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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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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大海,充满倦意的带着船缓缓驶离,那个灰色的城市
压抑的气息,像是昏黄的浓雾,笼罩在那个水泥堆砌的城市上
从甲板上远远的看去,仿佛一幅模糊的,抽象的,拙劣的画
烟尘和淅沥的雨混合成了脏污的墨迹,泼洒在暗灰色的背景布上,扩散成了更为沉闷的颜色
这就是那个城市的颜色。
“终于逃出来了,我们”
船渐渐远离,翼不再眺望那个城市,转过身来靠在甲板的围杆上,“你还在看什么,早就看腻了吧,那种地方。。”她无趣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羽蕴,没有其他人的安静甲板上,只有海浪的声音,和从两个人相同款型的耳机里蔓延出来的嘈杂乐声。
“翼,不觉得很讽刺吗。。住在那个笼子里面的时候,那里看上去就像是监狱,可是一旦飞了出来,笼子却变成了家的模样。”羽蕴用手托着下巴,继续端详着那阴沉的画面。那个曾经深恶痛绝的笼子,也是她们唯一熟悉的地方。
“我可不觉得,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听到翼一如往常的果断口气,羽蕴笑了,“说起来这可是翼唯一一次遵守诺言呢。”
“什么诺言?”
“答应要带我离家出走啊,这是很多年前就约定好的。。连这个你都不记得了?”
“哦,恩,当然忘了。”
‘长大以后,我们离开这里吧。’
翼第一次这么对羽蕴说,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翼生活在一个没有关心和温暖的富裕家庭里。为了名誉而只好奉子成婚的父母早就没了感情,两个人对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不闻不问,只是机械的将她养育长大。而羽蕴,更是在对爱的失望中长大的。
对于那个压抑的城市,对于各自的家,她们毫无留恋。青春在盼望脱离这种无形约束的渴望中度过,直到成年的自由得手的这一刻。
“以前也是这样,就我们两个人,在天台上看着天空发呆。。。”羽蕴望着海面上的天空,似乎要比学校天台上看到的宽阔很多。
“恩,感觉好像高中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那里过的呢。找到这么安静的地方还不是多亏我,别人都不知道怎么上那里呢。”
“是别人逃课了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吧。。。”
“还不是因为你胆小,每次都不敢逃出校门。”
“被抓住的话是严重违纪,搞不好会被退学啊!”
“那有什么,退学也不错啊。。”
“恩。。现在想来确实也不错呢。”翼若无其事的话语令羽蕴低头思索,然后自嘲的笑了笑,“可是一开始,我还曾经是属于抱有梦想的那一类人呢。”
她们毕业于一所普通的美校。那里与其说是什么艺术家的摇篮,不如说是厌学者的收容所。学校里虽然也有着梦想成为画家、设计师的人,但更多人只是因为考不上更好的学校而来到那里。‘艺术’二字,在那个只有工业发达的城市里,是最幼稚的玩笑。
“我真的幻想过要设计出世界上最华丽的礼服,然后留给自己当婚纱呢。”
“婚纱。。哈哈哈。。”翼笑着说,“我想起来了,你一开始的设计,无论是什么衣服上都要加上花哨的蕾丝什么的。我记得我还吐槽过你,说你是在画婚纱吗。”
“你说你多过分!少女的梦想都被你打碎了!要不是我认识你太久,知道你说不出好话,早就躲在被子里哭了呢。”
“反正迟早都会碎的,我就没这么幼稚过。说起来那个时候我好像糊里糊涂的就和你一起进了那个白痴美校。。。”
“诶?你不是因为我而报的美校?”
“当然不是!那个时候反正也没人帮我填志愿表,我就拿着你的抄了一份。”
“骗人!你那个时候明明对我说是因为要和我考在一起!”
“不那样说你会给我看吗~”
“过——分——”
“这叫智慧。”翼得意的耸耸肩,依旧靠着围杆,背对大海,耳机里乐声的音量和在天台播放的时候一样大,“不过我承认,比起其他更加无趣的学校,还是我们的白痴美校好一点。”
“恩。。。”羽蕴的声音有些伤感。
学校破旧的画室里,排放着已经松动了的木质画架,好似快要腐烂的木画板,和总是缺了一角的石膏像。那画面,像是生锈的图钉一样扎在胸口,所有的单纯与幻想被暗淡无光的岁月吞咽腐蚀。青春是溶在血中的锈渍,毫无价值却疼痛不已。
天台的墙角上一笔一笔刻下的愤怒和哀号已经被新的划痕所覆盖了吧,羽蕴忧愁的想着,不过那个用浓黑的铅笔涂沫的硕大问号,说不定会幸免于难,继续脏脏的悬挂在那里。
因为,“反正这个质疑一切的问号,我不画别人也会画的。”是羽蕴当时的话语。
“翼,看,是夕阳。”刚才的小雨已经停下,逐渐稀薄的云层背后,露出了日落的光晕。
翼回过头来,朝那边看了看,又转了回去。
“好美啊。。。”羽蕴陶醉地自顾自说道,“在海上看夕阳是我一直的愿望。。”
“这个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听你说过了。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故事吧,陨落之虹。”
“恩,而且,这也是我们和摇滚的初遇啊。。。”
“啊!”翼突然发出一声与这感伤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惊叫,“我没有把它带上!”她知道羽蕴指的是一张以这个故事为主题的摇滚专辑,那是她们第一次接触到摇滚乐。“你带了吗?”她急切地问道。
“当然,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忘!”
