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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二章 温柔一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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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玉全还想要命。里面那个说不说,他就不知道。
声音很轻,只有他听见,而后怯懦地低头,唯唯诺诺。静妃刚过门槛,抬头看见墙上黑色的“奠”字,心里觉得很异样。它大大的,好像一块碑,倒下来砸着她的心口,她疼。
阿步其已经到帷帐后头躲着,她不知道。已经没心思管,脚步很乱,有点发虚,好像要飘起来,那是激动的,她没有办法向任何一个人解释,她是来见自己。阿步其听见跌跌撞撞的声音,心思立刻变得焦灼,他把帷帐拨开,表情复杂地发现,确是“乌云珠”。
她来做什么?猫哭耗子?示威?阿步其皱皱眉,他从来不愿这样阴暗地猜想一个人,可是乌云珠实在无法让他有好感。他只想“乌云珠”千万别摔着,脏了这地。
他不敢发声,只盼她快走。可是下一刻她的手,竟然抚上棺盖。
废弃之人,停灵也不过是在这里。静妃目光转过之处,只见修补过后的墙皮,摆设,为了掩盖“罪行”刻意精心,她只想冷笑。
有什么好补救,难道科尔沁还会为此穷追不舍?她想起两位哥哥,她知道他们一定在拼命赶路。她只心疼他们,但她也知道,他们不会为了她做出犯上的事来。肯为她发疯的,也只有一个人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确定,但在这刻,在她心头出现的,是这个名字。她不知道他在看着她,关注得目不转睛。她的心思凝聚一处,那便是她自己。故地重游,是以这样匪夷所思的方式,讽刺得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她的手轻轻地抚着棺木,神情惨痛,动作轻柔,仿似对婴儿。
她很后悔,因为太爱一个人,所有心思都在他的身上耗尽,竟然没舍得花时间对自己好一点,及至此刻,仍未彻底将他从心中驱逐。那些为了燃烧在心中的疯狂爱恋而做下的罪过,竟然是以此为终点,何其荒唐,滑稽。
换得的,只是他并不曾回头看一眼,甚至哪怕留在心底都会感到厌烦避之不及。到头来,有这个结果,都是活该,是自找的吧?守门人的反应,已经告诉她答案。
不会做人,到最后时刻,廖廖可数伴着她的人,竟然是连她的魂魄都在丑化怨恨和诅咒着的。
到头来,她真正拥有的,也不过是这间凄凉的空屋子。
静妃抿抿唇,她已经不想辩解。取而代之的,是倾身趴在棺盖上,张开双臂搂着。她从未与自己如此接近,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法子。她是自己唯一的祭奠者,没有人记得和尊重,那么,她自己来。
她可以抱抱自己,给自己温暖,不去乞求任何人,也不去奢望。
阿步其一直在看着。他很难过,他很应该走出去,但他没有。他不想和“乌云珠”纠缠以免她待得更久。他好像看明白这个女人在做什么,又好像没有。
下一刻,静妃起身,却不是往外走。绕过烧纸的铜盆,她来到供桌前,看着上面的东西。
水果分在两旁,当中放着一个荷包。那是花束子给她绣的,她看见它就想起来是为得什么。
——当初,她和福临好一回就让花束子绣一个,好一回就绣一个,当了三年的皇后,也不过六个。之后,她就从皇后变成了静妃,他再也不和她好了,她也没让她再绣,没想到火烧成这样,还能有一个完整地存下。
花束子来过。
静妃抿了抿唇,很想转身就走,可是颤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摸住它。她终是将它拿起,小心地抚着,好像透过它,就能触及那段珍贵的记忆。
“别碰。”帷帐后的他走出来,正色道:“福晋,请您别动皇后的东西。”
“你来了?”静妃心内大乱,向后退了一步,以防忍不住泄漏天机,她不敢眨眼,怕泪滑落,声音有点颤:“你怎么会来?”
“那便是在下的事了,福晋。”曾经承惠,应该客气,可是他却忍不得:“请您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去吧,皇后她不喜欢,谢谢您。”
“你应该叫她静妃,”曾经的尊称是讽刺的心痛,她没办法当成享受,声音有些羞愧地低下去:“她已经被废了。”
“不,她没有。”提到这个他总会很固执:“她是最好的!”他意识到不应该在外人面前如此激动,便侧过身去:“福晋,请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想她也未必乐意见您,您还是快些回去,这不是您应该待的地方。”
说真话会吓着他吧?望着那双明亮焦灼的眼睛,静妃很想告诉他,她也是同样的心情。
要还是不要?不管了,除了他,还能相信谁?她去牵他的手,泪如泉涌:“其实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是……”
外边的脚步声很熟悉,是福临的,等他和吴良辅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没见一个人。
静妃和阿步其都已经躲了起来。吹熄的灯笼还留下一点味道。吴良辅敏感地嗅嗅,他没敢说。
福临瞧见他怪里怪气地,不太高兴:“你怎么又作怪了?出去!”
