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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四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2) ...

  •   正要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黄色盖拉多猝不及防停在跟前,车窗摇下来后是一张与车身同样张扬的年轻脸庞。搜索完记忆,流毓确定不认识,准备绕路走。
      伴随着车后门打开,熟悉的男声绊住了她的脚步:“到哪里?捎你一程。”视线投进去,果然是曾默倾。却之不恭,流毓大大方方坐进去,“回家。”
      “从莲湖那边走。”在曾默倾对那个年轻的司机说完后,流毓礼貌回以一个微笑,他却转头,离本依末地看了她一眼。
      曾默倾温言关心:“脚怎么样了?”
      “好了。”在忙碌中不知不觉就痊愈了,她都没想起这事来。
      “苏麻拉姑!”一个声音猝不及防从前座传来。
      会这么叫的只有一个人,流毓不假思索:“齐锐。”
      “真荣幸,苏麻拉姑你还记得我!”齐锐耍宝地端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
      “齐锐可是人中奇葩,我怎么敢忘?”
      “以前年少无知嘛,苏麻拉姑,不要耿耿于怀于那点旧事了,很容易老的。”
      不甘心被晾在一边,曾默倾出言打断:“你们认识?”
      “难道你们不认识?奇怪,你还叫我停车?”齐锐的思维没反应过来,“我高三时的家教,苏流毓。”又周到地转向流毓,“我表哥,曾默倾。”
      曾默倾寻找记忆中有亮光的碎片,印象中是有那么一个女孩子,清清淡淡的通透,再回想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是苏流毓是谁?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缘自何了。
      “苏麻拉姑,尽管这么久没见,你的教诲却时常回荡在耳边,让我铭刻在心,毕生难忘呢。”齐锐夸张地说。
      “我有这么恐怖吗?”流毓哭笑不得。
      默倾也忍不住勾勒起来,“好像魔音入脑,阴魂不散。”
      “你们不要看字面,我意思是你对我人生有重大的影响意义。”齐锐旗帜鲜明地澄清。
      “齐锐,你成长了。”流毓推心置腹地说。
      “不然这几年时间白过的,”齐锐理所当然的口吻,“也是老师教导有方,所以感念师恩浩荡,苏麻拉姑,赶不赶时间?”
      “不着急。”
      “择日不如撞日,一起吃下午茶吧。”
      在站前路上面的茶餐厅找到位置,齐锐一视同仁地斟了半杯茶,“苏麻拉姑,敬你!”
      流毓不急不徐地品了一口红茶,问齐锐:“在哪上学?”
      “北京。”
      “想必你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组了乐队,算一般般,不过说来还是蒙你所赐。”
      流毓不肯居功:“路都是自己走的,外因只是条件,当局者迷而已。”
      “总而言之,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齐锐。”齐锐很有一颗感恩的心。
      曾默倾也认同:“你把他导向正途。”
      “看来你果真是混得风生水起啊。”
      “不好,不好,”齐锐抱怨地语气一转,“这里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
      流毓习以为常,“我现在相信你是齐锐了。”他挑嘴依旧。
      “这家店的东西真的是越来越难吃了,亏我在北京时还时常想起它。”
      流毓这才问:“回来过周末?”
      “跟表哥学东西,去雅住居转了一圈。”
      “雅住居?”流毓疑问。
      像是明白流毓的心思,曾默倾出口解释,“齐桓天是我姑父。”齐桓天是雅筑地产的老总,齐锐遵父命,与他一起勘察工程进度。
      原来这样。
      “多行业涉猎,综合性人才。”流毓夸赞齐锐。
      “跟你比我就黯淡了,老师才是名副其实的跨界才女,”齐锐顺着话题想起来,“对了,你说你们是因为采访认识的,表哥,你不是一向都不近媒体的吗?”