“啊。。那就好。。”翼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靠着围杆坐在了地上,“那其他那么多CD呢,全都留在你的阁楼里了?”
“恩。。”羽蕴也顺势在翼身边坐下,“其他的没有办法取舍,只能全部留在那里了。”她想起自己房间里那些曾经视为宝物的唱片,心中不禁酸涩的抽搐了一下。
“说起来,你那个小阁楼还真是被乱七八糟的唱片堆得惨不忍睹啊。”
“是啊惨不忍睹!”羽蕴不服气地说,“可是有些人就是放着自己宽敞的房子不回,要挤到我惨不忍睹的小阁楼里来看live碟!”
翼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故意将烟向羽蕴那里吐去,像是被提起了什么厌烦的事物而转移了话题,“那个卖打口碟的大叔说不定又淘到超赞的唱片了呢,临走的时候应该再去看一次的。”
“但是已经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了呢,这两年城管抓得他这么紧,害得我们都要跟着他四处转移。”
“而且那家伙手上少见的碟一点价都不给还,害得我们常常要省吃俭用几个月才能到手!”
想起两个人一起执着于那些东西的岁月,羽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可是唱片到手的那一刻,就幸福得什么痛苦都烟消云散了呢。。”
那个过分压抑的城市,没有任何摇滚的细胞。
她们所钟爱的来自异国的乐声,大多只能在贩卖打口碟的摊子上找到。在寻觅到的各个摊贩那里翻找各种各样的唱片和影碟,是这两个不怎么热爱生活的女孩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买来之后迫不及待的带到羽蕴的阁楼房间里播放,来自外界的声音不断冲击她们年轻的心,使她们与那个沉闷的城市越发的格格不入。她们想要逃离那里的渴望也从未停止过。
而如今她们乘坐的船所航向的,正是一个与之恰恰相反的,曾被唤为艺术之都的海岛。尽管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称誉了。
“听说最早的淘碟据点已经被彻底扫除了。。”
“什么?工地背后那条小路上的吗?”羽蕴失落的叹了口气,“好可惜。。第一次到那里的感受我还记得很清楚呢,简直像到了仙境一样。。”
“拜托。。那只是一条窄得车都通不过的小道啊。。。”
“可是充满了回忆啊。。。还记得小烂吗?不知道它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小。。烂。。。”翼费力地回想了一下,“你说那只一直在那里横行霸道的流浪猫?那家伙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吧。”
“可是一到下雨天他就会傻傻的多到自行车下去,然后淋得湿透啊。。”
“就算淋成落汤鸡还是一副傲慢的样子,真是很好笑啊那家伙。”
“有一次我想喂它吃东西,还差点被它抓伤呢!就算每次去都和它打招呼,它还是不记得我。。”
“哈哈哈,你的智商和猫差不多高吧。”
“不许笑!”
两个人像学生时代一样推推搡搡,接着一起笑了起来。
和这一幕完全不同的,是继续在两个人的耳边播放的喧闹音乐。本来,这才应该是决心与阴郁过去告别的两个人此刻应有的心情。
可是,原本觉得一无是处的平庸生活,在即将失去的这一刻,竟突然改头换面,变得那么亲切,简直像是个美丽的谎言。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种欢乐的违和感,她们结束了有关回忆的谈话。深吸一口气,闻到的是夏末的萧瑟。
“都结束了。”翼吐出一律青烟,淡淡的感叹道。接着她抽出一支新烟,递给羽蕴。不出意料,羽蕴下意识的向后一退,摆出拒绝的姿态,“到现在还不会抽烟,你哪里像rock死忠了。”翼不满的说道。
“我只是表面不像而已!”
