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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瑶草恐衰 ...

  •   袁瑶失眠日久,近来常于宫囿夜游,前天夜里,她来到鸡鸣山下秋风阁,不带一人,不要烛火,独自上三楼呆了一个多时辰,即将离开时发现醉醺醺的端初秀擎着烛灯,拎着酒壶出现在对面榴花阁二楼。她与端初秀在武昌时并不相识,但自打来了建业,偶然获知端也是淮南人,两人之间来往便密切起来。
      袁瑶正要和端打招呼,我忽然出现在端身后,端初秀吓了一跳,手中烛灯滚落在地,光线顿时暗淡下去,但由于距离较近,袁瑶依然凭籍动作分辨出我在慌忙擦拭衣裙,显然,端初秀不慎将壶中酒泼到了我身上。袁瑶正考虑是否该开口,却惊恐地发现,身娇体弱的我一把提起端初秀,越过阑干丢到一楼砌满山石的地面。她清楚地听到端初秀的身体发出脆响,伏倒在地没了声息。
      袁夫人顿时吓得昏死过去,直到天明后被找来的宫人唤醒,在确认端遇害后,她鼓足勇气找我对质,稍后更是告到步练师那里。步夫人也找人核实了情况,今日将我传来问话。
      袁瑶身为一宫之主,亲自下场指控我谋杀秀女,知情的几位都被惊着了。相比我,王姬念表现得更相信纯良无害的袁瑶,右手安慰性地搭在袁瑶膝上。
      步练师的目光中则饱含担忧,柔声到:“阿茗,因我主持宫务,为公允起见,不得不将你传来问话,你且不必担忧,只需如实将前日事由道来。”
      我于堂内下首斜坐,端起茶盏啜饮一番,冲着袁瑶笑到:“夫人恐怕眼花了,前日未时开始我便在小虎房内陪伴她,直到昨日卯时才回的自己宫里,这个大家都看到的。更何况为的一盏子酒,我又何必动手伤人呢?”
      步练师立即点头,对袁瑶说到:“的确如此,我宫中人皆可以作证。小虎和我的女官与薛夫人一道在房中一整夜,直到天明时,薛夫人才与我告辞回的自己宫中。”
      谁知袁瑶站起身喊人进入屋内,指着堂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人,道:“薛氏有人证,我也有人证,当日除了我,秋风阁的掌灯宫娘也见到了薛氏。步夫人明鉴,我袁瑶素来与人为善,与她薛茗无仇无怨,岂会凭空污蔑于她?”说着命小宫人抬起头,问那宫人:
      “于宫人,我且问你,前日夜里,你可看见这位贵人出现在九鲤湖的榴花阁,当时是什么时辰?”
      姓于的宫人眯着眼睛仔细看了我好一会,小声到:“是,奴婢见着这位贵人了,正是丑时过半刻。”
      上首的王姬念抽了口冷气。
      步练师秀眉紧蹙:“本宫记得掌灯宫娘上值时间在每日未时二刻至亥时末,为何你丑时仍在当值?”
      “回贵人话,奴婢不敢撒谎,因朱公主出嫁,管事内监命我等初三至初六日上值到子时二刻方可下值,只因前日风大,奴婢又多留了两刻钟,检查上下烛火是否稳妥。”
      王姬念点头到:“她说的不错,凡建业宫内有喜事,宫人上值时辰皆会延后。这是将军府旧例。”
      步练师又问:“于宫人,你当时看见薛夫人时是哪般情形,务必如实说来。”
      于宫人畏惧地又看了我一眼,道:“前天夜里,奴婢想着关好七楼的窗子正要下楼,望见对面榴花阁里灯火亮了,奴婢觉得奇怪,急急忙忙下楼往榴花阁走了几步,哪知灯火已经不见了,只因宫内有喜事,九鲤湖的灯盏都还在,奴婢看见这位薛夫人从榴花阁偏门出来,急匆匆走了。”
      “当时你可发现端秀女在何处?”步练师继续问。
      于宫人摇了摇头:“奴婢没多想,后就回房睡下了,直到被袁夫人传。”
      随后又传了几个宫人侍卫进来问话,证词对我越发不利。小虎她们虽然整夜与我在一个屋,其实都已经睡下。袁姑娘毕竟是袁术之女,做事还是有一套的。
      我懊恼地咬了咬嘴唇:早知道建业宫里有加班的规矩,人多眼杂,当时便不该动手。
      宫中出了一桩疑似凶杀案,起初,步练师和袁瑶没想往上报给孙权。这一旬朝堂清闲无事,孙小虎又嫁得很如意,孙权难得高兴几日,她们不愿坏了他兴致。眼看纸包不住火,此事终究还是给皇帝知晓了。
      我在自己的宫室内被看守起来,仅有的几名宫人全数被谴走,太平剑也被收了去,更有人将武昌城死去的杨丙娘一事归咎于我。
      这座宫室名为赤乌,后院小水塘养着红鲤鱼,个个肥硕凶悍,几口便能吞掉一只馒头。小雨淅沥,天气凉了。
      手持冷掉的馒头,我忽然笑起来:这个食物是先生独家的发明。他身为琅琊人惯爱面食,奈何黄夫人是荆楚人士,十天里有九天煮米饭,直到先生做出大馒头博得黄夫人欢心,一家开始日日改吃馒头。五年前他拿面食和肉馅作“蛮人头颅”祭祀泸水,没想到剩余的“蛮头”大受当地百姓欢迎,很快传到江东来。
      午饭前后,孙权带着谷利从对面游廊一路走了来。我急忙起身行礼,抖落满地馒头渣子。他没事人似的,一句不提端初秀,慢悠悠落座,和我说起儿子的事。
      “年初顾老等上奏,劝我将子智进封王爵,我想着他年纪还小,没有同意。昨日尚书仆射又引经据典地劝封子智为镇军大将军。”
      我大笑:“这帮人倒是有眼色。您同意啦?”
