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与小鸡》宋生

1、第一章

　　一只毛茸茸的小鸡流连在草垛边的狗窝旁。
　　小鸡很小，应该是刚出生没几天，淡黄色的绒毛密密张着，将弱小的鸡仔团成一个球形。
　　天色昏暗下来，北风吹袭，小鸡缩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只可怜兮兮，浑身黄黄的小东西用它麻杆样细小的脚丫立在他的窝门口。
　　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
　　小狗不禁咽了咽口水。
　　可是胀胀的肚子却告诉他，目前，他并不饿。这次外出觅食收获不错，因为给一个小孩当了半天的马骑，小孩的主人一开心，慷慨的把餐桌上所有的肉骨头都赏给了他。
　　虽然他并不喜欢那个小孩，满脸鼻涕和哈喇子，比他见过的所有的人类都邋遢。
　　低头看看地上的骨头，抬头看看颤抖的小鸡，小狗犹豫了。
　　最后，他决定把小鸡当做储备粮食收藏起来。等到过冬的时候再拿来饱餐一顿。
　　把骨头一根一根叼回窝里，又回来把小鸡叼进去。
　　“叽叽，叽叽！”
　　小鸡虚弱的发出惶恐的声音。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被眼前的这个凶恶的家伙吃掉了。
　　可是大狗很温柔。是的，小狗现在还只是一个幼年狗，身体很小，体毛很软，整体形态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十分有灵气。但是在仅有一个微型存钱罐大小的小鸡看来，小狗简直就是个庞然大物。
　　大狗很温柔的松开嘴，把他放到高高的骨头山旁边。
　　骨头的味道不好闻，小鸡叽叽着迈着麻杆腿要走远一些。
　　可是每当他要离开，大狗就挥爪子把他推回去。
　　不甘心，再试，又被推回去。
　　小鸡有些生气，两腿分开，全身的绒毛炸起，抬起头，气冲冲地仰视大狗。
　　大狗曲起后腿，两只前爪并排半坐着，心平气和地俯视小鸡。
　　一鸡一狗，四目对视，气氛顿时僵着起来。
　　“咕咕，咕咕。”小鸡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汪，汪汪？”小狗叫唤两声，翻译成人语意思是：“你，饿了？”
　　小鸡收敛了怒气，可怜兮兮地点头，然后满怀期待的看向小狗。
　　小狗面色凝重，他犹豫了。
　　那些食物都是他辛辛苦苦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平时自己吃的时候都小心着呢，难道现在要拿来便宜一只小鸡？一个食物？
　　但是，小鸡的表情实在是太哀怜了，小狗心里软软的，潮潮的，有些不是滋味。
　　咬咬牙，从食物堆里巴拉出一块儿碎骨头推过去：“吃吧。”
　　小鸡低头，用黄黄的喙试探地巴拉巴拉，张口去咬，一个小肉丁顺着他的嘴下去，然后……卡在了喉咙里。
　　“叽叽！叽叽！！”
　　小狗呆愣着看着小鸡扑棱着翅膀，小脑袋嘎嘎嘎往前一探一探的。
　　难道是，因为太好吃了，激动得？
　　想到这，供出食物的肉痛感稍稍减轻，尾巴倏地竖起来。
　　“嘿嘿。好吃吧？”
　　小狗耷拉着舌头，哈哈哈的喘气。
　　嘎叽！
　　小鸡倒在地上，翘辫子了。
　　小狗傻眼了。