从远处看去,连那么沉闷的回忆也能够折射出微弱的光芒。然而,这其中有一个部分,像是被涂上了永恒的漆黑,无论什么样的光都无法照亮。它是记忆里最大的污点,越是试图擦拭,越是将过去整个抹黑。
那个部分,叫作‘家’。
羽蕴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为外遇离开了她。
对自己的母亲深恶痛绝的她,想要和父亲相依为命。可是,软弱的父亲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久之后她有了所谓的继母。
于是,她不得不在适应一个重新拼凑的家庭后,立刻面对一个和自己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新生命。
一切看起来,只是简单的称谓变化罢了。
‘妈妈’,‘妹妹’
每一次的叫唤,回荡在幼小的心中,都变成了对自己的讽刺
无能的自己,永远都是失败者
在残酷的爱的争夺战中,屡战屡败。
战败者,只能每天对眼前陌生的家人制造出勉强的虚假笑容,像是累赘一般的活在‘家’这个空壳里。那样的生活,像是黑暗的沼泽,越是拼命挣扎,越是难以逃脱的沦陷下去。
她只能将自己紧闭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幻想逃离这里,所能得到的自由。
羽蕴:
「翼,我们在那个阁楼里,曾一同下过的决心,承诺过的未来,做过的,许许多多的梦,最后都没有实现。
但是,只有这一次例外。」
船远离那片被工业污染的海面,到达了陌生的彼岸。
她们所来到的这个城市,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伊甸。一个以艺术闻名的岛屿。
羽蕴和翼站在白色的沙滩上,环顾四周。这里是她们逃出灰色的牢笼,抵达的新世界。
视线沿着平静的深蓝色海面向前毫无阻碍的延伸,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处与天空会合。橙色的太阳正缓缓地朝地平线里陷落,途经的海面燃烧成了云霞的色彩。
轻柔的风在海上起舞,浮动的波浪像是在欢快的召唤着什么,拍打着的沙滩。海鸥们拍打着翅膀,成群地飞起,自由的在橘色的天空中,留下自己的轨迹,从视线中消失。
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大海,家乡的海,是灰色的。
屏息欣赏眼前的美景,四周只有海浪的声音,直到太阳将最后一角藏进大海的怀抱,羽蕴才敢出声,对翼说,“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在海边开一家小店吧。”盈的海水倒映在她眼中,轻轻波动,“建一座木屋,全部漆成白色。”
“我们到那天才可能有那么多钱啊。。。”翼看完日出刚想离开海滩,又被羽蕴的话留住了。背着bass琴包的背影像是黑色的礁石。
“我们可以一边卖我们自己设计的衣服,一边作为咖啡厅给人休憩…”羽蕴没有在意翼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要时钟,随着日出醒来,随着日落关门,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似乎对这幻想十分向往,纺纱的裙摆正与海风嬉戏着。
翼习惯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随便的支了一声。
“就这样决定了!以这个为梦想而奋斗吧,好不好?”羽蕴推了推没怎么认真在听的翼,“好不好嘛!”
“好好好。。。”翼不专心的回答道。
羽蕴知道翼又在敷衍她,只好无奈地停止了自己的描述。默默地蹲下来,用手指将全新的梦想写在了白色的沙滩上。一直等到海水涌来将其吞咽下去,才起身拉着翼离开。
羽蕴:
「我早就习惯了翼对一切的冷漠。
对我而言,和翼的相遇不是什么缘分,而是宿命。就像是没得挑的亲人一样,一睁开眼,就已经在身边了。
只是,有时我也会疑惑,
我对翼而言,是什么。」
夜幕降临,两个女孩即将去寻找暂时的住处,开始从未尝试过的异乡生活。
这时,海风带来清澈的旋律,作为为她们践行的礼物。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坐在一块礁石上,正面对着渐渐暗去的海面,弹奏原木色的吉他。
在家乡那个繁忙的城市里,即使是地下铁里也从不曾传来流浪的歌声,有的只是匆匆的脚步声。而这里,似乎截然相反。
他和着海浪的节拍,手指拨动琴弦,手掌拍击琴身,缓缓的缓缓的唱着,那首动听的民谣。
『人鱼被困在蔚蓝的深海
她憧憬人类的世界
这光怪陆离的七彩世界
她渴望逃离大海
她渴望登陆人间
她渴望人类的双腿
她渴望王子的怀抱
人鱼被困在蔚蓝的深海
她牺牲宝贵的头发
她抛弃美丽的尾巴
她变成梦寐以求的人类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她失去了她幻想的一切
人类被困在奢华的宫殿
她憧憬广阔的天空
那万般自由的无垠天空
她渴望逃离大地
她渴望挣脱引力
她渴望鸟儿的双翅
她渴望天堂的怀抱
人类被困在奢华的宫殿
她牺牲宝贵的生命
她抛弃美丽的梦想
她飞向梦寐以求的天空
人鱼将匕首刺入胸膛
化作轻盈的泡沫
飞入天堂』
翼:
「羽蕴,现在想来,那时我可能真的有一瞬间相信过,你要在这里寻找的东西
你说过,这个四面环海的岛屿,看上去充满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