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煞》无盐

3、第 3 章

　　晚上的时候在手术室的那个好心的护士带周易去洗了澡，吃饭。现在周易觉得舒服多了，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新衣服，还有那种洗澡以后特有的放松。
　　护士下班以后周易还是待在外婆的病房里，她不想睡，也睡不着，总觉得如果她闭上眼睛外婆就要走掉了一样。她记得医生的话，虽然她听的不是很懂，但是她就是知道外婆可能会死掉。她知道什么叫死亡，外婆有和她说过，死了，就是到另一个地方去，到大海的另一头。那里很遥远，但是每个人都要到那里去的。死亡就是把我们带到大海的另一头，再也不能回来了。周易记得她问过外婆为什么，然后，外婆说那是命。她又问外婆什么叫命，外婆说，命就是注定了的，再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东西。然后外婆就在那里流泪叹气，她也就不敢再问下去，本来她还想知道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东西，但是她没有问，因为外婆哭了。
　　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命？周易想，它是什么？在哪里？为什么一提到这些外婆就会哭，那是个不好的东西吗？死后我们真的会到大海的那一头吗？大海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人一定会死呢？外公死了，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外婆说他已经到大海的另一头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么外婆如果死了，是不是也不再回来？
　　想着，想着，天，就亮了。窝在一条小被子里的周易觉得全身都麻麻的，她跳下床，伸了伸腰。
　　一夜没睡的，不光是周易，还有顶着一对熊猫眼的欧阳续。一大早他就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来到了医院，那是昨晚他就叫人准备好的，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
　　这个城市里没有人不认识欧阳续，因为他是名人，这个刚开放的城市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不光如此，他的家世也是人们羡慕的焦点。当过副市长的父亲，虽然他已经去世，还有出自名门的母亲。
　　“你叫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欧阳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丢下一大堆的公事跑到这里来和这个小姑娘兜圈子，他完全可以让他的秘书或者什么人来处理这些事情。看一个小姑娘的脸色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而他居然还乐在其中。周易没有理睬他，只是吃着他带来的面包还有牛奶。这些都是她在商店看到却从来不敢奢望吃到的东西，现在它们正真实地在自己的口腔里咀嚼着，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 欧阳续微笑着说，“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给你买一个布娃娃。”他诱惑着她，但是他不知道在贫穷中长大的人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被诱惑了，因为他们知道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多，没有希望那么也不会有失望的痛苦了。周易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很专注地吃着她美味的早餐。忽然，欧阳续一把把她手上剩下的小块面包夺下来，塞进自己的嘴巴里。他觉得自己疯了，良好的家教和自小养成的卫生习惯使得他从来没有和人分食过什么东西。“还我！”周易像只小老虎一样扑了上去，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欧阳续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事，她把嘴贴上他的，然后用舌头和牙齿把那块还没有被吞下去的面包抢回了自己的嘴里，然后还“顺便”咬了他一口。
　　周易得意洋洋地笑了，谁叫他抢了我的面包，活该！她想着，没有理睬已经呆掉的欧阳续，也没有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
　　杨家秀是在三天后舒醒的，神智也比较清楚。这让医生很感欣慰，认为老太太命大应该可以熬过这一关。
