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二章 ...


  •   「《IRIS》
      这张以彩虹女神为名的专辑,是我与摇滚的邂逅

      最初吸引我的并非那个从未耳闻的乐队之名,而是作为珍藏版的赠品展示在唱片店里的那本画册

      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画风,将陨落之虹这个充满悲剧美学的童话描绘得壮丽,并极富戏剧性
      尾页上,彩虹张开那巨大的双翼,飞越燃烧一般的橘红色海面,最终坠向燃尽的夕阳的那一幕,像烈火一般灼伤了我的心

      那时还是初中生的我,靠仅有的买不起带有这本绝美画册的珍藏版专辑,只能好奇的买下了那张唱片本身。

      是什么样的音乐,能够以这样悲壮的画面作为陪衬?
      这样的疑惑,在唱片转动起来的那一刻,得到了答案

      激烈的鼓点迅猛的冲破耳膜,如同阴暗天际的雷鸣,交杂着快速弹奏的羽管键琴,像是一束从天外射来的光,刺破了乌黑的云层,强烈的直射而来。
      绚丽的吉他声与沉重的贝斯音复杂的交织在一起,随着天籁般的歌声描绘出极致的画卷
      黑白的世界被染上了厚重却耀眼的色彩。那并非是事物原本的颜色,而是带有强烈主观情绪的,彻底颠覆现实的,幻想中的色彩。

      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忽视,终日活在阴郁与绝望中的我,
      第一次见到了光的颜色。

      那时的我,对世界彻底失去了信任,将自己拘禁在无线孤独的漆黑空间里
      像是被巨大的黑色海浪打翻的一叶孤舟,破碎的沉入深深的海底,却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见到了别样的光芒

      尽管还不明白它的意义,但我知道它绝非虚伪的希望之光
      因为那光,悲伤得刺痛了我的眼眼,灼热得烫伤了我的手,美丽得使我的心感到惧怕。

      它像是一把沉沉的古铜色的钥匙从天而降,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那里,天空永远是血色的
      那里,光芒永远是耀眼的黑色
      那里,花只有瞬间的怒放和凋零
      那里,宝石只停留在碎裂的那一刹那
      那里,生与死之间,只隔有一线嘶声呐喊
      那里,爆裂般的乐声持续证明着这种奇异的美学

      那里,是以‘摇滚’为名的世界。」

      ***************************************

      羽蕴从一个耀眼的梦中醒来。
      梦里,她安然沉睡在无数瓣洁白的羽毛之上,渐渐被四周泛起金色光芒包围
      那光芒无限的蔓延,无限的扩张,直至笼罩了视野的全部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被吞没,消失了

      她梦见自己被囚禁在了光芒之中。

      醒来后的世界,却是昏暗的清晨。
      象牙白色的铁窗外阴沉的天空,染着古老石像般的暗灰色。
      天还未亮的街道,起伏蜿蜒的向远方延伸,直至消失在蒙蒙的雾里。那前方看不清的陌生街道宛若是在邀约,令人禁不住想前去探访,寻找这一整片水泥灰色以外的色彩。

      羽蕴轻声地推开门,以免把翼吵醒。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她小心翼翼的走下有些陡峭的楼梯。这座房租廉价的公寓,在无人的清晨显得有些阴森。
      但是她并不讨厌这里。脏乱墙壁上的涂鸦,老旧的水泥楼梯,有一股记忆中的美校的味道。

      羽蕴裹着风衣,独自走在十二月的晨风里,边张望着仍在沉睡的街,一边缓缓前行。想着自己过了今天就是十九岁了,想着,过去人生的全部记忆都已经被遗弃在了来时的海里。冬日的湿气里饱满的浸润着陌生的气息,异邦人的脚步声轻踏过石块铺成的道路......

      来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她却还从未沿着这蜿蜒的坡路漫步过。为生活琐事束缚,为生计忙碌奔波,一开始就为这场寻求自由的旅程蒙上了沉沉的灰影。
      尽管银行卡上会定期存入一些生活费,她们还是必须自己靠自己打工才能过上不错的日子。艰难的寻找租金便宜的房子,一次次碰壁的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同时所有的生活事务都必须自己处理,这对于两个突然离乡背井的女孩而言难以适应。
      刚开始的时候,被意料之外的重重现实所束缚,那感觉就像是从丰衣足食的笼子里逃出来的鸟,却陷入了苦恼的自己觅食的泥潭,从一个熟悉的恶梦跳入另一个陌生的恶梦里。羽蕴甚至开始怀疑她们的选择是不是太过幼稚,太过理想化了。
      但是当生活终于安定一点之后,她的怀疑也随之消失了。因为,被眼前起伏的坡路所遮挡了的前路,那未知的未来,要比从前一眼看到尽头的绝望值得期待一点。
      即便,昔日在那种乏味的,机械的,千篇一律的生活里四处喧叫的空虚,会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的,被简单的物欲所填满。

