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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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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却潮湿的床上。身上的衣服粘粘的贴着皮肉,让她很不舒服。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酸痛的肌肉和神经却不愿意配合。她只觉得口舌干涩地厉害,迫切地需要一杯水。
“我以为你睡不着的,还好你睡了。”
程宓从那堆沁着湿热的棉被里抬起头,看到了李河,和他手里拿着的那杯水。
李河仿佛看到了程宓眼中的渴望,走到床边扶起她,把杯子递给她。程宓抖抖索索的接过水杯,贪婪的喝了起来。
喝完水后,程宓感觉好多了,虽然全身还是酸疼的厉害,但是头脑清醒了许多。抬头看了一眼李河,他的表情似乎很讶异。
程宓想起了小木,悲哀了起来,用听不出悲喜的语调轻轻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会的。活着的总是要活着。”
李河没有说话,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默默的看着她。
“朋友真的很重要,我或许会为一个真正的朋友去死,但是那要看能换来什么。而现在,我改变不了什么。”程宓喃喃地望着天花板,“不过,我还真是过分寡情了。如果我死了还有魂魄存在的话,我会希望我的亲人朋友悲痛欲绝一段时间的。小木看到我现在那么正常,会失望的吧?”
“我很奇怪你的思维,但是我相信你是对的。”李河靠在椅子上,像是在想一些遥远的事,“有时候,亲近的人走了,也不过是在心上留了个疤。刚留下的时候很痛,慢慢的,只要你不注意,也就不存在了。最多是在阴天下雨的时候痛上那么一痛。”
程宓盯着他,缓缓地说:“慢慢的,就会忘了。”顿了一下,她把视线挪开说:“能坚持着记一辈子该有多难。
李河似乎没有放在心上,站起来走出了房间。没多久,他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又走了进来,把衣服放在床边,说:“我没法给你换衣服,只帮你脱了外套。现在,先穿一下我的衣服吧。换好了,换一张床睡。”然后,又走出了房间。
程宓费力的换好了衣服,发现李河还帮她准备了一双棉拖鞋。便趿拉这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李河半躺在客厅的沙发里,见她出来了,便站起来指着另一个房间,说:“你去哪里睡吧,棉被我新换过的。”
程宓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坐下,闷声说:“我睡不着了。”
李河又起身给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在手心里握着,然后仍然恢复那个半躺着的姿势,困惑的说:“其实我很奇怪,你的朋友那么年轻。”
程宓把那杯热水贴在脸颊上,沉默了良久,然后坚定的说:“她一直很健康,是有其他的原因,一定是。”
“死亡本来就是一件突然得事情,本不需要原因”李河转过头看着他,琥珀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
“不知道原因,我怕会做恶梦。”
然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平静的诡异。
良久,终于是李河打破了沉默:“你今天吓到我了,你接完那个电话的时候,简直是要崩溃了”
程宓听他这么说,却忽然笑了:“我觉得太讽刺了,她快结婚了,一个为了爱情倾其所有的女孩子在快结婚的时候却突然死了。死了,爱情要怎么办?”
她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其实很奇怪,为什么会碰到你。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觉得不可思议?”李河打断了她,顿了顿,“我也觉的好像梦一样。在梦里面,我和一个陌生女孩经历了生离死别,而且,还把她带回了家,你说奇不奇怪?”
程宓觉得有点冷,把身子缩到了宽大的外套里,然后说:“如果没有碰到你,我估计今天晚上会很害怕。”
李河用他一贯有的温暖的目光,静静的听着她说话。
程宓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种腐败阴冷的气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看她吗?比悲伤更多的是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害怕。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而我…….”
程宓的声音哽咽着,似乎是说不下去了。李河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和的说:“对死亡会恐惧,不是你的错。”
“可是,那不是一个陌生人,是我的朋友,像亲人一样的朋友。我以为我会痛不欲生,可是我现在却很好,没有任何不对劲。”程宓喃喃地说,声音沙哑而遥远。
“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李河也裹紧了自己的大衣,歪着头陷入了沉思。
“我很小的时候,就很难见到我的爸妈了。我的家里,经常就只有我和保姆赵阿姨两个人。赵姨经常说我爸妈是有本事的人,整天忙着为我以后挣钱。然后我就觉得他们是为我好,倒是也没有觉得怎么孤独。
就这样,我的童年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好在没留下什么阴影,就是和同龄的孩子相比,安静了些。
我九岁那年,我奶奶有一天突然来到了我家。我很奇怪,因为她对我妈妈的家境一直不满意,所以很少进我们家门。我奶奶是个很讲究的老太太,平时就连脸上的皱纹都一丝不苟,可是那天,衣服却穿的乱七八糟的,满脸憔悴。
她进了门之后,就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很久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到让我有些害怕的时候,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我说:“你爸妈没了。”
我就迟疑了一下,就意识到她是说我爸妈去世了。很奇怪,我没有哭。我问我奶奶:“那我以后怎么办?”
