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旋木沫草

2、Chapter 2 流星原来可以许愿

　　在深秋记忆里浮动的水草，在那一年悄然变得茂密。
　　大学的生活果然要比高中有趣得多，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诱惑，它像是一个放大镜，放大了人们对未来所有未知的假设。
　　同夕大学里的音乐系永远是最具有艺术氛围的地方，而顾菡无疑是这个部落中最耀眼的一个。虽然开学还没有几天，但顾菡这个名字已经是全校皆知。她就像是一个错落凡间的天使，很多人想去接近她，但又害怕过多的接触会丧失掉她的神圣感，是对她的一种亵渎。所以这也就是顾菡到目前为止只有米初一个好朋友的缘故吧。但这却并不影响别人对她的关注与好奇。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沐浴在脸上，很舒服，米初和顾菡相互挽着向教室走去。几乎所有的人都放慢了步调，将说话的声音调低，想真实地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女孩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其他系的同学，校园里甚至组成了顾菡的后援团，米初表示这也太夸张一些了吧~
　　阳光从叶的罅隙间轻轻泻下，明明晃晃。顾菡周围的景物好像渐渐变得透明，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梦幻般的背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都会成为校园中热议的焦点。
　　小路边的音乐教室里传来一缕低吟的钢琴声，“应该是柴可夫斯基的《船歌》吧！”米初心想。旋律缓缓地推进，就如同海岸边起伏的潮水，时而婉转温顺，时而激情澎湃，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份安静中，像是一个熟睡的孩子，顾菡轻轻地闭上眼，聆听这纯洁的曲调。
　　“喂！等一下！”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骤然响起，瞬间刺痛了原有的宁静，顾菡蓦地睁开双眼，皱了皱眉，也许是自己出现幻听吧。
　　“喂！等一下！”耳后的那根触角再次伸来，并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跑步声。米初和顾菡对望了片刻，一齐回望过去……
　　是一个中性打扮的女生：一头清爽的短发，背着一个斜挎包，一身的干练，只是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她的眼睛，镜片反射着太阳的光，然人看不出她眼神的变化。
　　女孩站在她们面前，从斜挎包中掏出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抵了抵眼镜，“请问，你是顾菡么？”女孩简洁地问道。
　　顾菡有些发楞，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好，我是新闻系一年级的丁湘，你能接受我的采访，允许我问一些问题么？”女孩咬字十分标准，语气很淡，但顾菡却感到一种被惯性拉扯的压迫感。
　　“嗯，是我，你……”
　　“麻烦请你谈一下对这张照片的看法。”没有给顾菡反问的机会，丁湘在包里找了一会，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顾菡，开门见山地问。
　　顾菡接过照片，似乎有一道闪电从她的脑海中劈开，脸色瞬间苍白。
　　丁湘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四周的同学抖闻声停下前进的脚步，围拢过来。
　　凉风飕飕，撩起了顾菡的长发，她的瞳孔逐渐扩散，变得空洞，发怵地望着手中的照片，眉毛轻蹙，这是怎么回事？
　　乌云飘过，掩盖住了太阳，米初转头看见了照片上的内容。顾菡有些丈二和尚，抬起头，木讷地看看米初，眼神低转，她有些着急，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米初仔细端详了一会，突然一把抢过顾菡手中的照片。“嘶——”米初毫不犹豫地将照片撕成了碎片！
　　“你干什么？”丁湘有些惊愕。
　　米初撇了撇嘴角，“干什么？这应该是我问你的话吧。你也太闲了吧！”
　　“你！”丁湘愠怒，却突然哑笑了一下，用手扶了扶呆板的镜框，站直了身板：“我将来可是要做记者的，我的职责就是全面揭露隐藏在表面之后的真相！”她的话充满了挑恤。
　　“真相？就是用这种合成的照片？”米初将碎照片举起，轻轻地撒在丁湘面前，那些碎片像是一束束雪花纷纷扬扬地降落，平铺在水泥地上，透过碎片，画面逐渐拼凑清晰：
　　黄昏中的海岸，橙红色的夕阳，折射出橙红色的天空，橙红色的海面，橙红色的沙滩，一对恋人相拥着倚坐在海滩上，亲昵地絮语着什么，女生的笑靥如夏花般灿烂，而这两个人居然是……顾菡和……楚枫！
　　“如果你只是为了获得这些毫无意义的新闻，而用这样龌龊的手段设计这样无聊的游戏，你认为很有趣么？”米初盯着丁湘，一字一句地说，“我真为新闻系出了你这样的人才而感到无比的悲哀！”
