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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她每次讲起这个故事,眼神总是变得很迷茫,太久远的记忆了,好象是一个梦,一个长长的长长的梦。
      
      ......
      
      "妈妈,你快些讲嘛"儿子不依的在她身上摇晃。
      
      "小女孩希望可以等到一艘从远方驶来的属于她的红帆船。"她的语气很飘渺。
      
      "然后呢?"
      
      "小女孩一直在等,很固执的等"
      
      "再然后呢?"儿子仰起小脸,睁着与她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带着天真的表情看她。
      
      "再然后--再然后,她就等到了她的红帆船。"她微笑的亲亲他光洁的额头。
      
      "再再然后呢?"
      
      "再再然后?--再再然后,红帆船又驶向更遥远的地方。"她叹了一口气。
      
      儿子不解了,噘起小嘴,迷惑的看着妈妈。是啊,在他天真的世界里,只有白马王子与白雪公主,那是个多么完美而纯洁的世界啊。
      
      "再再再然后呢?"儿子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不是应该王子和公主从此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吗?童话故事上就是这样讲的呢。
      
      "再再再然后你就该睡觉了。"她微笑着点了点他的小鼻头,把他放在床上,他不依的挣扎小身子。
      
      "不要睡,人家还要听故事嘛。"
      
      "乖孩子,快睡觉,不然明天妈妈不给你讲故事了。"
      
      儿子乖乖的躺下了,不一会,传来了他轻浅的呼吸声。她爱怜的看着他的脸,渐渐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微笑着,怀想着,直到钟声敲响十二下。夜深了,真的该睡了。
      
      ......
      
      曾经常常做一个梦,在梦里我像在演一出令人不知所以的默剧。那是一座大大的像宫殿一样美丽的房子,我穿着样式繁复的古装晚礼服,在黑夜降临的时候慢慢出现在它的中央。我总会跟在一个时隐时现的影子后面奔跑,不停的跑。那长长的裙脚总是会令我跌倒,跌倒的时候,会有一双手把我扶起来,那双手很温柔,我很想看看那双手的主人的脸,可当我站起来,四处张望的时候,却什么人都看不到。然后我又会接着跑,不停的跑。奔跑,跌倒,扶起。重复,一直重复。直到天明,梦醒。
      
      那是谁啊?谁又知道?我的眼睛彻底背叛了我,我的思想彻底背叛了我。在绝望泛滥的年代里,一个我认不出面孔的影子像生命力极度旺盛的病毒那样在我记忆里肆虐着。
      
      记忆里有很多模糊的面孔,小五在其中。
      
      是的,小五是个绰号,不要问我他的名字,因为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是么子,所以很多人唤他小五。小五就是小五,不是别的什么人。
      
      那日放学后,我与天舒在马路上游逛了很久,所以当我穿过那条回家必经的老胡同的时候,暮色已现。这是一条长而窄的胡同,傍晚的时候,过路的人,尤其稀少。
      
      我低着头,一边天马行空的想着心事一边盯着鞋尖缓步而行,胡同里很静,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毫无心理准备的,两条被破旧的牛仔裤包裹着的劲瘦的长腿强行进入我的视线。
      
      我惊惶的抬头,看到了一个靠着墙席地而坐的满身血污的少年。他曲着一条腿,将一只胳膊架在膝盖骨上,放任另外一条腿肆无忌惮的直直的伸着,就是这条腿,阻隔了我前行,我不能想象穿着淑女裙从一个陌生人的腿上跨行过去。
      
      我呆立着,不知所措,这是什么状况?
      
