汤太美味了……能不能教教我？”重瑶则簪着红绳，绳上拴着一串渐变红粉的东陵石，屋子充暖着梵香，好看的芽黄裙搭在红毯上，何其骄奢，眼神清澈而又出奇的妖娆。

　　“重瑶妹妹，这可不是我不想教，是你学不会啊……”梅溪摸着重瑶的脸颊，着一件深玫红小坎，配着织染褐色的襦裙，笑靥如醉。

　　“啊……你笑我，没有你的天资吗！”

　　“啊呀啊呀，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这样讲话没良心，公主还在这里呢。”

　　“我都说了啊，这个人啊，别叫她什么公主，她啊，一整天就知道发呆，还公主呢！”

　　萧彤挤着眼眉走过去撩开巴在厨娘梅溪身上的那位秦大小姐：“瑶儿，你太没心没肺了，如果不是我，九叔早就纳了你为妾了，你知不知？”

　　酒后如痴如醉也是有的，他们这是闹的太过，萧彤出言就像一汪冷水，浇灭了少女们谈天的热情。

　　重瑶脸色一红，捂着扇子不说话。不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像只可爱又呱噪的小鸟。

　　没在梳子里一截头发摘不下来的萧哲颠颠跑了来，只叫唤着梅溪姐姐解开，梅溪艳若桃李一笑：“可又是九殿下捉弄了您，十一殿下？”

　　萧哲左看看重瑶，又瞄瞄梅溪，“知道还问！”萧哲吐吐舌头，真似个十四五的少年样子，裹着白羽青衫，风流翩翩又难脱稚气。

　　萧彤押着披肩端坐起来，萧哲她不太喜欢，嫌他烦人。

　　重瑶就瘪瘪嘴，“这好歹是公主的寝殿，殿下怎么说闯就闯啊？”那样子要多娇痴就多娇痴。

　　萧哲偏还不知，逗弄萧彤说话，重瑶看他穿扮，好奇的眨眨眼：“十一殿下，您这是唱大戏去了？”

　　“可不么，三哥叫我演《谁家玉人》里的凤羽年幼之时，本殿下不得不从唉！”

　　口气闷自嘲，想来也是不快的。

　　“萧彤侄女，你咋不理会十一叔啊？”萧哲换了口气，揶揄之。

　　萧彤皱着好看的月眉，杏眸淌着平静的繁华，挥开这顽皮的猴子的趋近：“十一殿下，你哥哥今日没来么？”

　　萧哲诧异一瞥，心说你咋就问我哥，没趣得脸低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却扯着嗓子喊了声‘哥’。

　　打外殿踱步进来一别着堇花的少年，明紫宫装，两颊抹着腮红，若说萧哲明眸皓齿，这位年纪稍长的少年则算得上冷若冰霜。

　　他也是蹙眉，瞪了眼萧哲：“哲弟，你何时返回官邸？要知道三皇兄近日颁发了《藩王令》不准你我逗留在外时间过长……”貌似说完还有意无意瞥了眼萧彤。

　　萧彤月前在皎月下见过他一面，那时君臣宴会上他外形惊艳，都说如何漂亮，确实漂亮不假，但若是楼红莲站在这里，身为女子她也比不过。

　　萧彤暗笑，时下里也不是没见过男孩子抹眼线，心底阴翳的人啊，嘲人后，难免自嘲一场。

　　笑浮在脸上，萧寰不知她笑什么，就觉得她奇怪，一阵冷香扑鼻，裙长飞摆，冷紫、嫣紫、烟紫、海青、群青……每一针每一线都好像有了生命，江南烟雨，侧耳倾听，风吟雨落。

　　窗外也打来了雨点儿，梅溪见状便也起身关窗。

　　萧哲看着萧彤耳朵这样好，还未起风，已知有雨，而她早就在寝苑煮酒，今日来的是时候，可以蹭到公主苑的琼浆玉露了。

　　萧彤亲自合上漆红的大门，起了三分笑：“寰王殿下，这般出去必是辱没了皇家的脸面。”

　　“请。”

　　萧寰直视她身上的少许纵意的雨滴，低低道了声‘多谢’。一言不发，接过梅溪的酒盏，暖了身子。

　　不过一刻就借着暖室炉火，热络起来，重瑶叽叽喳喳拉着萧哲说个不停，梅溪不停揭重瑶的短儿，萧哲于他们幼年的趣事谈笑自在。萧寰间或流露浅浅的笑靥，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