      “我同方祺她老公有点交情。”曾默倾如实回答。
      “方祺是我们的主管,我赶鸭子上架。”流毓进一步说明。
      “缘分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齐锐深有玄机地说。
      吃完茶时间也不早了,齐锐他们不作拖沓地送流毓回去。
      天黑得早,流毓进门时周围全暗了。窗户开阔,一眼望过去,居民楼呆板的建筑默然耸立,一格一格纵横交错着陆陆续续亮起灯,幢幢的人影寻常地忙碌起来。
      在这个形单影只的夜晚,她心不设防,深埋的记忆蜂拥着撞击脑海。
      N大的同学都习惯在操场上支个桌子,上书“家教”两个字,然后每天派出代表,有意者当面交涉。
      那天,流毓去看可烨,碰巧轮到她坐在那里。有人来找高三家教,家长开门见山说明了,这是一个比较伤脑筋的学生,之前好几个家教都是被他赶走的,但问题不在老师。究其原因,一家人未雨绸缪探讨未来志愿问题,当事人要学艺术,父母则希望他从商接手家族事业,两方的意愿发生冲突,协调不下,最终激化成无法调和的矛盾,所以他不肯学,不愿学,自暴自弃以示反抗。家人找辅导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流毓倒想见识一下这个学生到底糟到什么程度,而脚步刚好也迈进大四的门槛,课程零零星星只有几门,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第一次见面并不担险受难,这个大家口中的顽劣学生没有如电视剧情说的,在门上顶盆子装水或是放出宠物蛇吓唬人,他的下马威简单明了,她一进书房,他就直接地说:“你是这个星期的第四个人,不过结果仍然会跟前面的一样,就是我不需要,你走吧。”
      流毓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说:“良好的沟通来自坦诚相待,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流毓,这是固定不变的,至于兴趣爱好那些主观感受就不说了。不过,我知道你叫齐锐。”最后一句她是停顿了一下才补充的。
      相比于其他人,流毓的开场白是别开生面的,所以齐锐愣了一下。此计不成,他又从流毓的名字上做文章,“苏流玉,名字是你取的还是你父母?跟苏打绿有关吗?大姐,你们不会一家子都追星吧,好潮哦…”他以夸张的啧啧称赞声来嘲笑。
      流毓不怒不恼地写给他看,“我的名字是这样的。”
      “罗里叭嗦的,像苏麻拉姑一样。”齐锐不屑,讽刺她字的笔划,也说她人。
      流毓气定神闲,“多谢夸奖,苏麻拉姑是个很有智慧的奇女子。”
      “脸皮真厚,”齐锐有点恼羞成怒了,“你听不懂人话吗?这里不欢迎你。”
      流毓反而慢条斯理地坐下,“曾阿姨找我来,她开钱我听她的。”
      “你们谈多少钱,我给你!”齐锐说得一掷千金。
      “你的钱怎么来?”流毓一针见血。
      齐锐倏地就沉默了。
      流毓感同身受地缓缓说道:“比你早出生几年,我也要从只花钱不挣钱的阶段过渡而来。因为这样,还在高一的时候,我就热切盼望高考的到来,一上大学便开始做兼职。”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齐锐显得非常不耐烦。
      没受他影响,流毓继续:“我学电气化,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专业,特别是电力系统这一块,学到挂掉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选它?”齐锐终于激起一点兴致。
      “因为我不想复读,学校是补报的,专业是调剂的。”
      齐锐还是坚持死理:“不是每个人都一样,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忍耐力,我想人生过得自由自在一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自由自在的资本在哪里?等哪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了,再理直气壮说出来。”流毓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真正的自由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你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总之除了音乐我对其他都提不起兴趣。”理亏,但齐锐犹在垂死挣扎。
      “兴趣从何而来?因为得心应手生出成就感得到自我满足?抑或由于做不好有挫败感才不想花心思?”