      羽蕴回头看了看她们住的那栋房子,除了门口那颗高大的梧桐树之外没有什么特别指出,和周围的房子一样矮小老旧。这里处于伊甸偏僻的角落,虽然房租便宜交通却很不方便,再加上地形崎岖,有许多坡路,因此人烟稀少。
      不过,由于靠近海边,寂静的道路上总是飘扬着清新的湿气。

      让羽蕴和翼立刻决定租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听说这里曾是摇滚乐繁盛的领地。
      然而,当她四处张望的时候,能够见到的,也只有逐一关闭的酒吧那残破的遗容了。
      所谓的摇滚热潮,事实上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从海外席卷而来的热潮,曾经让伊甸的摇滚界也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在这个颇有艺术气息的城市,甚至盖过了流行音乐的势头。然而,当时百花盛开的各种流派,如今已经渐渐枯萎,只有少数乐队还在地下艰难的维持活动。

      她看着墙上已经皱褶不堪了的海报,和已经清空只剩下吧台的歇业酒吧,感到十分可惜。她对冰冷的双手哈了一口热气,插进口袋,这个城市的湿冷还是令她有些不习惯。
      衰败的气味,像是被海水腐蚀的锈味,蔓延在这个曾经最为疯狂的角落里。

      翻过一段坡路,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前方的红砖墙上,一块有些生锈的铁质招牌格外引人注目。羽蕴走近一瞧,那是一间门面很小的唱片店,与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将近歇业的店不同,这间精致的唱片店虽然有些陈旧却十分干净,看上去还在正常营业。
      从厚重木门上的窗户看进去,里面的装修是七十年代的英伦怀旧风格。深色的带有纹路的木质唱片架排成一列一列,泛黄的墙上不整齐的贴着边角有些破损的旧海报,屋顶上坠下的古铜色锁链,吊挂着一台老式的中间带灯的小型电风扇,有些摇摇欲坠。

      从面向人行道的唱片橱窗里,羽蕴见到了布满整个橱窗的各式摇滚唱片。那些或黑暗或华丽,或极简或抽象的,意涵丰富的专辑封面,看似凌乱的摆放着,几乎每一张都牵动了她的心弦,勾起了回忆中那些阴暗的孤独的,却从不寂寞的时光。
      这样的场面是她过去从未见到过的。在摇滚总是无人问津的家乡里,不锈钢的唱片架上永远是千篇一律的令人腻烦的流行音乐。
      这让她感到一丝欣喜,似乎有一种家乡无法给她的归属感。

      唱片店所在的这栋楼十分显眼,七层楼的高度看上去比其他楼房更高一些。
      墙面上欧式的红砖被时光的流逝熏成深色,罗马式的石制栏杆和拱门包裹着底层,天台围有铁铸雕花的栅栏。
      老式的窗户被纤细的窗架分割成小块,嵌在希腊式的三角楣石框中,外面架有精致的铁窗台。深蓝色的雨棚被陈旧的风撕裂。
      整栋楼呈别致的船型外观,配以两边外墙上装饰的生锈了的船锚和桅杆,俨然是一艘在这里搁浅的古船。

      羽蕴轻靠在这粗糙的墙面上,仿佛感受到了微弱的,波浪般的鼓动。从不离身的耳机里,喧闹的曲子在末尾突然变得寂静,只剩下呢喃般的水声,仿佛正是不远处的海洋传来的呼唤,令她不禁想要到这栋大楼的天台去看看,清晨静谧的大海。

      羽蕴:
      「现在想来,离开家乡之前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在阴暗的母体中的成长