我奶奶很吃惊,她本来以为我会问她“没了”是什么意思,然后她再解释一番,最后我们祖孙俩抱头痛哭悲伤欲绝。可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我以后怎么办。
她愣了好长一会,然后冷冷的说:“你爸给你留了不少钱,够养活你的了。”我看她的神色似乎很失望,我知道她肯定在想我和我妈一样,都是钱迷心窍的东西。可是,她怎么知道我不伤心?我是伤心的,直到现在想起我的父母,我还会难过的揪心的疼。我当时,只是想活下去。”
李河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他琥珀一样纯净的眼睛看着我,说:“没有一种悲伤可以悲伤到活不下去,活不下去的人只是太过脆弱。所以,你不必自责为什么看见的朋友的死亡却没有悲痛欲绝,你只是不脆弱而已。”
程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这算是不愿意轻易示人的伤疤吧?她于他,不过是陌生人。
李河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云淡风轻的说:“你就当成故事听。”然后他站起身来,看了看表:“现在已经五点二十了,你,今天还要去上课吗?
程宓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男式外套,又想到自己还要去做一些别的事,便摇了摇头。
李河似乎是早料到了:“那,你再休息一会吧,如果不想进屋,睡沙发也行,我给你拿个毯子。”
接下来,程宓就裹在毯子里发呆,直到准备出门的李河叫了他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的衣服我洗好了,过一会应该就烘干了,你晾一下就可以穿了。牙刷毛巾卫生间里有”他刚要出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程宓说:“你刚才睡的房间的桌子抽屉里有钱,就当我借给你的。”
程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望着已经关上的门发呆。眼睛酸涩的难受,她觉得自己如果再哭一场眼睛会舒服一些。
叹了口气,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轻轻地把毯子放在一边。走到卫生间里,果然有新的牙刷和毛巾,还有一个没拆封的陶瓷口杯。程宓突然就想起了许垚,许垚没有李河那么细心,但是那段时间却也努力的想要细细的关心自己。那种笨拙却认真的关心,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打开水龙头,程宓往脸上掬了把冷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马上,还要去找李旭。直觉告诉她,小木的死,和李旭有关系。
准备好之后,程宓正要出门,却发现沙发旁的桌子上放着自己的手机。昨天好像被自己摔坏,被李河给拼起来了。拿起来试了一下,竟然还可以用。
拿起手机,找到了李旭的号码,试着拨了过去。程宓有些忐忑,已经一年没有联系了,她也不确定李旭有没有换号码。
电话很快就通了,对面传来了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谁啊?”旁边似乎还有麻将碰撞的清脆声音。
“你,是李旭吗?”程宓有些不确定了,现在的李旭,怎么可能有心情打麻将呢?
对面的嘈杂撕扯着程宓的耳膜,她听到有谁嚷着:“快打,急死了老子了!”那人便慌忙说着“快了快了”然后更加不耐烦的嚷着:“谁啊你?”
“我是程宓……”没确定情况,程宓压了压心里的怒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着。
可是没等程宓说完,那人就满不在乎的说:“我现在忙着,等会”
真的是李旭,为他抛下一切的女人不在了,却还在热闹地打着麻将的李旭。若是不知情,这对爱人的漠不关心已足够败类,若是知情,那他便是真正的人渣。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迅速在程宓的胸腔里膨胀,若是为这样的男人,纵使是万般痴情也不过是白白轻贱了自己。她突然觉得恶心,慌忙挂了电话。她担心再开口说话,会忍不住吐出来。
摔下电话,程宓的脑袋一片混乱。从昨天到今天,她只是无意识地接受着正在发生的事情,似乎根本没有认真想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只要自己醒了,小木就还没死,李旭也还没有那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