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八 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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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剑塔持剑长老房中，紫胤真人一甩袖，淡然说道，“天墉城弟子楚蝉，自今日起，可自行下山历练，时日不限。下山前需报备威武长老，每三月亦需折返师门一次，以观察修行进益。在山下需谨记天墉弟子身份，克己复礼，匡扶正道，切不可自恃剑术高明枉顾生灵，如此必遭师门惩戒。可记住了？”
“弟子明白！”楚蝉叩首，正色回答。
四百多年的清修生涯使得紫胤真人神情少有变化，他微一颌首，语气稍稍缓和。
“我尚有些话，需叮嘱与你。”他缓步走近，扶起楚蝉，殷殷说道，“如遇难决之事，可先送信于我，两相商榷，再做决定。关系重大之时，切记三思后行，不可冲动行事。无论何种境况，保全自身为上。这些，你可明白？”
楚蝉退后一步深深一礼，“弟子明白。谢……师父。”
她没有像平日一般叫他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信他品行，敬他为人，他对她则是全心全意的教导和爱护。紫胤真人这三年来对她和百里屠苏的关照，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受这一礼，再合适不过。
“我自会照看屠苏，你且放心。”紫胤真人清澈的浅色眸子落于他最小的徒弟身上，眼神中有欣慰，也有忧虑，“去吧，记住我的话。”
房门在她眼前轰然关闭，遮住了紫胤真人冰雪般的长发和冷清孤寂的背影。视线余光中，一线灼烈的红色自虚空中悄然绽放。
“主人……”清冽温婉的女子声音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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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蝉换下紫色的天墉道袍，换上一身淡青色的宽摆曲裾深衣，坐在房中桌前。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列着下山后事项的清单。
“嗯，要先买把刀，在妄境里卷了刃的那把还没的替换。虽说武学之道不假于外物，在达到飞花摘叶境地之前，总得有件趁手的武器。听说青龙镇的刀好，以前不方便，这次一定要去打一把。”
“琴川的郑先生自木鸢研制成功就一直说着要邀我一晤。正巧会长也在琴川，茶小乖那丫头一向神通广大，估计去一封信赶来聚一下不成问题。如果再能凑上延桅和向大叔，博物学会六怪就聚齐了！和这群闻名不曾见面的大师交流啊……实在是期待。”
“不对，要先去看澹台和无心，这才是第一项。”想到这里，她匆匆修改了清单，随即铺开一张新纸写了封信给两位友人，说明自己不日将至岭南武夷拜访。写完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做工精巧的小木鸢，打开木鸢背上的一个暗格，把信件卷成小卷塞了进去。法术光芒一亮，木鸢挣动了一下，拍拍翅膀，顺着打开的窗子径自飞去。
楚蝉目送木鸢在碧蓝的天空中一路远去，直至消失，翘起嘴角愉悦地笑了起来。
“那两个家伙会吓一跳吧。当初写信过来时，那语气凄惨的，活像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她回到桌前继续写清单，想到很快要与友人久别重逢，心情大好，写着写着不禁摇头晃脑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曲。
“无心一直想要昆仑雪顶的积雪融水酿酒，能多带就多带点回去吧，施了须弥芥子之术藏在袖中也不会太重。要不，干脆去丹鼎玄黄借几个大药罐来装好了。澹台这个剑痴，回去一定打败他……”
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着。
“师尊一早就叫你过去，有什么特别的吩咐？”身后突然传来清冷的少年声音，楚蝉吓了一跳，小曲戛然而止。
她慌忙侧身回头，桌上摊开的纸张顿时暴露于少年眼中。扫见“山下计划安排”这几个醒目的大字，百里屠苏表情不动，眼神却一瞬间沉寂下来，蕴藏其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师尊……许你下山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看起来这样高兴，所以自己……也是在为她高兴的吧。
“屠苏，你吓死我了。”楚蝉抚了抚胸口，“是啊，早上没什么特别的事项，只是在说这个。我一时忘情，也就忘了及时告知于你，是我的不是。”
她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语速逐渐慢了下来。她在心中暗骂自己不察，毕竟眼前的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在僵局打破之前，是再无亲眼看到这繁华世界的机会的。
一时讪讪。
“对不起，屠苏。”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笨拙地低声喃喃，“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必为你取来。”
百里屠苏深深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他上前一步把计划表拿在手里，细细读了起来。
楚蝉尴尬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中一团浆糊，只得眼巴巴地盯着他的侧脸。
“琴川，在哪里？”他一面看着，一面随口发问。
