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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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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第四次来到山谷是三个多月之后,她当然也有自己的事,不可能经常来探望林泽仁,况且,这大山深处,往来着实不易,要不是她一腔热情想要助人,根本不可能再来的。
“喂,小林,快来看,我给你带朋友来了!”凤知的笑容像她的衣裳一样热烈,在阳光下耀人眼目。
不多时,林泽仁像影子一样出现在林边,凤知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来的,似乎他一直就在那里站着,跟周围的树木融为一体。她觉得自己让他姓林真的很合理,这个人跟山林有种特殊的默契,他不言不动的时候,几乎不会使人察觉他的存在,就像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连半点生命的气息都不外露。
“我听说这山里有鬼哦,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凤知笑眯眯地问,一边在山泉边坐下来,赶了大半天的山路,好累,她掬起泉水来洗脸,又喝了几口。
林泽仁没有点头,也没反驳,这是事实。
“你这样是不行的,总是一个人生活,会变得怪僻,说不定会变得跟静闲师父一样哦,老是板着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结果小孩子们都不敢跟她玩了,她就越来越寂寞,好可怜哪。”凤知一幅悲天悯人的模样。
“静闲师父?”
“我妈妈的一个朋友,是个老尼姑。”
林泽仁脸色发黑——他像老尼姑?
“反正一个人太孤僻了是不好的,你喜欢小孩子吗?”凤知问。
“……”林泽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跟小孩子没有任何交集。
“看你也不会带孩子啦,所以不能弄个小孩给你养……”
“什么?让我养小孩?”林泽仁终于学会惊讶了,凤知看着他脸上的变化,非常高兴,嘿,终于打破他的一张石头脸了!
“是啊,我爹爹妈妈说,判断一个人的品性很容易,喜欢小孩子的就是好人,不喜欢小孩子的就是坏人。”
林泽仁心想:这算什么标准?
“不过你这么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当然不可能照顾别人了,所以咱们先从容易的做起。”她伸手从地上的大口袋里掏出一物,笑眯眯地托在手上。
林泽仁一看,是个毛茸茸的小动物——狗?
“才满月的小狗狗,可爱吧?”
“你……”林泽仁没有勇气问下去,凤知好心地给他解释:“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嘛,我送条狗给你,从小开始养,跟主人感情会很好的,狗是最忠诚的动物,将来你打猎的时候也可以用。”
“我打猎用不着狗。”林泽仁冷冷地道。
“我知道你武功高,但是狗可以跟你做个伴啊,你还可以跟它说话,给它唱歌,给它做饭,总之,等你学会照顾它了,你也就学会照顾人了嘛。”凤知理所当然地道。
林泽仁沮丧地想:照顾它?给它唱歌、跟它说话?自己还没疯吧?
“我特地为你选的呢,它可以长成一只大狗。”凤知用手比划了一下,果然有两尺高、三尺长的样子,“我见过它爹妈,都是出色的大猎狗,那家猎户本来不想给人的,我跟他说要用来帮助一个很孤独的人,他才同意了。”
林泽仁没什么反应,冷冷地看着那只在地上嗅来嗅去的小狗,灰色的胎毛还没换去,看起来软乎乎的样子。小狗一路嗅到林泽仁脚边来,轻声地哼哼,最后嗅了嗅他的鞋子,抬起小脑袋来看他。狗儿的眼睛黑黑的,还带着一层水膜,清澈透明,林泽仁看着它,忽然联想到凤知的大眼睛。
“你瞧,它喜欢你,多可爱的小狗狗,你快抱抱它,它又找到妈妈了。”凤知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蹲在小狗旁边抚摸它的短毛。
林泽仁用力绷住脸皮:“你养还是我养?”
“当然是你养。”
“那它就是找到爹了,不是妈。”话一出口他差点打自己一个嘴巴,这是什么措辞?
凤知偷偷地笑了,故意不抬头看他肯定黑透了的脸色,摸着小狗道:“狗儿啊,这是你的新主人,你要叫他爹爹哦,他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要好好照顾它。”小狗呜呜了几声,前爪爬上林泽仁的小腿,林泽仁唰地一下向后跃开,小狗跌了个嘴啃泥,尖叫起来。
“喂!你干什么!”凤知生气了,抱起小狗怒视着林泽仁,林泽仁勉强道:“我不喜欢小动物。”
“那你是坏人!”