　　周围的人月越涌越多，听罢两人的对话，纷纷议论开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
　　……
　　“顾菡和楚枫啊？想炒热门也不是这么干的吧！？”
　　……
　　“真八卦，还PS，技术都没我好，太假了！”
　　……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
　　“她可真是未来狗仔之王的不二人选！”
　　……
　　米初的话像是一颗威力无比的子弹，击碎了丁湘的假面具，一枪，仅仅一枪，就击溃她所有的伪装，在她本以为可以最得意的时间出现，空留下一地的虚伪……丁湘的眼神渐渐变得锋利，狠狠地撮了撮牙关，突然挥起了一个手掌……
　　这个突兀的举动让所有人发出了惊叹……
　　向米初抽去……
　　刹那间，空气凝固，时间停止，顾菡也害怕地闭上双眼，围观的人屏住呼吸，只有《船歌》的弦律变得越发激荡……
　　“啪——”
　　顾菡“霍”地睁开，眼前的景象让她有点眩晕，才发现，自己已经停顿了好几秒的呼吸。
　　丁湘的笔记本掉在了地上，而她举起的手仍旧停留在半空中，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有些微凸的青筋，可以看出那个人的力度之大，丁湘痛得咬了咬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移向那只手的主人：
　　楚枫！
　　细碎的刘海自然地散落在前额，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空谷中的幽兰，而此刻变得异常寒冷。温度似乎下降到了冰点，没有人说话。
　　米初的心跳有些急促，错愕地看着楚枫。他的视线扫向丁湘，不怒自威的气息让丁湘呆住。
　　“滚！”甩开丁湘的手臂，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
　　丁湘狼狈地瘫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本子和笔，艰难地站起来，瞪一眼楚枫和顾菡眼神中充满邪恶，又朝向米初：“好！我会记住今天，也会记住你！”
　　“一年六班音乐系米初，谢谢你的记住！”米初冷漠地回敬。
　　丁湘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挤出人群，消失在路的尽头。
　　楚枫扫视了一眼围观的学生，像是一袭寒流，所有人都自觉地四散开去。顾菡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风波中挣脱，疑惑地看着楚枫，又看看米初。
　　米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往同样望着她的楚枫，四目相视，他却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米初叫住了他，“谢谢……”
　　楚枫的脚步有些停顿，米初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因为刚才有那么一刻，感觉楚枫的眼神不再那么冰冷，而是有股暖流从他的眼底向外蔓延。
　　楚枫浅浅地笑了笑，又重新扬起了脚步。
　　云朵在空中不停地徘徊着，地面偶尔灰暗，偶尔光亮，海风撩动树叶婆娑作响，《船歌》也终于奏出了最后一个音符，米初呆呆地望着楚枫离开的方向，突然发现自己也可以不那么讨厌他……
　　只是她没有发现身后的顾菡。
　　顾菡默默地闭了闭眼，有微凉的液体从脸庞滑落，她感觉自己指尖的温度渐渐转凉……
　　夜的使者给大地铺上一层细密的沙，月光摇曳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
　　******
　　学校的宿舍中已经开放了暖气，但温暖的空气是否可以醺暖变凉的心？
　　晚上八点，顾菡就洗漱完毕准备就寝了，这可不像她的风格，米初觉察到了这不寻常的现象，关心地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有啊，我很好，只是有些困，想早点睡，明天好起床，你呢？什么时候睡？”顾菡尽力克制住自己喉头的哽咽。
　　“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原来想和你一起去的，可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米初边说边换了鞋准备开门。
　　“那好吧，早点回来。”顾菡玩笑着。
　　米初离开后，顾菡突然觉的有种莫名的委屈在心底蔓延，米初和楚枫对视时的眼神……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知道我喜欢楚枫的，所以她不会那么做吧，不会，不会！是自己在瞎想，一定是，一定是……低泣声越来越小，祈祷着时间可以给她一个真实的答案。
　　走在这座城市中最繁华的街上，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四周的环境充满了喧嚣。也许热情的只是外表吧，内心呢？是否依然寒冷彻骨？米初紧了紧衣服，静静地抬头望着夜空，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所剩下最干净的东西只有这天空了，可是，地面的灯火却将它的美丽一点点地磨灭。
