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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苗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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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之后,几人已深入枯井之中。开始还好,越深越是暗无天日。不见出口的暗道里,只有脚步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又拔起的声音——每一脚下去,脚印至少半寸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叶气息。
之前的一场大雨,毁了他们几乎所有的火折子,只有展昭包在油布里的三四支得以幸免于难。如今,探路的风铃卢大嫂一支,殿后的展昭丁月华一支。剩下的,备作不时之需。
“啊”一脚踩进一洼烂泥,丁月华不由得轻叫一声,身子向右边倾了倾。在她侧后方的展昭伸手扶着她的手臂,略一施力,小小泥潭便已被抛在一尺外。
“……抱歉。”丁月华抿紧嘴唇,黑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自责。一个考古人员,难道没有头灯就连基本素质都没了吗?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了,路上也不知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她引以为傲的专业素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让她很是挫败。
扶着她的那双大手一顿。她为什么道歉?展昭想不明白。事实上,她完全没有必要和他们来淌这趟浑水。她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又走了这么长的路,吃了这么多苦。但她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哪怕是骑马骑得下马都难,却还是撑下来了。这样的她,教他如何再去苛责?
该道歉的,是我。展昭这么想着,嘴里也淡淡说道。声音很轻,接近叹息,也只有近在咫尺的丁月华才能听个清楚。
千料万料,没料到是这般回答。丁月华微仰着头看他,却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他弧度优美的下颌。他似乎也感觉到她的视线,温声道:“走罢。她们去得远了。”说罢,二人已换了个位置,展昭在前,月华在后。展昭轻轻执着她的手腕,在昏暗中摸索前行。
不消片刻,月华只感觉有丝丝暖流从二人相握处传来。开始,月华只以为是展昭体温,还着实脸红了一阵;慢慢的也感到不对劲了。这暖流从手臂开始流转全身,不仅让她周身的寒冷驱散了些,她整个人更是精神了许多。
不对!月华把手猛地一抽,试图停止他的举动。不料手却被他箍得紧紧的,虽不疼痛,却让她无法挣脱。“别再输了,不值得。”一片静寂中,她的声音有些闷闷,听起来不大真实。
“你的呼吸乱了。你这样,再走三天也出不去。”前方,展昭一派淡然神色。
“可是……”丁月华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想到自己孱弱的身体,话便堵在嗓子眼了。只有自己练功,才能明白内力的得之不易。展昭和现在的她非亲非故,一直以来却对她照顾有加,连内力也输了不下五次。或许,还是沾了原主人的光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丁月华的注意力完全从手腕上移开,飞到不知多少重天外去了。直到眼前不再如此昏暗,一片破碎的光斑在前方跳跃着,丁月华才反应过来——出口到了。
出枯井,过密林,其间千种毒蛇,万般毒虫,不足道也。但风铃却是一脸兴奋,满是还乡的喜悦。望着这张纯真的笑脸,丁月华即使有再多惊恐不满也只好咽下,尽量将整个身体缩在展昭身后。
这样一来,队伍的整体进度就慢上许多。眼看落了卢大嫂她们几丈远,展昭无奈,屈下身,背朝月华:“上来。”
乍闻此言,丁月华眉梢一挑。然而很快便明白展昭的意思,这是在嫌她拖了后腿呢。心下暗叹一声,乖顺地伏上他的背,那句“又麻烦你了”却在舌尖转了两转,最终消弭于无形。算了吧,麻烦他的地方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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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的脚程过后,迎接他们的是突兀凹下去的小型盆地,轻纱似的雾气,以及一片苗族落地式民居。月华早从展昭背上跳下来,运足目力。只见青山绵延,绿水环绕,良田接天。仿佛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再现,宁静而渺远。
“若能到此地隐居,此生无憾也。”丁月华满脸向往,随即又有些惆怅。上辈子考古,生死不由己;这辈子做人妇,意愿不由己。她什么时候才能潇洒一回?
不知怎的,脑海里竟闪现出陶渊明的《归园田居》,一阵恻然。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众人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卢大嫂最先回过神来,笑道:“我觉着,还是江南更适合你些。这儿毒物多,你受不住的。”
“你若是在汴京呆的厌了,也可带着骥儿回常州老屋。忠伯会很欢喜的。”展昭自觉语气十分温和,然而却使得两个女人齐齐对他怒目而视。月华除外。她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当然,她并不是摆谱。她只是,微微感慨而已。如果原主人还在,她不是“她”,他还会这样说吗?肯定不会。不过也是,换了她,她心里也不舒服——熟悉的脸,不熟悉的人,很奇怪不是吗。
其实这却是误会展昭了,他确实没有赶她走的意思。这几个月的接触,他多多少少也了解她一些,知道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像是疾飞入空的云雀。想到她跟着自己几月来受的苦楚,又想到自己不知明夕何处的生活,展昭心中沉重。歉疚,带一点点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心疼。
不过这些两人间的弯弯绕绕,卢大嫂和风铃哪里琢磨得出来。卢大嫂当即鼓着眼睛,质问道:“展兄弟,你这是何意?我妹子嫁你为妇也有七八年了罢,你怎能将结发妻子赶离身侧?莫不是有了新妇……?”气愤的眼神探寻地在他身上扫射着。风铃虽口不能言,却身体力行地表达了对展昭的不屑——臻首一扭,一副不想伤着眼的表情。
展昭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反应过来后,苦笑一声:“是展某疏忽。卢嫂子多虑了,展某并无此意。”
“那你想做甚么?”咄咄逼人。
“这……”展昭面露难色。理由倒是简单,只是这背后的前因后果,却牵扯甚多,一时半会难以解释清楚。
“卢大嫂,铃儿。别作弄他了。”丁月华在一旁看得清楚,有些好笑。她知道,两人除了想为她报刚才的一话之仇,更多的则是看不惯他们“夫妻间”的相敬如宾。不能动她,两人只好拿展昭开刀了。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清扫一空。卢大嫂拉着风铃转头便走,气鼓鼓地嘟囔:“让他们去好了,咱们也别管……”很是不忿的模样。月华看得一笑,心上犹如春水缓缓淌过。她知道,两人特意走开,是给他们腾出空间呢。
“卢大嫂她……不是怀疑你的德行。”并肩走着,琢磨又琢磨,半晌,月华才憋出这么一句。说这话时,她目不斜视。和一个男人讨论新欢问题,有点不妥。
“展某,未曾放在心上。”不知不觉中,展昭又用了“展某”这个疏远的自称。月华垂着头,没再说话。该说的她也说了,至于他怎么想,不是她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