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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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刘新杰又做噩梦了。
梦里的分岔口处大雾弥漫，谭忠恕的车再无犹豫，决绝地驶向前方。而他的车停在路旁，他夹了一根烟在食指和中指间，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齐佩林和孙大浦坐在后面一辆车上，跟着谭忠恕的车渐渐驶远。
后面那辆车的车窗边坐的是齐佩林，刘新杰以为他会转过脸来冲他喊一句“臭小子！多保重了！”，他也好弯起嘴角回个微笑。那人却没有，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却只低了头一言不发，并不往这边看一眼。刘新杰原本已准备好的笑脸凝固在那个瞬间。
他原以为齐佩林一定会抬头看他的，就像每次他走出房间，都能感觉到的身后执著不变的注视那样。
可是这一次齐佩林没有看他。
刘新杰惊醒了。他捋了把凌乱的刘海，擦去额上的汗，探出半个身子去拿床头的闹钟。
四点三十分。
刘新杰狠狠地闭眼，钻回暖和的被子里。他满身是汗，身子却是冰冷的。缩了缩手脚，刘新杰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这是1950年初的冬天，解放区。确切的说，是新中国。
解放了的冬天也仍然不会比往年暖和多少，刘新杰哆哆嗦嗦地下床，摸索着披了件衣服，走到电话机旁。
伸手准备拿电话筒，手将将要放下，却又停在半空中。偏了角度拿了包烟，又趿拉着拖鞋重新坐回床边。
黑暗中看不清人的表情，只有烟头微弱的火光一直没间断。
直到整包烟都快被抽空了，刘新杰这才停下来，又朝闹钟望了一眼。
六点十分。
刘新杰拨了电话。
“喂，老李，”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颤，“对，对……我是刘新杰，这么早打扰不好意思……我想问问……那几个国军将领怎么样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充满倦意：“这么早啊新杰。……他们情况都挺稳定的，白天的时候我们主任还专门来看望过，说这几个人改造工作进行的很不错，毕竟都审查改造这么久了，快的话就这一两个月就能分配岗位了，不过也说不准。”那人语音停顿了一下，带了一丝担心，“新杰啊，我知道这里边有你以前在那边的一个同事，不过你也要注意这个分寸，千万别……”欲言又止。
刘新杰手不自觉握紧了话筒，仍在话筒这边轻轻微笑道：“我知道，当然当然，没事，谢谢啊老李，这么早打扰，真不好意思。”
那边说：“没事，噢对了新杰，我们主任说了，之前不是隔离审查么，现在条件可以放宽松一些，要是能发动他们身边的人来做做工作，那这个进展就会更快了。”
放下电话，刘新杰摁灭了指间夹着的烟头。
他不敢想见到那个人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去想象那个人的模样。
原军情八局情报处处长。齐佩林。
时间倒回八个月前。上海解放前夕。
谭忠恕和刘新杰在路口分道扬镳之后，刘新杰再没回过八局，也不知谭忠恕是如何跟八局人解释的。
后来转移的命令正式到了，谭忠恕是第二个收到的，第一个是齐佩林，齐佩林却走的比谁都晚。应该说，连走都没走成。
那阵子八局的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撤退台湾，总务处长不见踪影，总务处的人手都被分配给电讯处来安排。如此忙碌的八局里却总能见到齐处长来来回回地出入局长室，也不去理自己办公室那一大摊子档案。
孙大浦最后一次见齐佩林从局长室出来，居然还是摔门而出的。齐佩林面色铁青瞪了孙大浦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孙大浦完全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老谭走出来宣布齐处长来负责八局善后工作，最后撤退。
齐佩林作为第一个收到调任通知的处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善后，可谭忠恕这命令下了，齐佩林竟然也接受了。
然后八局的人基本撤往台湾。八局解散的命令早已下了，一到台湾，原八局人都直接撒往各个地方。
再然后，传来消息，齐佩林被那边堵了，没走成。
刘新杰打完电话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简单洗漱了换好衣服，拎了个公文包就出了门。他如今是上海公安机关反特工作的领头人，正如谭忠恕所说，只有做过间谍的才懂得怎么捉间谍。
刚回解放区时不时会受些质疑，毕竟是离开自己的战场战友这么些年，刘新杰其实特能理解，只是心里不甚好受。被分到这边来之后工作成效显著，质疑声也渐消，自己也轻松了不少。只是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和同事们打打闹闹，整天板着脸兢兢业业，脑袋里总绷了根弦。刘新杰自嘲地笑笑，怎么还想着跟「敌人」打打闹闹，这是要犯原则错误的。
只是经年和八局那帮人混在一起，早已习惯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潜移默化中，早就影响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刘新杰也不知道自己变了多少。
路边早点摊依然还是原先那家，刘新杰要了豆浆油条，边走边吃，边想起以往齐佩林知他起得迟而局里又有会时，他又是嘴挑的，不爱吃局里标配的三文治，往往会在路边买了豆浆油条，提前到了局里把早点放进他总务处，然后进会议室之前瞧着他叮嘱他把嘴巴擦干净。刘新杰想着，嚼得都更起劲了些。只是又想起早上电话里那人提的话，脚步又不由得滞了滞。
——去见他？
……还是不要了吧。
刘新杰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了一份文件。文件早已批阅好，墨迹已干。刘新杰茫然地瞪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时间，蓦地站起来。
去见他。
我知道你想去见他。别骗自己。
刘新杰开门出去，跟手下人说：“我去李队长那边办点事情，马上到下班时间了，到点你们就自己回去吧。”属下了然点头，刘新杰虽主要从事公安反特工作，不过由于他特殊的工作经验，在策反和思想改造方面也总能帮上政治部那边不少的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