　　突然，好像有一颗流星坠落……
　　居然，居然还可以看见流星？
　　那颗流星像是夜的一滴泪，划过天际。
　　许愿？流星可以许愿！这一念头在米初的脑海中闪过，闭上双眼，许下了埋藏在心中的那个愿望，她从来不相信什么传说预言，但现在，她却愿意用这样幼稚的方法去尝试，只要可以……找到他！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了十一下，可米初却没有一点睡意，瞥见路边的一个酒吧。
　　“呼吸！”米初默默地念出酒吧的名字，好熟悉，从前，他在“深呼吸”酒吧里驻唱，她一有空就会去给他捧场，直到分手的那晚，听说他因为得罪了客人而被开除，为此，他砸碎了最心爱的那把电吉他，喝了一夜的闷酒，还有那条她至今不明所以的分手短信。
　　酒吧中传出疯狂的歌声，酒吧的大门黑黑的，却像是散发着罂粟般诱人的香气，米初无法抗拒，直径踏入了那个大门。
　　******
　　里面的环境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红红绿绿重重叠叠地光影与空气中混杂的浓重酒气和呛人烟味，酒吧中的男男女女都尽情地舞动着，仿佛只要不停的跳，就可以甩掉所有的烦恼。
　　疯狂的摇滚渐渐停息，米初走到角落，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接下来的是一曲Blues，这是米初的最爱，有淡淡的蓝色的忧伤。音乐婉转，演唱者的声音逐渐浮现，低沉，沙哑，富有穿透性：
　　沉默的天使
　　请不要哭泣
　　结局已挑明
　　泪绝了堤
　　过去已远离
　　现实在继续
　　冰凉的雨滴
　　泛着香气
　　……
　　如同手指被美丽的玫瑰刺中，这个声音？也是那么熟悉，难道自己对着流星许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么？米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得厉害，揉了揉眼睛，向舞台的中央望去……
　　穿过重重的人影，真的是是许溟吗，没错，那一抹倔强的哀愁是她无法忘记的。他的右脸颊有一道浅浅的疤，可是这样的环境，难道这就是他所想拥有的生活么？种种疑问和猜测挤兑在米初的大脑。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和激动，呷了几口咖啡，眼睑就再没和瞳孔摩擦过。
　　音乐停止了，沙哑的声音穿透了米初和许溟之间的那层空气。许溟走下舞台，向黑暗中走去，米初有些不受控制，大步走向前，她从她的身后拥住他，用力地抱着。仿佛要将这两年来的拥抱全部补上。
　　“真的……是你吗？”许溟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到，可是这样的气息，这样的声音……他知道因是她来了，他等这天也是等了好久。试图挣开，但他没有。深深地闭了闭眼，好像已经作出了什么决定。
　　“你来做什么？”没有任何情感的问话，就如同是与陌生人的交谈。
　　米初一滞，心口有窒息的痛楚，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背影。
　　“我来找你啊，我们能坐下来谈谈吗。”米初试探性地问，“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你。。”
　　“谈什么？没什么好谈的，分手了就是分手了，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许溟转过身，毫不留情地说，可他的心却在隐隐作痛。
　　预想中的冷漠还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为什么？总该有个理由吧！”
　　“……”
　　“为什么？你倒是说啊……”米初使劲摇晃许溟的手臂。
　　“大海，记得么？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了！那几天，我不停地打给你，明明知道你关机，明明知道已经分手，却一直不停地打，不停地打……”
　　许溟的心震了一下，“我说过，我要追求我想要的世界，其他的没有了。”
　　“你的世界？继续驻唱？”
　　“……”
　　“……”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再见！”
　　“……”
　　当黑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时，米初已心如死灰，与酒吧内的烟气相互腐蚀着。
　　咖啡渐凉，空位愈多，当她走出酒吧时外面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米初觉得自己既又要哭了，虽然曾几何时他对她说过再也不要看见她流泪，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曾经吗？
　　******
　　这座沿海城市并不寒冷的冬日，天气一如往常，生活也一如往常，恋爱，金钱，早晨，课程。