　　“欧阳先生，您能不能留一下，我有些话想和您说。”在欧阳续快要离开的时候刚刚能说话的杨家秀就开口了，看着老太太虚弱又凝重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奻奻，你给外婆洗个苹果好吗？”周易拿起苹果出去了。
　　“欧阳先生，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老婆婆子我没念过什么书，就怕说不好。”杨家秀有点急促地说，“杨大妈，您就不要客气了。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您老人家。” 欧阳续很诚恳地说，他一向不习惯逃避自己的过错和责任。“那也不能怪您啊，命里注定的，躲也躲不过啊。我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长了，但是我就是怕我走了以后，我可怜的奻奻没有人照顾。”说着，老太太又流泪了，“您不要哭啊。您会好的，医生都说了你的伤口愈合的很好的。” 欧阳续安慰着她，“您不要安慰我了，我自个的身体我还会不知道吗？我只是，只是想求您一件事。”杨家秀欲言又止，有点吞吞吐吐的。“您说，我能办到的，我尽量给您办。”“就是奻奻的事，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死了，她差不多就是个孤儿了。我请求您能够收养她。她连个户口都没有呢，我知道您是个大人物一定能帮她的。我求您了。”老太太说着就要下床给他下跪，“不要，您不要这样！” 欧阳续忙按住了她，“那么您就答应我了？” 杨家秀混浊的眼里突然放出光芒。“好，我答应您了。”“那，那我就谢谢您了。您是个大好人，佛祖会保佑您的。”杨家秀觉得自己松了一口起，然后全身都瘫软下来。
　　一切的手续办得都很顺利，因为欧阳续的关系网是很广阔的。
　　9天后，本来治疗很正常的杨家秀突然病情出现了恶化。就在新年的前5天她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
　　“外婆，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周易轻轻摇晃着老太太，杨家秀吃力地张开了眼睛，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孙女，动了动嘴却没有声音。一个医生过来给她打了一针，不久，杨家秀又睁开眼睛，这次似乎让她觉得有些力量了。“奻奻，你要，要听话，要听欧阳先生的话，乖乖的，乖乖的。外婆，要，走了。”周易握住了杨家秀的手，睁大眼睛说：“外婆，你要去找外公了吗？到海的那一边？”杨家秀点点头，然后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欧阳续说：“欧阳先生，请你，你照顾奻奻。求你了。”“我会的，我发誓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的。” 欧阳续很认真地说，“谢谢，谢谢……”老太太的手垂了下去，嘴角却是含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从杨家秀过世到下葬，周易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你不难过吗？如果想哭就哭吧。” 欧阳续拍拍她的头，“不，没什么好哭的。有一天我也会到大海的那一头，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而且外婆累了，她想休息一下，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笑着的。所以我不哭，我哭了，她就舍不得走，会心疼我的。我不哭，不哭！”周易握住拳头说，欧阳续觉得很心疼，心疼这个可怜的孩子。“奻奻，以后我会照顾你，就像你外婆那样照顾你，你愿意吗？”“不要叫我奻奻！那是外婆才能叫我的，只有外婆！”周易尖叫着。“好好，我不叫你奻奻，我叫你小易好不好？”周易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欧阳续觉得自己有点晕晕的，似乎要被那两潭深深的黑水吸进去了。
　　欧阳续的母亲张眉第一次见到周易的时候对这个有一双单凤眼的小女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怜爱之情，她建议过儿子让他把周易送人，但是他没有同意。在张眉的心里，一个外来的陌生的女孩子丝毫激不起她的慈爱之情，只有她可爱又聪明的孙子才会占去她所有的心神。
　　欧阳炯对这个闯入者几乎是憎恨的，因为她的出现夺走了他已经少的可怜的一点父爱。父亲对他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但是一个不起眼的周易却轻易地获取了父亲所有的爱怜，那些是自己花多少努力都不能拥有的。
　　但是对于周易来说这些无论是爱或者是恨，还是冷淡都没有任何的意义。生活最大的乐趣和改变就是有饭吃，有书念。十岁才上一年级的确是超大的年龄了，但是旁人诧异，嘲笑的眼神丝毫不能影响她的世界。而她的聪明在一年级的下半学期就显现出来了，她直接跳到了二年级，然后又到了三年级。