      直到踏上大海的那一天,我的生命才真正开始

      那一天,我听到了来自海底的鼓动。」

      顺着宽大的老式楼梯,她来到了大楼的顶层,可是那几乎不透光的走道太过昏暗,让她找不到通往天台的门。
      这时,不知从哪里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悠扬的琴声。虽然听不清旋律,但能辨别出是木吉他的声音,缓缓的节拍低沉的音调,和这阴冷的早晨十分相符。循着那旋律走到尽头的转角处,她找到了隐蔽在角落阶梯上的门。灰尘堆积在木门剥落的漆层上,门的边角躺着一张织到一半的蜘蛛网。羽蕴握着已经完全锈了的把手,试图把门推开,却发现门被上了锁。
      声音或许并不是从天台传来的吧,她感到失望,只好放弃。她对于天台似乎有一份特殊的情结,在学校的天台度过的时光曾经是她唯一能够喘息的机会。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里是经常被锁住的未知空间,或许是因为那里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音乐忽然停止了,她听见脚步声向这里逼近,一定是刚才弹奏吉他的那个人。从刚才的旋律判断,他说不定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是这与此刻的脚步声有些不符。这脚步声,缓慢沉重,似乎有些傲慢,甚至有点可怕。

      正当羽蕴在脑中勾画这个在清晨的天台上弹奏吉他的人应有的形象时,他突然从里面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正值日出的时刻,一片强烈的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笼罩在了羽蕴的身上。
      那个人背着和翼一样黑色的琴包,背着光站立在羽蕴面前,如同一团神秘的黑影挡住了天台的美景,看不清楚的脸上似乎带有一丝惊讶的神情。
      “啊,让你错过了日出,真抱歉。”
      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羽蕴不知怎么开口。
      “作为补偿,下次陪你看夕阳吧。”他推下墨镜露出双眸,看着羽蕴,轻浮的一笑,再重新推上,“还会再见面的。”边说边与她擦肩离开,背朝着她挥了挥手道别。
      留下一片火红的天空。

      ***************************************

      「那背影,和印象中一个无法忘却的形象重叠了起来

      世界上,曾经存在过那样一个人,
      一个能让信奉他的人见到奇迹的人。

      他只要一把吉他就能成为万能的救世主,像炙热燃烧的太阳一般向四面辐射,融化无数躁动的,阴郁的,年轻的心。
      他的信徒们都相信,有那样的人还存在于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让我不再厌恶自己,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他让我拥有了幻想的翅膀,他向我展示了现实世界所不存在的美
      他是我的笑容,他是我的悲伤,他是我那被孤独吸干了的心灵所在意的一切
      他穿越几光年降临到我身上的那一小份光,就把我那黑夜般的青春照亮成了美丽的星空。