      他直接说:“几月前留子高、子智及其他宗室在西都,征召伯言管理宫室事宜,将皇子委托给他。前些日子伯言私奏告诉我,子智喜好斗鸭,在正厅门口作斗鸭栏。伯言和他说‘君侯应当勤读经典,增加自己的新知,玩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子智听从建议,当即就拆毁了斗鸭栏,可知他是堪当大任的。封号我已拟好,尚书仆射不过做个样子。我将授予子智假节开府,驻半州(今江西九江西)。”
      我十分高兴:“阿虑长大了,早该独当一面的。”
      二人东拉西扯了许久,始终不见孙权将话题引到正事上。见状,我主动到:“便是刑讼也需听犯人辩驳,您觉得呢?”
      “愿闻其详。”他毫不意外。
      我站了起来,直视着他,轻笑着说:“是我。”
      他顿了顿,“若有即刻处置的理由,和我说了,由侍卫动手便是。”
      那一夜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夜色浓重,漆黑的阁楼上,遍身罗绮的宫装丽人手持灌满鲜血的酒壶,面对并排摆在石几上的两个陶土娃娃发出意义不明的“荷荷”声,厚涂丹蔻的手狠狠卡住他们的脖颈,贝齿咯吱,随即闷笑起来。
      这是个疯子。当时的我想到,不假思索撞翻了她高举的酒壶,低声呵斥:“在宫中行此污秽事,你是不要命了?”
      巫觋的腕血可以救命,妖人的心头血是恶毒诅咒最好的引子。
      遭人打断施法,她捂着心口猛一个后退靠在阑干处:“你,你怎么在这?”反应过来只有我一人后,她徒劳地趴在地上,试图拯救容器中的液体。
      我抓过一只陶土娃娃看了一眼:“我今日始知你为何与袁夫人交好——孙鲁育出生那年袁瑶刚刚嫁入孙家,鲁育的生辰八字,是你从袁瑶那里套出来的吧?”
      见罪行败露,她将酒壶掼在一旁,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三十秒后,她在九鲤湖前的石岸上碰折脖子断了气。
      ……
      一只大鲤鱼窜出水面,发出“咕咚”的声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我低下头,声音还是笑的:“能怎么办呢,那位小姑娘拿着小虎和朱将军的人偶,诅咒他们三天后暴毙。我一看,她用的是她心头血呢,除了当场处理掉,旁的法子,我是想不出的。”
      皇帝皱眉:“如此说来,发生在武昌宫的那件事,是她?”
      我跪下来,双手抚上他膝头:“您务必多多留神,姓端的对巫蛊十分熟稔,我怀疑她的身份。还有,两个人偶包裹起来丢在九鲤湖中了,请您派人处理掉。”
      他抚着我的头,长长叹息:“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办才好?”
      这年冬天来临之际,吴国皇帝下令将犯下“诬告”罪行的袁瑶迁移到钟山脚下自省,将入选的秀女全数放出宫,自归自家,罢黜了选送端初秀的官员,并派出一只精锐深入建业郊外的山林,彻底铲除了那里盘踞多年又死灰复燃的丹阳逆贼。我则需要出宫住往京口“休养身子”,比袁瑶稍晚一步。
      临行前,初显孕象的孙鲁育不顾身体不适前来送行。她几乎哭作泪人:“那袁夫人恐怕是失心疯了,空口污蔑您……她被遣出宫是自作自受,您身体好好的,为何要远到京口呢!您什么都没有做错,父亲怎能将您赶走,这太不公平了!”
      说着就在马车前探出手扯住我的大袖:“我再去求父皇,您不要走。”
      我心下难过,掩面叹到:“待我好了自会回转,公主这是何苦。”
      她又哭到:“姊姊是个糊涂虫,姊夫根本管不住她,姆妈耳根子软,往后还不知闹出什么来呢。您不在,我该怎么办?”
      负责“押送”的事宜的大宦官刘以真个儿“铁面无私”,接连三次催促让队伍尽快上路。
      告别孙鲁育,我在马车上探出头,扒着窗口和他说:“徐公公这是当我就此失势,再也翻不了身了嘛?”
      马背上的刘以颔首作礼:“奴卑大胆,薛夫人是奴卑所护送别居的诸位夫人当中,气度最好的一位。”
      别居的诸位夫人,再没有回到过京畿,无一不是郁郁而终。
      刘以嘴角挂着一丝迷离的笑容,双眼中得意掺杂着嫉恨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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