      那张脸的轮廓很有棱角,而且瘦削。
      
      他面无表情的瞪着我,那目光令我想起没有被驯服的脱了缰的野马,让人感觉到危险,只是--我不由的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伤处,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让我觉得他现在其实并不具有杀伤力。
      
      我不知怎会这样肯定,恐惧在一刹那间升起来,又迅速的消退。我对自己说,我不怕他。虽然对我来说,他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类。很多年后,我仍然没能明白,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恐惧的尖叫。
      
      "我不怕你。"我没想到我竟然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
      
      他咧咧嘴,扯了一抹笑,也许这一笑扯痛了他嘴角上的伤口,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挑起两条不驯的浓眉,咕哝了一句"嘿,真有意思。"
      
      我觉得面上蓦的一热,有点尴尬,有点恼羞成怒。
      
      脱了缰的野马再次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研判的意味,我力持镇定,令口气听起来平淡无波"请你让一让,我要过去。"
      
      他将曲起的那条腿伸平,将挡路的那条腿曲起,闲闲的换了个姿势,仍旧是那般懒懒的倚坐。
      
      我楞了一楞,没想到他会如此嚣张。
      
      我怒气更甚,却找不出更严厉的字眼对付他,只得盯着他,希望他可以在这冷淡而有礼的指责中自动让路。
      
      他不再看我,将头垂下,有些凌乱的发掩住他的大半张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两个人,一坐一站的僵持着。
      
      我不知过了多久,提在左手里的书包似乎在一点一点变重。胳臂和大脑都渐渐麻木了起来。
      
      突然,他扶着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看得出他竭力不表现出他的痛楚,他的倨傲让我对他的恼怒掺杂了些许的同情。
      
      他站稳后,又对着我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然后朝我走来的方向走去,虽然步伐有些不稳,却仍是给人一种强硬的感觉。
      
      我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胡同里的灯光是昏黄的模糊的摇晃的,一会儿他就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天空,夜色深沉,没有星星。
      
      空气里浮动着他带点血腥味的倔强的气息,令我又想起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
      
      "小雯--,这么晚了,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
      
      母亲略带焦虑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蓦的转身,如梦方醒。
      
      ※  ※  ※
      
      "妈,你出来找我?"
      
      "你看看都几点了,你从没这么晚归过,我给天舒打电话,她说你们一个小时前就分开各自回家了,你到这会还没到家,我能不担心你么!"妈妈的口气担忧生气关心兼而有之。
      
      我觉得心中一阵暖流滑过。
      
      人人都说我是幸福女,我总是不以为然,实在是不知足。有人牵挂,有人担忧,有人疼惜,怎会不幸福,怎能不幸福?
      
      我又想起那个倔强的少年。他离去的背影让我突然想起"孤独"这个字眼。
      
      也会有这样牵挂着他吗?--
      
      我挽住妈妈的胳膊,走出长而阴暗的胡同。
      
      晚饭后,爸妈一同去散步,我在自己的小屋里温习功课。
      
      屋子里干净而整洁,布置的清新雅致,毫无花俏,怎样看都是个温馨的小窝。
      
      因我是独女,爸妈的爱倾注于我一身,尽所能令我过好的生活,给我最好的成长环境。
      
      像所有的父母,他们对我同样寄予厚望。
      
      我几乎可以看到今后要走的路。也许并非康庄大道,也许会充满荆棘,但一定会趋光而行。
      
      而我的生活里,却突然闯进了一个背光的人。
      
      我很意外竟然会再次见到他,更大的意外是:他家住的楼与我家住的那幢楼比邻而立。
      
      其实我不认得他也很正常。我很少与别的住户交谈,每每外出归来都是匆匆而行,住了很多年,很多邻居的名字和模样我都对不上号。
      
      也许我曾见过他,只是不记得。然,我终于记住了他。
      
      实在是,那次遇见的方式太特别,事隔数日,我仍记忆尤新。
      
      这次的他没有满身血污,看起来修长且笔直,像一棵挺拔的松。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
      
      "嗨。"他大大方方的跟我打了个招呼,像个文明人。
      
      "嗨。"我微笑,不能想象与他可以有这样正常的交谈,那日的他看起来是那样难以接近,那样的不友好。
      
      "去上学?"他看着我的校服问道。我们学校的夏季校服很是好看,蓝白相间的上衣短裙,式样简单大方,穿来活泼又不失雅致。
      
      "嗳。"我点点头。"你也是?"
      