吴良辅翘起兰花指,点了一下:“皇上,这个……”他很想说留下是为他好,可谁也管不了主子什么爱逞英雄,他只好听话。
静妃拨开一点帐子,偷望过去,望见他的背。
这个家伙,竟然也把手抚上棺盖,轻轻地摸着。用低沉沙哑的嗓音,慢慢地说话。
门关起来,这些话自是以为说给静妃一个人听,缓慢得像水流:“知道我为什么来见你吗?”他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又流露出那种忧愁的模样来,让听的人和他一起憋着难受。可是有些话只能在身后才说,说给一只影子,说给他自己听:“上回见你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他自言自语地苦笑:“因为我不想见你,慧敏,你就像一把刀,捅得我难受,扎得我喘不过气来,慧敏,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贬成‘静妃’吗,因为我想你闭上嘴!现在你终于安静了,终于安静了,呵,可我还是难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面对你的哥哥们,他们明天就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要想没有痛苦,就请完全泯灭良心,良心难安,却还要伤人,那便自食其果吧。
没有谁会回答这个问题,福临自说自划地往下讲:“慧敏,你最后是什么样子?”他嘲讽地笑了一声:“火里走的人,样子特别难看,你也是吧?”
终于还是忍不住刺她,虽然这样并不能使自己好过些。但他一想到静妃竟然用此等方式结束生命来对抗示威,他就不能忍受。
在后边的阿步其剧烈地抖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传言”从当事人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不容辩驳。他没有哭,他只有恨,恨像一把火烧得他要炸开。
福临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完全料不到,他只想着静妃太决绝了,他不喜欢,是害怕得不喜欢,抗拒得不喜欢。他绝不能想象那样的惨烈。
很痛苦。他想起那天的火光,好像又重复在眼前,他想起当时的心情,感到有必要说明什么。他勾起手指,指甲在棺盖上滑过,声声斥责,传给棺内的人:“你不应该这样走,你没有权利这样走。你不喜欢这里,可以告诉我,我会放你回家,让你好好过日子,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走?你凭什么这么恨我?你做得坏事还少吗?你没有资格恨我!你想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的死惩罚不了任何人,慧敏!”他恨她,恨透了,她的影子在他心底是扭曲了的:“我自己的事情,凭什么和别人商量,凭什么?我是爱乌云珠,那怎么啦!就因为我是皇帝,我就不能有自己喜欢的女人?整个朝廷在看着我,皇额娘在看着我,四面八方的人都讨厌我在等着看我的笑话,你和博果尔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了,可是我怎么办?你们凭什么把这些都扔给我,凭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像对博果尔那样,再次拍响棺盖:“你这么有骨气为什么不活下去,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你们都可以不负责任,那我呢!”
静妃在后边笑了,她的脸红彤彤的,像一抹云霞,她笑了。
很庆幸今晚来这儿,不然,她的心还会浸泡在记忆中很久,很久。如果说曾经她的存在是一把刀,割得他心疼,那么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又代表着什么?天子真是了不起啊,随便说什么别人就该受着。可是福临也只会当着尸体的面这样暴躁,难得的全情投入,只因以为四下无人。
阿步其绝难再忍,握紧拳头,像一头豹子。静妃将他扯了一把,闪身而出:“皇上。”
果然,她如愿以偿地看见他在抖动,还很惊惶地四处看:“谁?”
“是我。”静妃难得地温柔,一点也不躁,安静地走到他的跟前去,摸他的脸:“福临,是我。”
“乌云珠,你怎么在这儿?”便是迅雷也不及其瞬变,福临立刻柔声细语:“你怎么来了,这儿不是你该待的。”静妃没有答他。他便胡思乱想阴灵作祟,看向棺材:“怎么,她闹你了?”
竟然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静妃悔不当初,面上还很静,掏出帕子去抹他额上汗滴:“福临,你害怕了?”
“没有。”明明心虚,却不能承认。
静妃执起他的手:“我也是来看她的,睡不着。来,我们给她上柱香吧。”
“……好。”刚才那番话是被她听去,不知作何想法,福临有些惭愧:“乌云珠,我其实……”
“没关系,来。”静妃引着他上香,可是一连三次,都未能点起。惊惧不已的福临抗拒再试,却见她笑意盈盈地将他抱住,于耳边轻唤:“福临,你放心,我会很有骨气地活下去,活得很好。”
“哇!”刚才的威风荡然无存,福临吓得把她一推,再不敢看,转身便跑。
吴良辅在后边撵他:“主子,您怎么啦!主子!”
不过一句话而已,福临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