      “没兴趣就是没兴趣。”
      “之前我觉得电力系统分析很烦很讨厌,但自从补考拿了90分后,我又觉得它不那么可憎了。所以,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没试过怎么知道感不感兴趣。”说到这,流毓深有所感地加一句,“生活很多变数的,像我从来没想过要来N市,但都在这里呆三年了。”
      “说得好像在N市多委屈似的。”齐锐归属感十足地辩斥。
      流毓笑了一下,也不解释,“生活不可能完全是我们希望的那个样子,但可以找到一个平衡点,让它在某些方面符合我们的期望。”
      “都不喜欢了还怎么做得开心?”齐锐有点软化地问。
      “除非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否则都是想要怎么快乐就能怎么快乐,”流毓头头是道,“电力系统难熬,但是单片机有趣,而且我一直在校报团,以后也要进报社工作,这就是生活美好的一面。”
      “没追求。”齐锐口是心非地逞强。
      流毓谅解他的举动,没放在心上,只是抬腕看手表,“时间到了,下课。”
      “这么快,还没……”齐锐硬生生刹住话,他想说还没开始上课呢。
      流毓很冷静地说:“每天上两个钟课,我五点半开始的,现在正六点半,因为今天话说多了,就到这里。”
      “你是老师!”齐锐不认同地抗议。怎么这么没有责任心!
      “所以由我说了算,”流毓说得顺理成章。“你看,不管你学没学到东西,我都照样收钱。”
      “拜金主义。”齐锐孩子气地嘟哝。其实他不排斥这次找的家教老师,她不捧他,可也不看轻他,不谆谆说教,但是由己及人,对他条分缕析,把他当作成年人平等地讲道理。
      “不,这一个小时里我都在付出,这是我应得的。”流毓严正申明。
      “真是现实的苏麻拉姑。”齐锐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流毓坦然站起来,像是鼓励地说一句:“活着,人生就有无数的可能,说不定哪一天,你就拥有了自己的音乐王国。”
      她转身正想走,然而就在这一秒,神志猛然被一道视线慑住。那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一下子穿透空气看进她心里。
      这一次的四目相对,流转了很多东西。
      “表哥。”
      直到齐锐的声音响起,流毓才反应过来,收回慌乱的目光,朝曾默倾微微点头,仓皇而逃。
      “你来看我是不是?”对着曾默倾,齐锐是截然不同的热络态度。
      “姑姑说给你找了个新家教,”曾默倾话说一半,但意思不言而喻。自小,齐锐就同他的感情比较好,齐太太担心局面太难堪,所以叫他来控制一下,不过无他用武之地,刚刚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一些,不禁为她拍手叫好。
      “这个苏麻拉姑,我能对她怎么样啊。”齐锐无辜申诉。
      难得齐锐吃瘪,曾默倾也不点破,只是关照道:“好好跟老师学东西。”
      “表哥,你把我也带走吧,这个国度太灰暗了,我不要再呆在这里。”齐锐不依不饶夸大其词。
      曾默倾倒很淡定,“假期和姑姑到美国玩。”
      第二天正式开始辅导。自昨晚离开后,流毓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她以为会遇到曾默倾,急切地期待着,同时又有点担心,怕曾默倾觉得她教得不好,就连来的这一路上都瞻前顾后地忐忑着,可是现在两个小时都过去了,曾默倾没再出现过,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多的是失落。
      她想问,又觉得不能问,就如此这般怀惴着心事,希冀而来,失望而去,到最终冻结了所有想法。
      值得庆幸的是,齐锐还算配合。其实他并没有狂妄任性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她的很多话他都听了进去,只是可能以前的沟通方式不对,让处于叛逆涌动期的他反感从而产生排斥心性。
      他也是个聪明的学生,很多问题一点就通,并且懂得举一反三,流毓再将自己总结的心得方法传给他,他的学业是渐入佳境,不过偶尔还会使点小性子,比如:“‘由此推断这种有机物的分子结构’,我怎么知道,真麻烦。”说完竟一气之下扔掉笔。
      这时,流毓并不会苦口婆心地劝导什么,而是从另一个角度说:“背背英语单词。”
      “不看不看,英语也烦,什么都烦。”齐锐索性一纵到底。
      流毓依然平平静静,“改变不了事实,就改变态度。打起精神来,再苦就这几个月了,地狱的尽头就是天堂。”
      “你都过了这个阶段了,当然说得轻松。”
      理解齐锐的心情,流毓没有穷追不舍,任他发泄过后,她才转过去,“我看看,先分析条件,这是苯系化合物…”通常讲一遍,他就明白了。
