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赋所恃》程汐

1、第一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1）

　　　　午夜的火车站异常冷清。流毓随着稀落的人群出了站，一反常态入站，就近走进第一候车室。人迹三三两两一小撮，流毓不作停留径自走向第二列末端的椅子。
　　装了一杯开水，搁着等凉，流毓侧挨椅背，双手绕在胸前，肆无忌惮地打开视界，观察万象。这个位置得天独厚，整个候车室的举动尽收眼底：开怀大吃补充体力的，昏昏欲睡的，全神贯注把玩手机的，用笔记本电脑上网的，还有拿着铅笔做素描的。
　　热量散发得差不多了，流毓端起杯子，闲闲地呷完那杯温水。掏出手机，一点过了，不用多久就天亮，于是自得其乐地玩起手机游戏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蓦然听到她的名字从头顶传来。流毓打量前面，那是一张棱角俊挺的男脸，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晃而过，却无法确切抓住重点信息。“你是？”
　　对方没作回答，反而不急不徐地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怎么，不记得我是谁了？”并不因失望而流露负面情绪，他捧着画板继续勾勒。
　　一反常规的，他的画册上都是对桌椅、行李箱、栅栏进行的速写。看着他那样理性恣意的姿态，流毓终于茅塞顿开，“林放！”
　　“就是我。”他爽快应声，顺水推舟收起画具，然后问：“要去哪里？”
　　“没有，刚到。”流毓实话解释，“在这里蹭地等天亮。”
　　“出差还是旅游？”
　　怔忡一阵子，她才轻轻回答：“都不是，求生存。”
　　若有所思地打量流毓一会，林放最终没细究，继续问：“之前在哪里工作？”
　　“G市。”
　　“在那边怎么样？”
　　“碌碌无为。”
　　林放不认同：“不见得每个人都要当上国家元首才算成就。”
　　“你是与国家领导人没差别了，林大画家的名声在G市如雷贯耳，光环闪得让我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校友都感到与有荣焉。”她的语气俏皮及夸张，感染得林放发出明朗的笑容。他松懈下来，往后仰靠，才问：“怎么又回N市了？”
　　流毓脸色一变，停顿半晌，才这样回答：“老马识途，叶落归根。”
　　“东家不打，打西家。”林放话接得恬淡，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情绪。
　　然后，两个人沉默了一段时间才继续交谈，流毓先开口：“没想到N市变化挺大的。”
　　“地铁开通之后，这两年发展比较快。”林放中肯点出事实。
　　环视四周，流毓沉静探视这久违了三年的影象，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怅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错觉。”
　　“你倒是没变，还是那样的，”顿住话尾，林放在脑中搜索一番，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格格不入。”正是这份淡淡然然的闲逸神态教他一眼认出她来。
　　到底是褒还是贬，实在不好界定，流毓索性折衷：“林大画家，这就是你们常用的抽象表现手法吗？”
　　林放笑了笑，不给答案，而是问眼下的：“定好住处了吗？”
　　“天亮之后去旅馆，等工作定下来了再找房子。”生存要靠工资保障，她已有打算。
　　“何必那么麻烦，我家有空房间。”林放本能反驳，话一出口才觉冒失，又公正声明：“我一个人住，但并非对你有不良企图。”
　　“明白，友情帮助。”流毓自若坦荡，她不会庸人自扰地想歪，林放一直就有温文乐善的良好风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你的麻烦？”
　　林放斩钉截铁拉起她的行李箱，以行动作答，流毓领情跟上。他开车过来的，一辆深湛的保时捷。
　　“古往今来，你绝对是第一个开着私家车到火车站写生的画家。”流毓调侃地说道。
　　林放举一反三：“你是礼尚往来地说我格格不入吗？”
　　“不，是独树一帜，林画家的艺术才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奇怪，听得我耳朵出奇的舒服，不要停，你接着说。”林放特意拿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即使是开玩笑，她也不遂他意，并且还一本正经地训示：“淡定，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咱不能丢！”听得林放哈哈大笑。
　　愉悦的气氛一路持续至林放的住处。他家座落西郊的高级住宅群，环境优美，空气清新。随着电梯而上到12楼，林放刷卡开门。毋庸置疑，这是洁身自爱的单身男子公寓，干净整洁，不该有的东西绝对没有。三室一厅的格局，除了睡房和画室，的确还有一个空房间，林放帮流毓把行李安置进去，说了一句“自便”，然后一头扎进画室。
