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云起》江洋

25、故人

　　过完年凤知送二弟凤达去雾灵山，嘱大弟凤书在家习武，没想到她带凤达来到山前的时候，迎接她们的不是林泽仁，却是凤书。
　　“咦，今年轮到凤达过来，你也跑来做什么？”凤知奇怪地问，这个大弟，已经开始自作主张，不服她管了呢！
　　凤书若无其事地道：“我回去之前就问过林大哥，他说我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那意思就是反正此地的主人是林泽仁，而他已征得了主人的同意，凤知是管不着他的。
　　“哼！”凤知很有些恼怒，却找不到发作的借口，正在此时，一个灰色人影默默出现在林边，凤知转头一看，正是林泽仁。
　　经年不见，林泽仁还是老样子，只是面色略显平和，不再过分冷酷。凤知跟他对视，彼此一下子却没话说，还是凤达跳过去拉住林泽仁的手，问长问短，颇为亲热，末了问道：“姐夫，我好想你，你想我不想？”
　　林泽仁面色不变，凤知却红了脸，怒道：“凤达！”
　　凤达吐了吐舌头，跟大哥挤挤眼睛，凤书却比他沉稳得多了，一言不发向谷中奔去，凤达急忙跟在后头，却留下姐姐和林泽仁面对面。
　　“呃，那个，真是不好意思，这两个小子太皮，乱说话……哎呀，又要麻烦你了，我不知道凤书会偷跑过来，他们两兄弟在一起，恐怕……”
　　林泽仁道：“没事。”顿了一顿，又道：“我同意凤书来的。”
　　“哦。”凤知便没了话，本来兴致不错的，想跟林泽仁叙叙旧，再去谷中住几日，却被刚才凤达的一句话给搅得心烦意乱，不好意思再留，随便说了几句话，微笑道：“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说罢微施一礼，转身下山。
　　林泽仁默默望着她红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心中有淡淡的惆怅，却未开口挽留。凤知就是这样，像山中的风一样来去自由，他不敢奢望能够长久留得住她，只要她偶尔过来看看，他就很满足了。
　　他不是没有暗暗期望过，期望她能把目光留在他的身上，但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勉强凤知的。她的到来是一个偶然，是上天的恩赐，她给这空寂的大山带来了勃勃生机，给他暗淡的生命带来了鲜活色彩，她使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重新过上“人”的生活，她是他生命中的花朵，因为有了她，他再不孤独寂寞。
　　是的，再也不会孤独寂寞，林泽仁缓缓回到山谷，离石台还相当远的时候，就听到了凤家兄弟的争吵声——这山谷再也不会一片平静了。

