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泪西风(三国同人，架空，曹/陈)》远上寒山

1、序·白杨多悲风

　　北京，十月，西风渐紧。
　　风卷起尘土，敲打着四九城。槐树的小叶子和杨树的大叶子都泛了黄。
　　风吹过钟楼，吹过鼓楼，吹过白塔。吹得一片一片的落叶飘过了后海，飘过了景山，飘过了乾清宫、太和殿……

　　一片黄叶贴到了轿车挡风玻璃上。
　　南长街，中山公园西门外，轿车缓缓停下。
　　副驾驶位置上的车门从里面打开，随员模样的青年下了车，拉开后面的车门。车内坐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看上去老态龙钟，但皓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

　　年迈的魏武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迈出车门，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老人奋力挺起腰板，抬头看了看青白的天空。难得逢了蓝天，天上有几丝清淡的云，宛如昨日。

　　又一阵凛风卷起木叶，悉悉索索的飞下来。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虚白，虚白……魏武默念起那个名字，嘴唇微微翕动。对他而言，这个名字和这座城市一样，熟悉而陌生。一张年轻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那个名字……曾经是他最在乎的一个，是他和这座城市之间最强大的纽带。

　　而一切早已回不到从前。

　　拒绝了随同人员的搀扶，老人拄着拐杖，走进了公园大门。院中古柏参天，筒子河在一旁静静的流。穿过戟殿，到了中山堂，陪同人员本以为这位老台胞会在此停留，但魏武却没有驻足，而是沿着石子甬道，一步步向社稷坛走去。

　　社稷坛俗称五色土，是当年皇帝祭祀社稷的地方。外观像个方形的土台子，中间铺着红黄蓝白黑五色土，与金木水火土五行暗合，象征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传统观念。如今的社稷坛早已失去了当年的神圣，在偌大的中山公园内并不十分显眼。

　　魏武在坛前站定，凝视坛中不同颜色的土壤，忍不住回想起那些曾经用马蹄丈量过的土地，那些失却的岁月。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数，他这一生金戈铁马，杀戮无数，以至于身后无子，家族凋零。而且，似乎他所在乎的每一个人，都没能同他一道平安走完人生道路。

　　那是淞沪会战的时候吧！萧奉国，文质彬彬的青年，他最亲近的副官，也是他的幕僚、智囊，死于一颗流弹。萧副官用的楠木棺材，是魏武从当地富商手中半买半抢弄来的，他觉得只有上等的棺材才配得上萧奉国这样的人。碑文是魏武手书，字体挺拔刚劲，笔画之间隐隐透着几分苍凉。可惜那墓地早已毁于战火，现在一丝旧迹都寻不着了。

　　然后是民国三十三年，反攻滇西。钟立德，他信赖的钟参谋，在一个飘雨的黄昏驱车前往军部开会，路上，连人带车冲下山谷。钟立德就葬在那片幽谷之中，与莽莽青山为伴。此时，坟茔之上怕是已经开满了野花。

　　下一个是魏孝，他的宗亲兄弟、左膀右臂，民国三十七年，战死沙场。曾几何时，他们以为战争永远结束了，但转眼之间，灵柩归来，盛放了死去的军人那残缺不全的尸骨。魏孝是在绝境中拉手榴弹自杀的，半边身体炸得支离破碎。血染红了残破的肩章。

　　转过年来的民国三十八年，公历1949。他的知己，一贯睿智而淡泊的温参谋，也弃他而去。撤退前夕，绝望的军人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穿戴整齐，面向北方，服下致命的□□。归于宁静。

　　1949年，魏武乘坐的飞机起飞了，从西南腹地，飞向台湾，装着满满一舱遗恨。
　　地面的景物越来越小，被越来越浓的云雾遮挡。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土地，他和“他们”为之付出了最美好的年华。青春、鲜血、荣誉、信仰，炽烈的爱和恨，都永远留在了身后，一片土地和一个时代。然后是漫长的寓公生涯。杂牌军出身的他，从一下飞机便注定了之后的命运，做一个边缘人，幽居终老。
　　时光飞逝，就在去年秋天，他最后一个老友、忠心耿耿的卫队长许康，也在台北寓所病逝。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时间能打败最强悍的将军。

　　魏武老了，却没糊涂，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了。朋友也好，敌人也罢，皆归尘土。茫然四顾，身边的同辈人竟然一个也没剩下。后辈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敬，也充满了隔膜，仿佛他是一种古老的标本，早该被供在神龛里。
　　他是上一个时代的孑遗。

　　记得《送别》里有那么一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到了他，恐怕已经是“知交尽零落”了罢……
　　百年回首，又得到了什么？
　　半生戎马，一世浮沉。到头来如竹篮打水，搏了个虚名罢了。

　　五色土在他面前沉默，永恒的沉默。

　　虚白，虚白……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一时间重又浮现在脑海中。曾经，他们并肩站立。如今，他已是孑然一身。

　　长天里飞过一行征雁。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虫鸣，高高低低的，仿佛北京人咬字的平仄。老人眼前浮现出许多发黄的画面。记忆的世界里，他们都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