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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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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很少有机会,见到那个男人。
他是那种……嗯,让人一眼就难以忘怀的人。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他有着一头柔软而纤细的发丝,层层叠叠地染了银色和灰白,垂下来恰好遮没了双眼,偶尔从发间的缝隙里窥得到那一双总是扑朔迷离的眼;他的唇是最适合接吻的那一种,上薄下厚,是谁告诉过我,这样的嘴唇,无论男人或是女人,都会为之疯狂;耳上向来都挂着各色各样的十字架,金属的,木质的,镶嵌的,雕刻的,粗犷的,纤巧的,总在他发丝间摇晃动荡着,若隐若现;穿衣不算讲究,常是一身的仔裤T恤,背着大大的包默然进出,沧桑得像是随时会去流浪。
他住在我楼下。偶尔我们会在电梯里并肩,他总是站在角落,专注地盯着脚下地面。我从来看不清他那时的表情,只知道他就像一个谜,藏在冷漠深处,仿佛古堡中等待王子的公主。
他是个充满神秘的人。
邻居姐姐RICE是个刚工作一两年的白领丽人。她是那么地为他着迷,说他身上有她最爱的充满小资情调的慵懒和性感。但她却从不接近他,哪怕只是擦肩而过时的一句“你好”。
她告诉我的理由是:“留一点距离才有美感。”
我才不信。
明明每次见到,眼睛都亮得像看见了肥羊的大灰狼,只不过没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吃干抹净,光是在一旁口水嘀嗒而已。
这恐怕不是什么距离美之类的问题吧?
不久之后,从大楼里的三姑六婆口中,我又知道了关于他的另一面。
“……啊?你说七楼那个?哎呀那可真是个怪人啊,从来不跟人打招呼,那张脸啊,就跟不知道怎么笑似的。对我们这些长辈也没一点礼貌。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啊……”
“哎,那个人啊,每天就看他进进出出,可谁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说不定啊,就是个混□□的小马仔哩……”
“什么啊,这些都不是重点!十二楼的阿姐告诉我说,有天晚上,他亲眼看到他带一个男人回家过夜呢!说不定,他其实是个卖肉的才对!”
“哎呀,有这种事情啊……”
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
但是,他绝不是她们口中所说的那种“卖肉的”,我可以确定。
他也许是跟那个男人有关系没错,但他给我的感觉,却是自尊的,倨傲的,甚至于,是高贵的。
是,没错,在我眼里,他高贵得有如神氐,头顶光圈,背负双翼,也许脚下还应该踩上几朵浮云。
也许是学过心理的关系,我对人的气质非常敏感。
所以,我的感觉,决不会错。
他有目标,有方向。他低下头的时候,只是专心的注视着自己要走的路。不管别人有什么样的议论什么样的闲言碎语,他也只管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只不过,我还不知道,他到底要往哪里走。
为了要养活自己,我得快点找一份工作。于是,我去向RICE姐姐打听情况。
“这个……大公司恐怕不太好进……啊对了,你愿意当咖啡屋的服务生吗?”
“嗯。只要是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那,你去Tony的咖啡屋吧。我知道他最近要找个服务生,待遇应该不低,但恐怕会比较累。”
“啊?他的咖啡屋?”
Tony,是那个男人,“他”的名字——连名字都这么的高贵,看来我的想法果然是没错——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自己开了一家店?
“是啊,听说开了有好几年了。没事的时候我也会带同事去那儿坐坐。她们都特别喜欢Tony,争着想跟他搭话,可他从来都不理人家……”
他的店?
浩,我要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更了解他一些。
虽然说好奇心杀死猫,不过,我不属猫。我属耗子的。
比起猫,耗子其实更长命百岁。
我要去。
按照姐姐给的地址,我找到了那家名位Blue Sky的咖啡屋。果然,门口贴着一张招聘服务生的小广告。简单的手写体,落款处的签名倒是非常有创意。
我站在门前把它揭下来,拿在手上看了片刻,然后折好放进包里,推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时候门口的铃铛轻轻响了几声。因为是早上的关系,店里空荡荡的。一转头,老板——也就是Tony,正站在柜台后边擦杯子。看见我进来,他也只是抬了抬头,竟连句欢迎光临都没肯说。
喂,不是吧,你就这么接待客人的啊——我想笑的脸绷在那儿,表情一定怪怪的——难不成他还未卜先知,料到我是来找工作的?
“你来找工作?”呃,他怎么真知道啊?不过,他的声音还真是好听………
“啊,是的,这里要找服务生是吗?我看见外边的广告了。”顺便还给揭下来了,拿回家留作纪念。
“这里工作很累。”他放下手里已擦干净的杯子,换上另一个继续擦。其间仍是眼也没抬一下。
“没关系,我可以吃苦。”咖啡屋而已,累也累不到哪里去,再说还有帅哥可以看,值得啦!
“……”他沉默了好久,突然问道:“巴西在哪个洲?”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哦,南美洲。”
他问这个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这次反应比较快:“Pallas,Pallas An。”
他的动作忽然一僵,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姓安?”
“是的,姓安。”我的姓氏有问题吗?纳闷………
“……好吧,你可以在这里工作。留下你的电话,我会通知你上班时间。另外,薪水是每月三十万,你有意见吗?”