听到对方换了个话题，楚蝉顿时松了半口气，同时不禁对百里屠苏的体贴敏锐感慨不已。她伸手朝东南方向指了指，“距此地恐怕有五千里开外，靠海不远的地方。听闻琴川有七道并行的河流穿城而过，如同琴弦一般，想来不禁令人心驰神往。‘七溪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景色必是美不胜收的。”
少年点头：“那青龙镇又在何处？”
“那是个著名的港口，位于长江入海口，离琴川不算太远。各国商队往来交织，新奇货品琳琅满目，亦是别有一番风情。”
百里屠苏侧过头，静静地看她。
楚蝉顿时又紧张起来，连忙摆手：“我……我也是未曾去过的，都是听澹台和无心闲时所说，欺我年少识浅随口胡诌也未可知。倒是他们游历江南各处，却一直对昆仑玉山的白雪银涛仰慕不已呢，这么看来那些小气巴拉的城镇恐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边说一边暗恨自己刚才说什么“美不胜收”，导致现在掰谎都掰的拙劣无比。
百里屠苏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小蝉，我并未说什么，无需如此。只是……不曾见过，你能说给我听，也是好的。”
楚蝉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下。
百里屠苏垂下眼帘，眼神在纸上凝固了片刻，像是在犹豫，却还是说了出来。“听说澹台兰与侯无心两人已成名三十余年？”
楚蝉讶异地眨眨眼，对这突然的话题转变有些反应不能。
百里屠苏连忙解释：“小蝉曾多次提起两位友人的照拂，我便想……想修书一封以示感谢。只是……拿捏不准措辞。若是前辈高人，理应持晚辈礼更加郑重些。我是说……小蝉不曾提过两位的年龄，我……”
他不禁埋怨起自己笨口拙舌，这样不自然的解释，她……会觉得奇怪吧。
楚蝉却是没多想，干脆地点头：“没仔细介绍过是我的不是。你说的没错，不过澹台和无心他们可不是像师尊那样不容亵渎的前辈高人……”
说到这里她像是回忆起了些什么，点头微笑起来：“那根本就是两个不拘礼法的狂生。他们年轻时在武林也算是显赫一时了，家境出众，长相俊美，是那个时代江都城最耀眼的双星，多少少女趋之若鹜的偶像。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一个个都被捧出了一副怪异的脾性。虽然的确已年过不惑，不过两人也可以算是以武入道了，修行之人自然显得年轻些，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七八的样子，随便平辈论交就可以了。”
她扬起下巴，笑容狡黠：“说起来，我也算是他们好友，你踏踏实实持晚辈礼，岂不是平白低了我一辈？”
百里屠苏没接她的话，只是在心里暗自想象了一下……二十七八的样子……
忍不住又试探性的发问：“你就这样住在家中，夫人不会感到有所不便吗？”
楚蝉扑哧一声笑了：“那俩人哪儿来的什么夫人！那么多人仰慕就是不成亲。要是说起来，一个就长吁短叹‘竹无心则无伤’，另一个摸着自己的剑像宝贝似的‘澹台此生得爱妻龙渊，至死不渝，终生不负’……”楚蝉一边忍笑一边绘声绘色地在两种口气之间转换，那种显而易见的熟稔，让他有些莫名的羡慕。
“果是奇人。” 百里屠苏点头，心中似是更加担忧了，却不知这担忧从何而来。
还有些……隐隐约约的不甘心。
只是，他又有什么理由呢。
楚蝉伏在桌子上，说起三人之间过去的趣事，笑得脑后高高扎起的发辫也随着肩膀的动作一颤一颤。百里屠苏时而点头，时而附和，时而问上一些问题，时而静静聆听，目光却在那根缠绕在发带和三千青丝之间的白色羽毛上反复流连。
是啊，她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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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蝉离山的那天，正值那年初冬的第一场新雪。
她仍是和来时一般，一身浅色的短衣襦裙，腰间一刀一剑，长辫垂鬓，笑意盈盈，只是身量抽高了许多。远远望去，已有了几分少女的婷婷之姿。她撑着一把宽幅的油纸伞，静立雪地之中，向前来送行的百里屠苏和陵越微笑告别。雪片旋转着自天际悠然滑下，一层层覆于伞面之上，寂静无声。
陵越皱着眉，语气生硬地提醒她勿要耽于玩乐，无论山上山下都要努力修行云云。最后才别别扭扭地说，若是有事，勿要冲动，先给他去信，言辞间竟与紫胤真人的说辞如出一辙。楚蝉抿嘴一乐，点头应下，暖意自心头油然而生。
百里屠苏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他安静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风雪中颤动，清澈的墨色眼瞳如同月光下的静穆流动的河流一般，幽深沉静，流光璀璨。
“那么，屠苏，我走了。”楚蝉抖了抖伞面的积雪，抬头轻笑，淡淡地说。
“等等。”少年上前一步，摘下因刚才的动作粘在她鬓发上的雪粒，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点点头。
“小蝉此去，好好游玩便是，不妨多盘桓几日。”
“嗯。”楚蝉笑了下，“屠苏练剑要有分寸。如果太拼命熬出了黑眼圈，我回来定不饶你。”
她潇洒地冲两人一拱手，转身离去。足迹一路延伸在新鲜的初雪之上，长长的银红色发带在风中一路飘扬。
远远地站在传送阵边，她回头大幅度挥了挥手，似乎高声说了些什么，却被风雪完全掩盖。两人站在山门前，目送着她走上传送阵，白光闪过，少女的身影顿时消失。
天地间只留风雪的痕迹，似乎一瞬间，寂寥了下来。
良久。
陵越低声叹了口气：“楚蝉师妹悟性极高，在剑术一道上天资卓绝，更是日夜修行不辍，本是天墉城最出类拔萃的弟子之一。然而……”他闭上眼，摇摇头，“陵越妄断，师妹并不似心无挂碍清心寡欲可以淡泊静修一生之人。师弟……也须放宽心才是。”
百里屠苏望着道路尽头纷纷扬扬的白雪，静静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八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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