　　福大命大，这四个字用在小鸡身上，真是一点儿也不过分。
　　因为，就在小狗流着口水张大嘴，要把他吃下去的时候，他，睁眼了。
　　圆滚滚的，瞪着他。
　　“叽叽，叽叽。”声音还颇欢天喜地。
　　讪讪地收起獠牙，小狗围着小鸡绕了几圈，又试探性地凑去鼻子去嗅，过了好久一会儿之后，才决定重新接受这个现实。
　　一鸡一狗，再次面面相对。
　　小狗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鸡拖着滚滚的身躯跳着说：“叽叽，叽叽叽叽叽叽！”意思是：“不知道，妈妈还没有给我起名字。”
　　小狗自顾自点头：“叽叽？哦，你叫叽叽是吗？好吧，我就叫你叽叽了。以后只要我一喊‘叽叽’你就要答应，知道了吗？”
　　小鸡继续跳，抻长了脖子抗议：“叽叽！叽叽！”
　　可是小狗不明白，他以为小鸡很感激自己，自己也正处在一种难以言喻、类似妈妈的感觉中间飘飘然，收敛了利爪，用手爪中间厚厚的肉垫轻轻地拍小鸡的头。
　　“乖，要听话。”
　　啪叽！小鸡脚下不稳，侧身摔在了地上。
　　“叽叽，叽叽。”声音微弱。

　　后来，小鸡长大了一些，终于会说除了“叽叽”之外其他的词汇。他对正在往窝里努力搬骨头的小狗的屁股问：“你，你的名字……”
　　小狗一惊，嘴里骨头掉到地上，扭过头，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兴奋地疯狂摇尾巴。
　　小鸡就在他屁股下面，被他尾巴一扫，趴叽，继续侧身倒地。
　　艰难从地上爬起，小鸡翅膀向后略展。“你……的名字，是什么？”
　　小狗咧大了嘴，露出一口的獠牙，傻么呵呵的蹲那儿直乐。
　　“汪汪？”
　　小狗脑门上冒出一个问号。
　　“你总喜欢这么叫唤，汪汪是你的名字，对吗？”小鸡问。
　　小狗想说不对，世界上所有的狗狗都这么叫唤，但是转念一想，小鸡又没有见过别的其他的狗，他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只。想到这，小狗就没有说话的默认了。
　　“汪汪？是吗？”小鸡怯怯地看着他。
　　“汪汪！”小狗兴奋地冲他喊两声。
　　再以后，这个世界上，多了一只叫叽叽的小鸡，以及一只叫汪汪的小狗。
　　他们，相依为命。
　　当时，小狗汪汪没想那么多，他还单纯的把小鸡当做自己未来过冬的食物。

　　一天，小狗回到家，发现小鸡不见了。他围着小窝嗅了一圈确定没有小鸡踪迹，急吼吼地冲出去蚂蚁打转似的到处去找。
　　天色逐渐变黑，小鸡最终没有找到。途中，他经过一个鸡群，隔着栅栏他听到鸡妈妈“咯咯”和小鸡仔们“叽叽”的声音。
　　用前爪扒在木板上，小狗往里看，黄丫丫一大片，少说也有几十只，都叽叽喳喳的围在鸡妈妈周围用餐呢。
　　一边吃，一边抬头向鸡妈妈叽叽的叫唤。
　　小狗看花了眼。他就知道小鸡叫叽叽，全身黄黄的，脚丫小小的，肚子圆圆的，叫声甜甜的，可他却不知道属于自己的那只小鸡究竟跟别的鸡有什么不同。
　　“汪汪！”试探地叫了声，没有鸡理他。
　　“叽叽，我是汪汪！抬头，看看我，看看我！”还是没鸡搭理。
　　小狗没有灰心，把脑袋往栅栏间的缝隙里钻。
　　“咯咯！咯咯！咯咯！”鸡妈妈扑扇着翅膀冲过来啄他的眼睛。
　　幸亏他躲得快，不然一只狗眼怎么说也得被鸡妈妈叼了去！
　　“咯咯！咯咯！！”鸡妈妈护着一群鸡仔，冲小狗乱叫。
　　小狗怕她引来屋子的主人，耷拉着耳朵，蔫蔫的离开了。