      比起人与人之间惨淡的羁绊,我宁可抱紧这份不会腐烂的幻想的爱。

      可是,突然,他死了。
      攒着无数人的爱,信念和依托,飞离了这个世界,
      从舞台上跌落,到最后双手都仅仅抱着吉他。

      他死了。
      只留下一个背影,一团火焰」

      ***************************************

      “哈哈哈,‘还会再见面的。’这句话你不知道对多少女人说过了,不觉得腻吗,陈伦?”
      船型大楼的地下室里,一个乐队的成员们和平时一样,抽完一包又一包的烟,正在漫无目的地聊天。
      “谁让这句话百发百中呢。”陈伦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他就是刚才天台上的那个弹琴的男人。也是这个乐队的队长及吉他手。
      “哦?是吗?那么她怎么回答?”鼓手御明饶有兴趣的接着问道,那口气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带有些讽刺。
      “什么反应都没有。”陈伦苦笑了一下,无意识的掐灭了一根还没抽完的烟,然后立马又点燃了一根新的。
      这是他们的乐队排练时间,但是bass迟迟没到。尽管如此他们一点也不急,排练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日常的消遣活动,成员都闲着没事的时候都会聚在这里,毫无计划的排练临时想到的曲子,直到演出之前才稍微认真一点。
      “忽然被陌生人那么说,人家会被吓到吧。”小希插了一句,他是这个乐队的主唱,小小的个子与这个玩重金属的乐队不太相符。
      “不错,难得给你点挫败感!”御明显得有点幸灾乐祸,“毕竟不是在演出中被俘获的女人啊。”
      “切”陈伦翘着腿坐在破烂的沙发上,对御明的话并不在意。
      “我说你也该感到满足了吧,换作是我有那么多女人早就幸福死了。”
      “你要啊?你要就让给你。”陈伦慵懒的躺在了沙发上。这个租金便宜得惊人的地下室房间,既是陈伦的住处又是他们的专用练团室。用半堵墙阻断的两个房间,简直像是洞穴一般,为粉刷的墙壁上布有已经破洞百出的吸引棉。令陈伦引以为豪的是,他的房子位于摇滚的‘黄金地带’,附近就有能够演出的酒吧,最重要的是无论怎么发狂的演奏都不会有抱怨的邻居。
      “哼,说得倒轻巧,她们还不是看中你这张脸,有种把你的脸撕下来给我。”
      “撕得下来就全部让给你。”他继续躺着,摆出一副动都不想动的样子,他的大脑也一样,想着如果可以停止运作,就不会被这种令人厌烦的空虚感包围了吧。他闭上眼,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乱七八糟的各种吉他的旋律,让他无法迷糊的睡去。他马上再度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没有光秃秃的天花板,表情有些厌烦,大叫了声,“那家伙准备什么时候到!!”
      “打个电话给他不就知道了。”御明终于离开了烟灰缸,走到了自己的鼓架后面坐下。
      “那家伙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我不想理他。”陈伦叼着烟含含糊糊地说,“小希你打。”
      “为什么又是我。。”年龄最小的小希总是被欺负的对象。
      陈伦没有理睬他的抱怨,继续叼着烟说,“你们不觉得他最近排练一点都不用心吗,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恩没错,那就换掉他吧换掉他。”御明一边说着一边敲起鼓来,整个房间立刻变得吵闹起来。
      “他不我接电话。。”小希的话淹没在了鼓声里。他平时说话总是轻声轻气,只有在唱歌的时候才会爆发。
      “换人?不错,我看把你也换了吧,你这家伙哪次不是说体力不行就把我写的鼓简化的。”随着鼓声,陈伦也提高了音量。
      “你口无遮拦也要有个限度。”御明虽然这么说,口气里却完全没有怒气,依然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我可是跟了你最久的人,你没看到你的队员已经换了几波了吗,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忍你这家伙。”
      陈伦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在一边专心看歌词的小希。

      这时,他们的贝斯手突然凶狠地踢开门,一脸怒气的冲了进来。
      “喂,你这家伙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御明对他喊道。
      贝斯手没有回答,径直的冲到陈伦面前,拎起他的领口,“我女人要和我分手,是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她。”他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过心里确实有些不爽。他厌恶被女人的事在乐队里惹出麻烦。女人对他而言只是一种消遣。不过现在看来,乐队也一样。
      “混蛋!”贝斯手举起拳头。
      “怎么,想打架吗?”陈伦挑衅的说。
      如果不是主唱和鼓手两个人的制止,他们可能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小希担心的说,“你们冷静一点吧。我们乐队两个乐手如果手受了伤就糟了,接下去还有演出呢。”
      “这种人的乐队我怎么可能还呆得下去!”贝斯手狠狠的踢了一脚桌子,愤怒的离开了。

      练团室一下子恢复了宁静。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御明开了口,“又走了一个。”他像是事不关己一样的说,“这样也不错,在找到新贝斯手之前我都不用来浪费时间了。”见到陈伦还是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了下去,“其实就这样停止活动了也不错,我也不是很想干了。”
      “御明不要再说了!”小希知道陈伦的沉默是最可怕的愤怒,试图阻止空气里的火药味再次蔓延。对于这个不怎么和平的乐队而言,这是常有的事。
      “随便你,”陈伦无所谓的回答道,“反正我一个人就够了。”

      乐队的争执又一次在陈伦的漠然中无疾而终。
      他颓废的躺在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中抽完了最后一支烟,伸手去摸烟盒,发现已经全空了,便不满的随意丢在了地上。
      这个狭小的房间角落里堆着几个大音箱,琴架则挤在另一个角落,以架起的麦克风为中心,满地都是混乱的电线。这个看上去专为摇滚存在的房间,少了过去满地倒下的酒瓶和桌上一片狼藉的烟灰缸,显得异常冷清。
      曾经这个屋子要比现在脏乱得多,曾经这个屋子总是有很多人进进出出,曾经这个屋子好似永远都不会安静下来,曾经...这里或许确实存在过梦想的热情。
      陈伦已经记不清了,因为,无论什么如今都在无力挽回的衰败下去,就和这个城市的境况一样。
      他再次合上了眼,任凭嘈杂的旋律侵占他无眠的大脑。

      那一天,羽蕴独自伫立在天台上凝望远方,太阳倒映在皱褶的海面上,那波夕红色的荡漾,比见过的所有梦境还要美丽。
      齿轮,从这里开始转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