　　凤知出山，纵马而行，也没有什么一定的目标，忽然觉得有些厌倦，江湖人江湖老，纷至沓来的江湖事故虽然常历常新，毕竟见得多了也就没了意思，她又没什么野心，从没想着在武林中扬名立万，几年来虽也小有名气，细想起来，却又一事无成。
　　她在这红尘中想得到什么？其实当初兴致勃勃地踏出家门，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游山玩水，见识广阔的世界，另一个就是找一个如意郎君。
　　前一个已经实行得差不多，今后也可以继续玩下去，后一个可就难了，至今没有结果。
　　要说呢，追求凤知的人也不在少数，而她见过的最出色的青年男子，一个是云从龙，另一个就是薛乘龙，只可惜云从龙辜负了她一片真心，薛乘龙让她见识了痴情女子的悲惨下场，两个出类拔萃的世家公子，就这么把凤知对才子佳人的梦幻感觉击得粉碎。唉，其他的人，再出色也及不上他们两个，自然更无法令凤知动心。
　　“妈说上菜的时候，味淡的要先上，味重的要后上，不然先吃过了味重的，其它菜就都吃不出味道了，还真是有理啊。”凤知颇为感慨。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数月，这天她在一座酒楼上吃饭，正品着女儿红发呆，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龙哥，咱们坐这边吧，守着窗儿好看风景。”
　　另一个温雅的声音却道：“还是坐内侧好些，看天色快要下雨了，坐窗边一会还得挪。”
　　凤知一愣，第二个声音她是认得的，正是叶思琰，她转头一看，果然是叶思琰和云从龙，看样子是夫妻相携出行，另一个身穿粉色衣裳的美丽的女子却不认得。
　　凤知本坐在墙角靠窗的位置，旁边有道雕花隔扇，云从龙三人没看到她，她当然也不会主动招呼，只饶有兴趣地远远打量他们。
　　算来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云从龙外表倒没什么变化，只是越发成熟稳重，笑容露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既庄重，又温和，当真是半点毛病挑不出来。
　　叶思琰亦是温文尔雅，比做闺女的时候多出几分成熟风韵，妆容齐整，仪态万方——对于这一点凤知向来极是敬佩，要让她时时摆出这般大家闺秀的风度，她还真绷不住哩。
　　往事已矣，凤知才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早把跟云从龙那点过节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轻松愉快地看着眼下的好戏——云从龙一男带着两女，各要坐在不同的方位，却不知他如何选择？
　　云从龙不急不忙，在店堂居中的桌旁坐下了，含笑道：“这里正好，既可观景，又不怕风雨。”
　　凤知一口酒几乎喷出，笑弯了眼睛，沉心再看。
　　两女面色略有不豫，却都没说什么，依着他坐了，各自把椅子拖一拖，离他近一些。云从龙先转头对叶思琰说话，又转头对粉衣女子说话，姿态不偏不倚，风度无懈可击，点菜时三人各点几个，又要了三壶酒，谈笑风生，甚是融洽。
　　凤知咬着花生米，心中猜测，觉得粉衣女子可能亦是云从龙的妻子，也就是说，如果当初同意了云从龙的建议，现在坐在他右手边陪他的，应该是自己了。
　　奇怪，现在看着他们，凤知心中并没有任何不满或难过，云从龙并没有变，但凤知觉得他对自己的吸引力已经完全消失，这变化真有些不可思议，想当年她可是眼里心中只装着一个他，云从龙的一言一笑都牵动着她的心，除了他，凤知眼里几乎看不到任何别的男人，现在回想起来，却只觉得好笑，当时是怎么了？简直是鬼迷心窍嘛！
　　呵呵，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凤知脸上笑眯眯的，又喝一口酒。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一道闪电划过，喀喇喇一个闷雷震得地面都在摇晃，狂风把酒楼的旗帜吹得呼拉拉作响，豆大的雨点随即撒了下来，店小二手忙脚乱去关窗子，靠窗口的几个位置却都已经湿了。
　　叶思琰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转头对云从龙轻言细语，粉衣女子却沉了脸，赌气地转过身去。凤知透过雕花木格，清楚地看见云从龙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随即又强自微笑，伸手给粉衣女子斟了酒，又挟菜给她。粉衣女子却不肯回头，叶思琰淡淡地说了两句话，粉衣女子猛地回身瞪她，两人便斗起口来，酒楼上食客不多，雨声又大，她们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高了起来，虽然极力保持风度，却不免显得像是吵架了。
　　云从龙淡然坐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捂住肚子，向前略一俯身，面色微显痛苦，两女一惊，立即收声，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殷切询问，云从龙摇了摇头，似是说自己没事，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两女怔忡不安地望着他，忧急现于颜色，片刻之后，云从龙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事了，两女这才放下心来，又倒了热茶给他喝，温柔款款地小心陪伴，刚才的小小风波化于无形。
　　凤知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笑容满面，原来齐人之福便是这般，却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的，嘿嘿，果然还是云二侠功力不凡，举重若轻，深喑左右逢源之法，不容易啊不容易。
　　凤知这边厢感叹一回，转头去看风雨中的飘摇景致，她坐在屋角，并未关窗，强劲的风吹过来，令人胸襟大畅，小二先前想关窗，却被凤知阻止了，她素喜阔朗，尤其喜欢观赏激烈的天气变化，风雨虽浓，别有情致。
　　不过这风吹进店堂，徘徊一转，却也吹动了叶思琰的衣袂，她担心地望望云从龙，怕他身子不适，又受了凉，便招小二过来，吩咐他去关了窗子，云从龙本不欲多事，又怕叶思琰不满，便没开口，只转头去看开着窗子那桌，心想若人家不愿，便开口道个歉。
　　入眼一道红色的人影，却令云从龙一怔，那身影婀娜矫健，虽然面朝窗外，看不到相貌，但……
　　小二过去哈着腰赔笑说话，红衣女子不置可否，喝干了手里的一盅酒，站起身来，狂风吹动她的衣裙与长发，飘然若仙。
　　是她！云从龙心中一热，险些站了起来，突然看到叶思琰疑惑的目光，顿时清醒，若无其事地对她一笑，伸手给她挟菜，眼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屋角。
　　凤知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眼神依然无比清澈，整个人就像冲破阴云的太阳，令人眼前一亮。
　　伊人风采依旧，甚至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而自己却已非复当年自由之身……云从龙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是痴了。叶思琰却没看到凤知，只盯着云从龙，疑惑地道：“龙哥？”
　　凤知大步下楼，云从龙听到酒楼外响起马蹄声，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急步走到窗边一望，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隐在蓑衣斗笠之下，潇洒而去，漫天风雨，竟对她丝毫无碍。
　　如此洒脱率性，当世女子，能得几人？凤知……
　　云从龙望着那迷蒙的烟雨，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