林泽仁冷着脸看她,心想: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喜欢小动物的人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你必须养着它,直到你喜欢它!”凤知把小狗递过去,林泽仁不接,厌恶地瞪着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他一向孤独惯了,也冷漠惯了,山里的动物虽然多,但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客观存在,他需要吃它们的时候才去猎杀,其它的时候,几乎不会留意。
凭什么让他养一只狗?还是一只连叫都不会叫的小乳狗,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只会浪费他的时间,他可不是凤知那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会对毛茸茸的小动物爱不释手,只有勇猛强悍的大型动物,才会引起他的兴趣,他突然想起了有一次见过的豹子,这片大山绵延千里,他占据的这几座山峰是其中最人迹罕至的,前几年曾经见过一次豹子,那种惊心动魄的对恃令他印象深刻,当时他谨慎地没有向豹子发起攻击,豹子也没有袭击他,大家相持了片刻,就各自散开,后来豹子再也没有到这片山里来,似乎他身上的血腥气连那样凶猛的野兽也存有顾忌吧?
凤知固执地走上一步,把小狗送到林泽仁面前,林泽仁后退一步,她就前进一步,林泽仁苦笑了一下,知道这个顽强的姑娘不达目的是绝不罢休的,只好伸手抓过了小狗。“好吧,我养它,先说好,如果它生病或者饿死了,不能怪我!”
“哼!你敢弄死它,我要你好看!”凤知双手叉腰,挑衅地瞪着他,让他明白自己绝非空言恫吓。
“好看?”
“下次我就带两只狗来,你要还敢弄死,我就送四只来!”
林泽仁决定屈服,养一只狗总比养两只、四只容易些吧?再说了,狗跟山里的狼也差不到哪儿去,随便丢给它点食物就可以长大,长大了就不需要照管,它应该可以照顾自己。
“嗯,留下吧。”他淡淡地说,语气里有丝无奈。
凤知这才高兴起来,又絮絮地跟他讲养狗的诸般事宜,林泽仁忍耐地听着,他其实不在乎狗怎么养,只是想听听凤知的声音,这个活泼快乐的声音,像清泉流过他的心头,将会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使他愉快,而且下一次凤知来,又不知哪年哪月了呢。突然他想,也许他养着这条狗,凤知会因为狗而再来看望他吧?这么一样,竟然觉得小狗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呵呵,小林,你发现了吗,现在你说话比以前顺畅多了,脸上也有表情了呢,这才像一个人嘛,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简直跟鬼没什么区别,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林泽仁想想,确实如此,那个时候他已经四年多没跟任何人交谈过,几乎忘了如何说话。他心中一时有些感慨,摸了摸小狗柔软的毛,看看它乌黑的眼睛,脸色温和起来。
“小林,你放心,我还会来看你的,我不陪你的时候,它会陪你啊,你可以对它说话,它会听懂的。”
林泽仁看着小狗的眼睛,心想:我跟它说话?别人不会以为我疯了吧?不过反正这山里也没有第二个人。
“小林……”
“我比你大。”林泽仁忍不住提醒一句。
“那怎么样?”凤知不以为然,他是她发现的,名字还是她给起的哩,当然觉得自己应该看顾他了,反正她当姐姐当惯了,这个男人虽然确实年纪大了一些,但看起来也是不通世务的样子,处处需要她的关照。
“你……可以叫我林兄。”林泽仁建议,他记忆里里似乎是有这种敬称的。
“那多生疏啊。”凤知不高兴地道,林泽仁忽然觉得她这随意的样子应该是把自己当做了家里人,心里隐隐有些舒服的感觉,眼光也温和起来。
“我觉得你是我兄弟啊。”凤知又道,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这个人不会伤害她,她感觉得出来,而且他还两次救了她呢,怎么也不应该当做外人吧?
林泽仁苦笑一下:“不是兄弟,应该是哥哥吧?”