　　岁月总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在指缝间流逝，一转眼已经5过去了。
　　1995的夏天，周易面临了人生的第一个选择。
　　那时候留学还是热门话题，但是，很多普通人家孩子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争取托福的考试去选择自己的大学还有可观的奖学金，但是富裕人家的孩子是不需要那么艰苦的，最关键的是你想还是不想去。那一年欧阳续的事业还是非常红火，他的公司已经扩展到15个省市了，钱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
　　留学的国家是分等级的，第一级的，当然是欧美国家，比如英国，美国，巴黎等。有钱的人总是希望能够得到最好的。
　　欧阳炯听从父亲的安排，这是欧阳续难得表现出对他的关切。欧阳续给他申请了一所英国的贵族学校。对于这个资优生儿子，欧阳续觉得这对他是最好的。但是13岁就离开家对于一个没有吃过苦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所以张眉坚决反对，她觉得自己的孙子可以在英国的剑桥或者是牛津念大学而不是去念什么贵族中学。但是欧阳续不同意母亲的观点再加上欧阳炯的同意，一切就成了定局。
　　“小易，你想不想也到英国去念？” 欧阳续问，他觉得自己应该至少询问一下周易的意见。“不，我对留学没什么兴趣。”周易的回答很干脆，“那么我给你在国内找一个比较好的中学好吗？” 欧阳续又说，“随便。”周易懒得从书上抬起头，对她来说学校的好坏对她根本就没什么影响。
　　5年的时候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巨大的，但是在欧阳续看来，改变最大的应该是自己的养女——周易。她已经从一个早熟懂事又营养不良的小孩子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一头长长的及腰的黑发被随意地披在脑后，白晰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明亮而又奇特的单凤眼，
　　眼角轻盈地向上轻挑，懒懒地抬起来的时候，就仿佛能把人给吸进去一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看她，听她说话，看书，习惯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习惯她的冷淡，习惯她淡蓝色的衣服，习惯她的白球鞋，习惯她的一切的一切。这一些都好像他的空气和呼吸一样自然。在他出差的时候他总是问她要什么，然后总是在她永远的沉默之后带回一大堆她不喜欢的东西。这也是他的习惯。
　　9月1号即将来临的时候，两个基本上没有说过什么话的姐弟走向了不同的人生。张眉不能理解为什么儿子执意不肯送孙子去英国，却要陪养女去新学校报到。她一气之下决定自己陪同孙子到英国去处理有关事宜，她早年曾留学于美国的麻省理工学院，所以这些对她不成问题。
　　“又一个开始吗？会有什么在我的未来？”周易想着，无意识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
　　周易念的是一个贵族学校，叫玛格丽特中学，在一个叫桃源镇的小镇上，据说那是一个新兴的小镇，是后来建设的，那里风景很好。
　　那是一座美丽的小镇，街道很干净，在路边还种满了桂花，这正是桂花开的时节，那芬芳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小镇。
　　玛格丽特中学的外形很象一朵盛开的雏菊，大门很特别，是两座对称的花岗岩质地的两座如同欧洲大教堂一样的尖顶一样高高耸立着，周易目测了一下，应该有10米多高。周围的围墙是青瓷的，上面还刻有十分美丽的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浮雕。周易想了一下应该是
　　Jean Goujon的作品—仙女。两边各有他六幅里的三幅，Jean Goujon的仙女题材取自希腊神话中山林水泽女神的形象。这些仙女们正在汲取清泉，水中似乎映出了她们的倒影；她们的身材丰满而优美，起伏微妙，凹凸自然，姿态婀娜多姿，却毫无弱不禁风之感，人物造型充满了活力。女神们有着不同的姿势，柔和、轻快而富有韵律，充满音乐的节奏感。特别令人赞叹的是作品中对人物衣衫的刻画，那些薄薄的衣衫仿佛已经被水浸湿，紧紧裹着女神们那富有青春活力的身体，衣褶细腻流畅，犹如是水中荡起的涟漪一样优美，将女性的韵味展现得淋漓尽致。周易对照着自己看过的关于文艺复兴年代的有关Jean Goujon的仙女的介绍细细品味着。欧阳续没有催她，只是很悠闲地站在那里欣赏着她的着迷的表情。
　　这时候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很惊喜地叫了一声：“欧阳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