　　舟车劳顿的狼狈一扫而空，流毓清爽地从浴室出来，此时天边隐隐现出了鱼肚白，一看时针已过四。冰箱里满满的材料，流毓不拘小节地让其物尽其用：熬一锅米粥，炒一盘青菜，再煎两个荷包蛋。名副其实的饥肠辘辘了，她举案大嚼，然后放纵地倒在床上，不消一刻已经睡得七荤八素。
　　万丈金光洒落大地时，林放结束了在画布上的挥洒自如，端详着新完成的作品，内心盈满光风霁月的赤情。他出来，一眼就看到餐桌上精致的早饭，淳香的白粥，嫩泽的青菜，金黄的蛋包，把整个家充斥得格外温馨。
　　流毓货真价实地一觉睡到中午。此时林放已经把饭做好了，迫不及待地招呼她：“我的拿手菜，快来尝尝。”
　　他烧了三个菜：时菜炒肉片、青椒拌鸡蛋和金针菇夹鸭肾，味道都不错，“没想到你能进画房，也能进厨房！”流毓真难以置信。
　　林放有谦虚的美德：“熟能生巧而已。”
　　“这个鸭肾金针菇我是第一次吃，原来还能这样做。”
　　“大学时住外面，自己做饭慢慢摸索出来的。”
　　“有创意。”
　　林放笑了笑，进入主题：“下午有什么安排？”
　　“不用安排，随便走走，看看N市怎么变化。”
　　却没想到，它变化得让她如此措手不及，光一处中山路就困了她一个下午，新建的人行天桥、兴起的百货商场、增设的娱乐设施，完完全全颠覆了她的记忆，流毓凭感觉走，越绕越深，最后只能靠的士解脱出来。
　　“时光倒流，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转到大一。”回到家，流毓这样对林放说。那会初来乍到，上街总是找不到路。
　　林放明白她的话意，“我正好是我们班上的‘活地图’。”他是地地道道的N市人，室友逛街都会拉上他，他不在时也要用电话找他指路。
　　“真不巧，我是路痴。”
　　林放笑了笑，问：“有什么收获没有？”
　　“深切理解了‘只有变是永恒不变的’这句话。”
　　“其他呢？”
　　“办了本地号，你存一下。”
　　接下来该着手找工作了，流毓作好简历，用最便捷的方式---在网上海投甄选。
　　第二天上午就接到电话了，是一本人物杂志书，叫《三眼洽》。效率如此之高，流毓理所当然对它产生了好感。择日不如撞日，爽爽快快地敲定下午两点钟面试。
　　《三眼洽》并非大规模杂志，一共就十多个人，分编辑部、市场部和办公室。但名气并不小。流毓投契于记者编辑，准时找到了主编方祺。
　　总结此次的面试过程就是：不按牌理出牌。
　　方祺首先问：“什么原因促使你离开G市而选择N市。”
　　“因为在这里上了四年大学，熟悉一点，更有归属感。”
　　“知道我们杂志叫什么吗？”
　　“三眼洽。”
　　“如果换一个名字，你觉得用什么好？”
　　流毓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六瞳敛。”
　　“有什么涵义吗？”
　　“直觉与‘三眼洽’对应。”
　　方祺直截了当再问：“那你对我们杂志的名称‘三眼洽’有什么想法？”，
　　流毓这样作答：“第一眼看到，因为觉得怪而忍不住进一步了解。贵刊是一份群体性杂志，留心四周，发掘闪光点，掐准触动点，情感与心灵碰撞，这是‘三眼洽’传达出来的。”
　　方祺微微笑着，显然很满意。最后她才传统地问一句：“苏小姐看中我们‘三眼’那一点呢？
　　“我是被‘三眼洽’吸引的，深入了解后，很喜欢贵刊这种清新的风格和浓郁的人情味。”
　　然后，方祺坦坦荡荡地说明薪资福利，最后更是快人快语地抛下一句：“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当流毓说到要租房子时，方祺还古道热肠地联系朋友，甚至趁热打铁看房。于是流毓的工作和安乐窝同时敲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见工铩羽而归，流毓提上满满当当的菜回林放家。今晚吃火锅。
　　“据说火锅是和珅发明的。现在作为我们的主食，有什么涵义吗？”等菜熟的空档，林放闲闲地问。
　　想吃就吃了，哪有那么多想法，不过要关联也可以，流毓想了一下，拿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我希望工作平顺，步步高升，然后财源滚滚，像和珅一样钱途一片光明。”
　　林放配合：“那就预祝你鸿图大展，梦想成真。”
　　“借你吉言，连同收留之恩，无以回报，来，多吃一点。”流毓大气地捞起一勺肉到他碗里。“不过在你家请你吃饭好像太‘宾至如归’了，哪天你来我住处，名副其实回报你。”
　　手蓦地一松，肉丸猝不及防地滚掉，林放慢慢夹住后，才问：“找到房子了？”
　　“领导帮的忙。等会就可以搬过去。”
　　林放停顿了一下，轻轻说：“你住这里不影响。”
　　“不蹭你空间了，莲湖那边也方便上班。”
　　尘埃落定。
　　谈不上需要收拾，拿起她的行李就可以走了，林放开车派送，并且体贴地一路将东西提到五楼流毓的居所。一厅室的简易住房，他帮她一起做完基本的布置，挂上可人的窗帘，神乎其技变成一个温馨的家。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流毓很满足。
　　林放笑笑带过，起身告辞，“有什么事打给我。”临出门前，他又细心叮嘱：“流毓，过来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