      他古怪的笑了一下。
      
      "不"抛下这一句。就大踏步而去。
      
      我呆怔着,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实在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突兀的举动。
      
      我很纳闷自己为何没有因为这种不礼貌的行为而生气,只是觉得他的不可捉摸。
      
      这样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  ※  ※
      
      故事总会一点一点发展下去,偶遇仅仅是个开始。
      
      这天下午放学,刚进了院子,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那些面孔有生有熟,我大略扫了一眼,准备从旁而过的时候,被两个妇人的交谈吸引住。
      
      "真是可怜,一个好好的姑娘不知被谁打成那个样子。"妇人甲叹息的说。
      
      "听说是谈错了朋友,八成被她那混蛋男友打的"妇人乙撇撇嘴道。
      
      "那还跟他谈个屁的朋友?这样的败类早该跟他分道扬镳了!"妇人甲的气愤的说。
      
      "分得掉吗?听说那人是混□□的,动不动就给你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受得了吗?咱们普通老百姓,惹不起也躲不起啊。"
      
      "那挨打就这么受着吗?那姑娘,糊涂啊。"
      
      "幸好我家小鹃老实的很。"
      
      "我家小梅也是。"
      
      ......
      
      一句句同情中夹杂着庆幸的话语涌入我的耳朵(庆幸自己没有惹到这样的麻烦),让我忍不住想要冷笑,或许,用他人的不幸衬托自己的幸运,也能得到极度的快感。
      
      那些人还在意犹未尽的说着,我却没兴趣再听下去。
      
      刚走到楼梯口,听到身后又是一阵骚动。我纳闷的回头一看。是他。
      
      "那个少年,看到没?刚才那挨打的女孩就是他姐姐。"一个声音响起。
      
      他冰冷的目光扫向那个说话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缩了缩脖子,不吭气了。刚才还嘈杂的人群在一瞬间静默下来。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边过去,隐没在那幢楼的入口处。
      
      他刚一消失,议论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刚才那个被他冷眼横扫的男人似乎为了出这口恶气,更是嚣张起来"看他也不像什么好东西,跟那个打他姐姐的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附和声连连响起。
      
      "听说他们家的情况复杂着呢"
      
      "哎,乱七八糟。"
      
      ......
      
      我将所有的声音都抛到身后,转身上楼。
      
      回到家,妈妈已经做好了可口的饭菜,正在摆碗筷。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我回来,笑着对我说"我们家大小姐终于回来了,你老爸这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又对着妈妈挤眉弄眼"这下夫人可以大赦,赏我一碗饭吧?"
      
      妈妈抬头笑了笑"行,你女儿回来了,准你凑着吃一顿。"又对我说"小雯,快去洗手,今天煮的乌鸡汤,味道特别鲜。"
      
      "爸爸又在装可怜了!"我勉强打着趣。。
      
      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们三个总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边吃边说,今天我却不想说话。爸妈说到乐处,我也跟着扯出一抹笑,却觉得笑得很辛苦。
      
      放学的时候还很饿,现在已没什么食欲,我拨着碗里的饭,觉得越吃剩得越多。妈妈不停的叫我多吃,我只好假装很饿的大口吃着,却觉得胃里涨得很难受。
      
      他一闪而逝的受伤的表情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那张不轻易显露情绪的脸上,我总是窥得出一些名叫孤独和忧伤的东西。
      
      ※  ※  ※
      
      那天平和而友好的短暂的交谈实在是个奇迹,我再一次看到他时候,才了悟。
      
      妈妈要褒汤,派我去超市买佐料。
      
      回来的时候,发现楼梯入口处的阶梯上坐着一个人,挡住了我的路,令我想起第一次与他的偶遇,我还在怔忪间,坐着的人已经抬起头,没有想到是他。
      
      我还来不及对他的出现表示惊讶,就被另一个意外打击到了"你又受伤了!"我的声音有点难以自持的尖锐。
      
      那张脸,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说是面目全非也过得去。看他今日的伤势,我才明白,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受的伤简直是太小儿科了。
      
      我奇怪对着这样一张脸,我竟然能认得出他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甚至算不上朋友的陌生人。
      