　　萧彤回想起了珈蓝岛，她也是偷偷喝仙人们的酒，那时候初出为仙不懂截至，结果半夜被人拉去山洞思过。她已经成仙太久，总也是清心寡欲，很难执着什么东西。她最初成仙好像只是帮了帮下凡的龙神，叶公好龙，她以为自己眼花，没成想人家真是龙女，龙女很好，她们成为朋友，龙女回到海底，再然后她身边神仙妖魔层出不穷，中的洋的一概都不能避免的体质，她怎么飞升就忘了，反正回到一个穿古装的年代，珈蓝岛是收留散仙的地方，岛主珈蓝仙子……玖华天君……是了……不过是‘万人中央，光芒万丈’，除此以外，一想一个头脑发涨。

　　这些人，也不过是人，苍茫之间，蝇营狗苟，为生计而打拼，帝王将相无不出其左右。

　　蚍蜉蝼蚁，飞禽走兽，上天对待他们就是这般无情。

　　她窥视了天道，早漠漠然于此间，因而能辨析人的冷暖远近。

　　萧麝冒雨赶来时，萧彤亲自为他开得门，她的侍女梅溪、以及玩伴重瑶早不胜酒力醉倒一旁，萧寰撑着身子要背起萧哲但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萧麝接过萧哲，拦腰抱起少年，似乎不费一丝力气。萧寰望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弟弟，和暗藏愠怒的九哥，漫出一弯了然的笑靥，提起萧麝用过的伞护上前去。

　　萧彤嗤笑一闪而过，双眼又沉静不同于这个岁数的女孩儿。沉稳大气的让开身，礼貌的恭送长辈似的躬身：“今日雨急，叔王慢行。”

　　她就要掩门，萧麝将萧哲二人仍于软轿，又折返回。

　　适时，风雨如晦。

　　萧彤与装作醉意朦胧的侍女梅溪，抬起死猪样的重瑶，送上了暖床高枕，主仆两人惊见萧麝，就慢待了重瑶，重瑶磕到了脑袋，连连喊疼。

　　挣扎之间香肩半露，萧彤撂下帘子遮住重瑶的娇躯，梅溪动手收拾圆桌狼藉。

　　“九叔何故去而复返？”萧彤坐下莲型垫上，信手在沙上写字，飘摇的褈上，苍凉的青纱飞舞，萧彤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的生母，她就像烟紫色的纱，比不上那女人的一丁点风情，人也偏爱冷情的色调，包裹在身上，就仿佛……仙风道骨。

　　萧麝被她堵也不是第一次，但她真不是小女孩，摘去了冕，任由乌亮的青丝垂着重露，一向精明强干的他多了几分憔悴，南方富贵温柔乡，他们是以能视男子的苍白为如诗如画。有别萧哲萧寰两兄弟汝瓷般的白，萧麝的白偏颇多虚，狭长的桃花眼勾勒出浅浅的剪影，英挺的鼻梁上缀着几点雨珠，殷红般渲染的唇齿硬是咬出了血丝。

　　梅溪微微心酸。

　　“三哥今日上朝，为本王赐了婚，彤儿可知是哪家千金？”

　　暴雨滂泼，萧彤静听风雨无常的吟诵，倾情在沙土中，字钩折之间行云流水：“九叔，你弄湿了我的地毯。”

　　萧麝眉宇间难言的苦涩，他不该学四哥那样功高盖主，三哥原本多么和煦的人？为了妖后败坏名声藏匿百花洲，经年谋划篡位起事，他不懂……天何以如此弄人？萧彤湛眸皎颜，无一丝不端，甚至一言一语也是千锤百炼的深沉，说她是妖后的亲女，他也不敢信。

　　“……九叔待你不好么？”

　　“好极。”萧彤扬起一沫子，拍拍手，在旁的碧玉池内冲了冲，温泉凝脂，手也洗出玉的姿色来。她再不是寒地山城内的土豹子，学会了享乐、拐弯抹角，自然也学会言不由衷。

　　“那，九叔带你走好不好？”
　　那人殷切的望着她。

　　萧彤不可抑制的捧腹大笑，湿漉漉的手心贴在肚子上。“九叔啊九叔，你是故意来逗笑我的吗？哈哈哈，我好多年没听到可口的笑话了……”再名贵的锦衣华服，于她不过抹布。

　　萧麝没想到是这种结局，他负气，最终还是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