　　今天顾菡起得出奇的早，这是入学一个月以来头一次比米初早。昨天的照片，昨天的楚枫，让顾菡的睡意随着雾气依依消散，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给人准备，就已开始。离早读时间还远，顾菡穿好衣服望了望窗外刺眼的朝阳，希望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她推了推蜷在被子里的米初，没有反应，直到她的手触碰到米初熔铁般滚烫的额头迅速弹开并大声呼叫，她还是没有醒。
　　顾菡拖起米初径直拉到学校医务室，细小的金属针刺进青色的血管，米初清醒了许多。她知道，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帮米初请了假，自己去教室上课去了。
　　“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那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声乐课上，顾菡用手机发了条简讯给米初。
　　大约过了10分钟，米初回了一条简讯：“我碰见他了，可是……他对我的态度让我开始怀疑……”
　　米初将昨晚偶遇许溟的事完整地告诉了顾菡，或许现在，只有这个最好的朋友可以借她一个依靠了。
　　中午，给米初送完饭之后，顾菡决意去“呼吸”一趟。
　　******
　　在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里，酒吧像是一处梦幻的海市蜃楼，各种昼伏夜出的动物在此栖息。
　　“呼吸”里浑浊的空气与咖啡馆内的浓香完全违背。她的喉咙有些发干，点了一杯威士忌，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坐下。许溟闭着双眼，任凭指尖划过每一根弦，拉响每个音符。从朋克到布鲁斯，从民谣到摇滚，与米初分手之后，他透透彻彻地变了。过去事事都顺着米初，像个孩子，有时还会傻傻地笑。他的骤变让人不安。
　　中午来酒吧的人不多，让许溟没有了继续弹下去的欲望。黑色的电吉他被强硬地塞进盒子。一个酒保走上舞台，递给许溟一张纸条后又去工作了。

　　还记得我吗？一起聊聊吧！ 顾菡

　　许溟不自觉地向台下望去，顾菡正呡着威士忌静静地守候在3号桌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团黑影重重地压在顾菡的后背，她缓了缓神。“好久不见，坐吧！”两人的目光停滞了许久。
　　“是她找你来的？”许溟挪开视线，转身要走。
　　“不是，是我自己看不下去了，米初病了，去看看她吧！”许溟怔了一下，但还是离开了。“你们昨晚见过面的，她真的病了！我不知道你们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就连米初她自己都搞不清，所以，我希望你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你们以前的一切又算什么？”顾菡在后面试图挽留许溟，可现在已经连自己的问题都在退缩，何况留住许溟这冷漠天字号人物，顾菡自语。她重新回到座位上，望着窗外许溟的背影…
　　******
　　病房中。
　　虽然距离很远，但却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是他来了么？不会的，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生病的，一定是自己烧糊涂了。米初微微地睁开眼，当视野从点变成线再变成面时，被许溟的身影逐渐占据，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但足以让米初感到满足。霎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的空气已凝滞，二氧化碳，氢气，氧气不再流动。
　　呼吸/我需要多一点空气/思念几乎让人窒息/沉溺漆黑无声的海底/我不能呼吸/我需要多一点勇气/毕竟真心难以忘记/我和寂寞/此刻越来越远离……
　　许溟在米初心里奏响了疗伤天后蔡健雅的情歌，“顾菡，她，她说你病了，让我来看看你，好些了么？”
　　“恩……你们见过面？”
　　“她来找过我，以后注意身体……”
　　“我会的……”
　　对话意犹未尽，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隔太久，两个人的距离，是心的距离，不再贴近。心中的那片海不再蓝，吹上岸的海风愈发让人产生凉意。几分钟的沉寂之后，许溟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他为米初压好了被子。
　　“许溟……”
　　许溟停住了脚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没有回头，径直转向了走廊。
　　一滴滴冰凉的液体顺着她发红的脸颊滑落，与此同时，点滴里的药水也一股股地注入她的体内……
　　病房里的空气已经融化了，二氧化碳、氢气、氧气继续飘荡，消毒水的味道继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