      他对着我笑了一笑,那样一个破碎的笑容,简直看不出是个笑,我只是凭感觉知道他在笑。
      
      "能陪我坐一会吗?"他的声音有些粗哑,像是许久不说话,生了锈一样。
      
      我没有办法拒绝他这样礼貌的请求。
      
      我向前走了几步,看看他身边空着的地方,很自然的坐了下去。没有想过身上穿的是多么干净的浅色裙子,没有想过台阶上有多么肮脏。
      
      他像是对我的动作有着很大的震撼,当我坐下时,清楚的感觉到他身子那一刹那的震动。
      
      我疑惑的看向他,却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是那样复杂。
      
      这复杂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像是疑惑,像是惊讶,像是感动,像是慌张,像是......。
      
      奇怪的是,我却没有丝毫被侵犯的感觉。如果在以往,哪个男生这样看我,我一定会用一种不失尊严的方式令对方难堪。
      
      "你在奇怪些什么吗?"我对着他微微笑,享受他难得的失神。
      
      "哦,哦,我在想,你的胆子好象很大,经常这样和男人相处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语气中隐含挑衅。
      
      "你在企图惹恼我,这让你觉得很有意思吗?"我没有被他突然的刻薄击倒,在我看懂了他偶尔不经意间暴露在我面前的弱点后。
      
      "对不起。"他立刻道歉,"你很特别"
      
      "我是很特别,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想不特别也不成啊?"我笑"这样说来,你一样很特别"
      
      他的嗓子里漫出一阵阵略微低沉的笑。
      
      "很荣幸取悦了你。"我瞪他。
      
      "你实在很有趣"
      
      "谢谢夸奖,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马戏团的小丑在表演闹剧就好。"
      
      "我不敢。"他难得的打了个趣。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说"可以告诉我吗?当然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好坏难辩的陌生人,你不想说就不说。"
      
      他垂下眼睛,静默的样子像是等着宣判的犯人。好啊,这会儿他倒变成风度翩翩的绅士了,明知他故意以退为进,看到他难得的低姿态,我仍是忍不住进了他的套。
      
      "安雯,你呢?"不是他提醒,我都忘记问他的名字。好象认识他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而询问姓名的程序早在不知不觉中被省略过去。
      
      "我在家排行老五,上面四个姐姐,身边的人都称我小五。"
      
      说起他的姐姐,我又想起他打架的事。
      
      "你今天跟人打架,与你姐姐有关系么?"
      
      "你都知道些什么?又企图知道些什么?"他口气又尖锐起来。
      
      很好,刚刚有些和平的气氛又开始变得剑拔弩张。
      
      我冷着声音道"你以为我都知道些什么,又企图知道些什么?"
      
      他不说话。
      
      我真的有点动气,他反反覆覆的态度让人无所适从,而我从来就不是个被人恶意攻击的时候还会默默忍受的人。"如果你觉得我的问题侵犯了你小五先生伟大的隐私权,那我们的交谈到此为止!"
      
      我正要站起来,一只大手迅速握住了我的小臂,"对不起,小雯,对不起。"
      
      委屈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涌出,我忍住眼中的湿意,待得情绪平复下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一定要这样伤害别人?"
      
      他默然。半晌,他突然说"我去找那个混蛋了。"
      
      "用这种方式给你姐报仇么?"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
      
      "然后被人打的半死不活,一身伤痕的回来?"
      
      "那个混蛋比我伤的更狠!"
      
      "是,你的拳头多硬!"
      
      "你不要这样对我说话!"
      
      "你现在回家去,让她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看她能有多高兴!"我忍不住抬高声音"在她鲜血淋淋的伤口上洒一把盐,让她受尽痛楚和内疚的折磨,这就是你爱她帮她的方式!"
      
      一口气说完,我冷冷的看他。他寂然不语,表情阴郁。
      
      “你为什么这样生气?”他突然说。
      
      “什么?”我微微呆了一下。
      
      “是因为我身上的伤吗”
      
      这次轮到我默然。我在做什么?我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这像我吗?这是安雯吗?安雯从不会这样失控。
      
      “对不起,我妈妈还在家等我买的佐料,再见。”
      
      不愿去猜度他的表情,我抓起放在脚边的佐料袋,起身拾梯而上。
      
      楼梯间很静,只有我微微凌乱的脚步声在寂寥的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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