　　独自一个趴在窝里，默默地嚼着肉骨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骨头味道差了好多，吃到嘴里咀嚼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
　　平常，小鸡总是在他啃骨头的时候，一边啄着地上小狗给他带回来的白菜叶子，一边兴奋地抬头冲小狗叽叽叫唤，交流用餐感受。吃完后，小狗心满意足地卧倒在草垫上闭目养神，茸茸手掌里的锐爪露出，锋利无比，小鸡翘着屁股低头在那上面磨喙，偶尔顺便修修指甲。
　　深夜里，小狗又听到哧哧、哧哧的磨爪声。
　　迷迷糊糊睁开眼，竟然真的看到小鸡！而且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
　　小狗兴奋地坐起，汪汪个不停。
　　可是，小鸡却很悲伤。
　　“你，怎么了？”
　　小鸡背对着他，忧郁地把屁屁坐小狗爪上。
　　“妈妈以前告诉我说，我们鸡的群体很大，很大很大，比人类的数量还要多得多。可是当我今天真的看到很多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小鸡的时候，我很难过……”
　　“为什么呢？”小狗问。
　　“因为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以前我以为我是的！我是你的小鸡，独一无二的那只，任谁也无法代替。我们拥有彼此，直到永远，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的那一天！”
　　小狗沉默了。
　　小鸡继续说：“今天，我静静地呆在鸡圈里，默默地看着你的视线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身上划过，最后，你转身离开，你……没有把我认出来。我，一点儿也不特别，跟世界上所有的小鸡都一样。”小鸡说的很哀伤。
　　小狗被这份哀伤的气氛包围。
　　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作为一个狗，遵从自己的天性，服从强者，捕杀弱者，每天为自己明天的后天的生计奔波，他早就习以为常。在他的头脑里，他把世界上所有的生物分为三种，庞然大物，人，还有，食物。
　　庞然大物指的是耕地用的牛，人指的是穿着衣服两条腿走路的生物，食物，指一切他可以吃的东西，当然，也包括这只小鸡。
　　小鸡本来就是他的储备粮食。
　　可是，小鸡他并不知道。他逃了出去，然后又回来，告诉这个凶残的猎人，自己很忧郁，因为自己对于这个猎人来说，并非独一无二。
　　猎人疑惑了。
　　他不明白小鸡怪异的心思，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那股怪怪的，涩涩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鸡最后歪着头，坐在他的爪上睡熟。
　　呆怔的狗狗猎人盯着小鸡茸茸的后背，直到天明。
　　一夜过去，天亮了。
　　小鸡点点头，睁开眼，晃晃细腿，从小狗身上起来。
　　小狗眼睛很亮，正温柔的盯着他看。
　　小鸡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小狗答：“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小鸡问：“什么秘密？”
　　小狗答：“你尾巴的绒毛里有一小撮是灰色的，只有几根，但是被我发现了。”
　　小鸡两眼发光：“所以？”
　　小狗温柔着说：“所以，我再也不会认不出你。对我来说，你就是独一无二的那只。”
　　“世界上也有很多只狗狗的对吗？”
　　“是的，很多只。”
　　“比小鸡还要多？”
　　“嗯……应该是的。”
　　“可是，我也不会认错的。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哎？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很温柔。妈妈说，狗是一种凶恶的动物，他们既奸诈又可恶，会冲上来咬破我们的喉管把我们吃掉。可是，你不会。你看我的眼神，很温柔。”
　　小狗湿润了眼眶。
　　小狗有着很多舛的命运，勇猛的父亲在山脚被野狼咬死，多情的母亲被剥皮剔骨当了人类的盘中美食。可怜的小狗才刚出生，就要靠着自己努力的让自己生存下去。
　　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白眼，打破牙齿和血吞，这些事情，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作为一只受尽了凌辱和欺负的，可怜兮兮讨生活的流浪狗，在今天，在此刻，被说：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的。
　　小狗决定，再也不打要吃小鸡的念头。从今以后，他要跟小鸡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