      不知道齐锐的父母经营什么业务,不过,他们的生意好像做得很大,家长经常不在家。也许,正是因为缺少感情的关注,齐锐才养成了怪僻的性格。
      兴致上来时,流毓还会物尽其用地借一下厨房,蒸蒸蛋糕、炒炒菜什么的。齐锐惯常了一副大少爷脾气,吃东西也挑剔:“苏麻拉姑,我不吃胡萝卜。”他还是叫她外号,不过这时已经是心悦诚服的敬称了。
      “我吃。”流毓不为所动。
      “虐待未成年人,我要去告你!”齐锐咬牙控诉。“我不管,冰箱有鸡肉,明天做辣子鸡。”
      “看你的表现。”
      家教进程就如此般顺畅滑动。
      正当流毓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波澜不惊时,在毫无征兆的时刻,它又戏剧性地出现了拐点。
      这天傍晚,赶时间开班会,流毓提前从齐锐家出来,踩着自行车走捷径。始料不及地,后胎竟然在半途爆掉了。偏偏又那么“走运”,她位于新城区的开发地段,人烟稀少,公交站台都设在很远的前面,而此际天将黑未黑,放眼四望,没见到一个人影,真的堪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奈之下,流毓只能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往前挪。
      深陷在这种无边无际的空旷里,流毓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的。这是事故的多发路段,前几天还有报道说发现妙龄女子陈尸于此,她真怕明天的头条是“新城区再现女尸”。
      惴惴地行了一段路,流毓敏感地听闻天簌的车声从后面追上来,她惊喜转头,却是一辆银色奥迪。没等她反应,性能良好的它已经快速越过她,自顾自向前走。
      流毓失望地看着它的背影,无计可施。不料想那辆奥迪陡然刹停,然后缓慢退回来,直至稳稳当当停在她面前。
      对了片刻的焦距,看清楚车主,流毓的心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怎么会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见到他!
      看到流毓,曾默倾也有点诧异,但他的心情向来是静水湖深,所以很平常地问:“去哪里?”
      “N大。”流毓答得机械。
      曾默倾下车,周到地帮她把自行车放进后尾箱。
      流毓怔怔看着曾默倾的举动,此时此刻碰见他,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平时的镇定和坦然找不到丁点站立的地方。
      “上车。”曾默倾淡淡叫醒她。
      在这段空无人烟的路上,拒绝反而显得矫情,流毓只迟疑一下,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她不愿将他当成司机。
      于公于私,流毓都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又找不出应该说的话,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无言,车内气氛死气沉沉的。
      曾默倾是一如既往的水波不兴,流毓心里却掀着惊涛骇浪,因为觉得窘迫而懊悔,想早点下车,可又纠结地希望车走得慢些,最好时间能够就此静止。
      位移一点一点缩小,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承载着她起起伏伏的心情。流毓突然觉得冷气有点强,手悄悄摸上双肩。也许,她想安抚的只是自己的慌乱。
      车子默默无语驶达目的地,曾默倾在校门口放下她。
      其实并不长,就十多分钟的路程,但是,流毓感觉好像走了千山万水,已过经年。
      “谢谢!”隐忍太久,她的声音有点发涩。
      不置其它言语,曾默倾只说:“以后不要轻易上别人的车。”听她的谈吐,觉得她练达通透,她又这样疏忽,要害她易如反掌,所以好心提醒她。
      流毓心里一阵慌促,他的意思是说她随便吗?
      然而不管内心如何悔不当初,她再也没有向他重塑形象的机会,因为他出国了。她将与他的点滴典藏心中,低回千万遍。
      他们之间总共只有这两次浅浅的涟漪,泛过之后就归于平静,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而年后开始实习,分身乏术,她便辞了家教,自此,和他有关的记忆彻底雪藏。
      曾经以为,时间是一剂良药,会带走一切,却忘了还有一个词叫“覆水难收”,她身不由己地沉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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