“没有……啊,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就这样可以了吗?”看样子他已经决定要雇用我了,虽然薪水很低的说……管他那么多,先干着再说。
“是,你可以回去了。”
“哦,我知道了……”
会面到此为止。之后直到我离开,他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嗯……果然是怪人一个。
天色渐晚,我从楼上另一个姐姐那儿蹭了晚饭回来,靠在阳台门边回想刚刚听来的事情。
………………
“什么?你说那个男人?这个,我知道的也不太多……他总是在深夜才来,天不亮就走了……然后?然后Tony就会有一两天不出门……嗯……对,只有他一个人……应该是个有钱人吧,听说他每次来的时候,开的不是Benz就是宝马呢……其实我怎么都想不通,Tony他怎么会跟男人……我知道我没资格多嘴,可我就是想不通,Tony他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怎么还会甘心当人家情人……”
是啊,他当然养活得了自己。光你们那一群三不五时地跑去做贡献,就足够让他那家小小的咖啡屋稳赚不赔了。
“其实我怎么都想不通,Tony他怎么会……”
我也想不通。
太阳完全落下山去了。城市的喧嚣只剩下一阵阵隐约而间断的嗡嗡声,并不尖锐,却仍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这就是人类社会吗?这永无止境的繁华和喧闹——说老实话,一直以来,我所向往的生活,都是隐逸山间的安闲和清静。可是我又离不开电话和网络,离不开现代科技带来的一切——所以最终,我还是只能“安心”享受着永无止境的繁华和喧闹。
忽然,低沉的噪音中,添上了一抹不同。
那声音细细的,像柔软而强韧的丝线,拉不开,绷不断。旋律出奇的耳熟,流利得像从瀑布顶端飞泻而下的水珠,应该是听过很多次了的——
是《月光》!
我之前听过的《月光》都使用钢琴演奏的,还从没有听过小提琴版。
不过,听起来,拉得很棒。
我在阳台上坐了下来,专心致志地听那琴声。
那首《月光》没有被拉完。演奏者换上另一支曲子,感觉上比较倾向现代与古典相融合的跨届音乐风格。还是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什么了。
靠,记忆力退化成这样了。
不过,那也是首很优美的曲子。流畅的和弦间音符高低起落,带出一段段哀伤却充满魅力的情感诉说,柔和地倾吐着心中欲爱不能,欲罢又无法放手的矛盾和苦楚………
曲子很短,几分钟后便在渐行渐低的音调中走向终结。之后在没有任何动静。空气中再次弥漫起那令人烦躁不堪的嗡嗡声。我立刻逃回屋里,死死关上了玻璃门。打开音响,一支老歌在屋里响了起来——
“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
深情难断,积缘难了,有几个人能在感情里来去自如?
人,毕竟还是高等动物。
人,毕竟无法独个儿生存。
第二天,我起的有些早了,便决定出去运动运动。回来的时候碰到了RICE姐姐。
“怎么样,工作找到了吗?”她问我。
“嗯,就在Tony的店里。”我说着往电梯走去,“你上班还来得及吗?快一点吧!”
“啊!”她似乎想起自己即将迟到的事实,赶紧跑了出去。高跟鞋留下一路清脆的回响——无奈的翻个白眼先。她真的是入社会一两年的人了?怎么这咋呼劲儿……倒跟我念大学时候有的拼?
站在一楼等电梯。数字显示一路下滑,最后终于落在了“1”的位置。门一开,大群上班族眼看就要涌出,我识相地让到一旁,给这些急着养家糊口的人留一条康庄大道。
人群的最后,一个灰蓝的身影慢慢地走出来。
背上忽然有种凉飕飕的感觉。转头一看四周,原来那些个欧巴桑的眼神都在往那人身上招呼着。而那个人——我定住神,仔细一看——挑染过的头发,眼帘低垂,耳上挂着精巧的十字架,大大的背包裹住一身的沧桑——
Tony?
仔细再看看,没错,是他。
这就难怪了,那些三姑六婆们的有色眼光——我突然有种想要恶作剧的念头。
“啊,Tony哥!”故意叫得很大声,让所有人都听到。
果然,那群欧巴桑惊异的眼神立刻飘了过来。已从我面前走过去的Tony步子顿了顿,停下来。
“你是……”他转过头,眼里波澜不惊。
“不认得了?我到你店里找工作。”走到他面前,不计前嫌地陪上一张笑脸,正大光明地睁眼说瞎话,“原来Tony哥你也住这里啊?真巧。”
我下了个大注,赌他一定没注意过我。
“哦……是你。”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然后了悟,“真巧。”
呵呵……成功!我真是个优秀的赌徒………
“嗯。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上班啊?”
“这个,下周一吧。”他的深情仍是淡淡的,连一丝笑都吝于给予,“下周一早上九点。”
“哦……那好……”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转身离开了——呵呵,好冷漠的一个人啊,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呸呸呸,我算什么人?他为什么要给我面子啊?真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往四周看了看,立刻有人顺着我的目光转过了头——怎么,现在也戴着有色眼睛看我了?这群长舌妇……懒得理你们!哼!
随手捋了捋头发,自自然然地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终于忍不住在一个人的空间里哈哈笑出声来。
这情形……估计不出三天,关于我和他的“绯闻”就会传遍整座公寓了——我一点也不怀疑那些无聊居家妇人的传播能力,她们不去教授传播学课程实在是埋没了人才。
不过,管他呢,我是不会在乎这个的。我比较看重Tony那边的工作。
无论如何,做事情还是要分个轻重缓急的,对不对?
所以,一段时间之内,我想,我是得安安分分地当我的咖啡屋小服务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