“那还不是一样?兄弟兄弟,是指兄和弟嘛!”凤知笑嘻嘻地道。
“……”林泽仁觉得似乎兄弟是指比自己小的男子,但他不擅跟人辩解,只好默认了。
“好啦,这里还有些给你的东西,你拿回去慢慢看,我还有事,要走了。”
林泽仁点点头,陪她翻过两道山梁,目送她上了大路,才转身回来。小狗在他怀里哼哼着,小爪子挠来挠去,终于把小脑袋挤出衣襟,好奇地四下观望,随着他在半空中纵跃起落,小爪子抓得越发紧了。
林泽仁回到山谷木屋,从怀里把小狗抓出来,看到那小家伙在他手里瑟瑟发抖,四肢蜷缩,尾巴紧紧地夹着,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么小的一个东西,也是一个活着的生命呢,也会害怕。他把小狗放在桌上,顺手摸了一下,小狗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一动不敢动。
“别怕,我会养你的,不然的话,凤知那小丫头又会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他用手指搔了搔小狗的鼻子,小狗伸出淡粉色的舌头舔了舔他,讨好地低叫几声,黑黝黝的圆眼睛纯净无邪,林泽仁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觉得养着它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小狗已经长成了一条半大的黑狗,站起来能够到林泽仁的腰,伸着长长的舌头,哈哈地喘气,跟他要吃的。
林泽仁已经习惯了跟它相处,有时出去打猎带着它,射中的野鸡、山兔什么的掉在灌木丛里,小狗会飞一样扑过去,钻进树丛叼回来,倒也省力得很。
春花又红了,白云从山间飘过去,一派悠闲,林泽仁时常躺在大石上望着蓝天沉思,或者说发呆,他的生活里没有什么需要费心的事,小狗已经长大,可以自己找东西吃,而他自己,在吃穿方面要求极简单,凤知送来的粮食早就吃完了,他也不出山去买,只吃一些野味果腹,这片山由于他的监控,多年无人涉足,山珍野味数不胜数,而他只取自己一人所需的东西,其它的,就让它们自然生长。
他几乎完全无欲无求,生活状态经年不变,除了身边多了一条狗以外,他跟凤知来之前没什么变化。不,也不能说一点变化没有,起码他现在偶尔会想起凤知,每当想到那个燃烧的火焰一样热情洋溢的姑娘,他就会不知不觉地露出微笑,对了,学会微笑这种变化,也是被凤知感染的呢。
小狗喘着气跑过来,伸出舌头舔他的脸,它刚游了泳,浑身的黑毛湿漉漉的,它用力抖了抖身体,溅了林泽仁一头一身的水。
“嘿!你这条笨狗!”林泽仁恼火地伸掌托在小狗肚子下面,平平一挥,小狗腾云驾雾般飞出两丈多远,扑嗵一声又掉回水潭里,嚎叫了一声。
林泽仁哈哈大笑道:“你不是喜欢游泳么?好好再玩一会儿。”小狗委屈地吠了几声,游到水潭另一边去爬上岸,用力抖动身体,把毛弄干。
“我先走了,一会儿你自己回来。”林泽仁这么嘱咐,小狗汪地叫了一声,他就转身回木屋去,他已经习惯对小狗说话,而它竟然也差不多听得懂,一人一狗体现出奇妙的配合默契。
也许凤知是对的,养一条狗不用费多少心,却使他不再孤独了,林泽仁的性格已经明显有了好转,不再成年累月冷着脸,他有时会笑,不笑的时候,心情也是平静的,从前的阴沉暴戾,渐渐从他身上淡化了。
傍晚天阴了起来,入夜的时候开始下雨,林泽仁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小狗趴在他身边,它在呼吸,身体热乎乎的,使他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那种温暖,感觉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他很平静,小狗也很平静,他们陪伴着彼此,相依为命。
突然小狗竖起耳朵,警惕地抬起了头,黑亮亮的大眼睛在漆黑的屋里闪着微光。林泽仁也敏锐地察觉了外面的变化,他静静地倾听,这几年心无旁骛,他觉得自己的武功进境相当快,远在数十丈外的轻微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仔细辨别着,有三个人,沿着山谷往这边来了,已经下了半夜的雨,溪流里的水势涨大了一倍还不止,汹涌地奔腾,沿溪而行变得艰难,但山中无路,林密草深,除了在溪边的乱石中穿行,根本无法前进。
那些脚步声一直向木屋而来,屋里没有灯,这里基本上是常年不点灯的,林泽仁和小狗都可以夜间视物,而且他不喜欢任何与山谷不协调的东西,凤知给他的那些东西,他已经都收在木箱里,简陋的木屋中,只有他自己常用的几件器物,连衣服都穿回了那套破烂不堪的。
新衣虽好,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