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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妖物。 ...

  •   {1.}

      我的家在一座很高的深山里,山的名字叫戚允山,山的脚下便是祈雨国。

      母亲说过,祈雨国是一个只有城那么大的国,那么一个不大的国。被一个仁君管理着,繁华安定。

      “村子里的人都向往着那里。”母亲在告诉我这些时,唤了声我的名字,温柔的笑了起来。

      “可是阿柴。我却还是觉得,包容我们成长的这变土地是更为珍贵的呢。”

      {2.}

      遇见阿寨时,天色阴沉。

      背着柴的我,轻巧地从林间奔跑而过。然后在跳过小溪,看见了昏迷在石子上的他。

      银白的发丝,深闭的眼帘上细长的睫毛好似在微微颤动着。这种发色在我们那是被认为异物的。

      我有点害怕,还是在好奇心的勾引下朝他走了过去。我把手轻靠在了他的鼻翼下,均匀的呼吸--是活物。

      抬头看看成墨的天色,再一会,大雨便会倾盆吧。家已经不远了,我忐忑着,下了决定。

      {3.}

      想来那时阿寨应是被雷雨声吓醒的。

      那种惊愕的神情,让我心里微微一震。

      我问,“醒了?”然后轻轻把毛巾递去。他愣愣的看我,并未伸手来接。

      正想收回,手腕上却忽地一紧。回头看他,大概是眼里的敌意吓到了他。

      后者似乎受到了惊吓,急促着收回手了。顿了顿,又脸红着取过我手上的毛巾,欲言又止着。

      我等他擦完了脸,拿了毛巾,放入水桶。木屋外呼啸着风,从破旧的门缝中穿透而来。

      屋顶也因多年未修补让雨水漏进了做为床铺的草堆之中。就连唯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我都是反复复洗了好多遍,才敢递给阿寨的。

      我想起阿寨刚才伸出的手,苍白枯瘦,颤抖着,节骨分明。

      他在这样的家,显然不安着。

      {4.}

      我的每天是拾柴或挑些细小的枝砍下,把这些柴火捆成堆,抬去村里换成两个发硬的馒头。

      有时要是运气好了,遇上同情我的人,便有可能多得到两个铜钱。我出去拾柴的时间是早上,出去时阿寨正半卧在草席上,单手托腮望着窗外。

      然后我回来,阿寨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就这样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我偷偷猜想着阿寨他,到底是不必吃东西,还是不屑吃我的硬馒头呢。想到后者时我感到难过,但很快又变成了不服气。不吃就不吃吧,我还舍不得呐。到你要饿死的那天,看你还不哭着求我。

      {5.}

      阿塞终究没有求我。没有我想象的,趴在地上哭着呜咽着,“柴爷爷,赐我个馒头吧。”这样的场景。

      我有点小纠结,为了这样的场景,我还特留了两个馒头。等着那时候把它们丢到阿寨嘴旁,一脚踩他头上。看它挣扎着狼吞虎咽。

      但是阿寨终究没有求我。他还是那个姿势,望着窗外,眼里闪着不定的光。

      我看了看两个发霉的馒头,终于还是忍不住蹑手蹑脚靠了过去。

      我说“阿寨。”

      “你在看什么?”

      他轻轻回过头来,并不说话。

      我猜他估计是个哑巴,为自己靠过来的行为感到白痴。

      正想离去,阿寨缓缓开口道:“日出,日落。”原来不是哑巴。

      我朝他傻笑,递过两个馒头。“你终于说话了。给,几天没吃饿了吧。”

      我笑得快僵掉,阿寨并不急着接。而且打量了一会,然后才伸出节骨分明的手,晃晃悠悠夹走其中一个馒头。

      吃了两口,便说,吃饱了。

      {6.}

      我气呼呼地两三口吞下馒头。

      冰冷生硬的感觉卡在喉咙里,差点被噎死。

      阿寨只是朝我疑惑道,“你真有那么饿吗?”然后便了无言语。

      我被气得要死,那天晚上肚子疼得让我在地上打滚。

      恍惚中我被抱到了草席上,还怯怯地喊着,“馒头,要命的馒头。”

      腹部又是一阵抽痛,眼角湿润了起来。我终于忍不住喃喃着唤了起来,“妈妈…妈妈…”

      最后,身体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隔天醒来时我躺在草席上,阿寨抱着我。

      阿寨睡得很沉,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均匀的呼吸在接触到皮肤上融化开来。

      我觉得痒痒的,看着阿寨白嫩的脸颊,掐。

      阿寨吱唔两声,竟还睡得死死的。不禁觉得好笑,伸出两个手指,堵住了阿寨的呼吸。

      阿寨的脸渐渐憋红,绷紧身子醒了过来。

      我无视阿寨迷茫的样子,装做事不关己。

      {7.}

      阿寨想跟我出去拾柴,我看着他瘦弱单薄的小身子骨,笑着摇头。

      心情好了真的是做什么都好,就算是日复一日的苦活也一样,我为这个发现感到神奇。就这样我哼着小曲在山上晃悠,还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溪里捉了两条鱼改善伙食——我开始讨厌馒头了。

      把柴一捆捆扎好,村长老头叼着烟斗正准备拿两馒头来,我对他摇头,指指桌上的稀粥。

      我说,“老头。我不要你的破馒头了,我要那个。”

      到家时阿寨还是那个姿势,见我进了门,下床飞奔而来。我擦干净了灰蒙蒙的灶台,添上了些柴火。

      把老头给我的粥倒进锅里——说是粥,其实也就水上飘着几粒米。

      我暗骂老头抠门,开始处理抓到的两条鱼。阿寨天真的蹲在旁边看,我忽然觉得脸上燥热,便让阿寨到一边去等着。

      吃过饭我和阿寨躺在草席上,抬头看星星。

      那时阿寨还不叫阿寨,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我磨蹭着靠到阿寨身旁,问他的名字。

      阿寨想了半天才说,“我没名字。”

      我笑,一下子来了兴致。我说“我帮你取名字吧。”然后就开始瞎掰。

      “来福怎样?”

      “唔。”

      “不好吗?要不看你少年白。叫你小白好了。”

      “唔。”

      “还不好?那叫阿寨吧。”

      “什么意思?”

      阿寨回头,眼里是一闪一闪的星。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喜欢吧?这是我家以前养的一只狗的名字,后来被饿死了。”

      {8.}

      除了名字之外,我还跟阿寨聊了很多。

      我问阿寨几岁时,他竟然问我岁是什么。

      我说岁就看你活了几年,比如我,活了七年,所以就是七岁。

      我又问阿寨几岁,阿寨摇头,说忘记了。

      阿寨还说到想去外面走走,我便领他到屋外晃悠。

      阿寨说还想到跟远的地方,我摇头,转头指向树林的另一边。我告诉阿寨,“阿寨,在那一边有一个村子,是我的村子。你不能接近他们,不然会被排斥的。”

      阿寨有点不明白,“那里都是和阿柴一样的人吗?”

      我点头。

      “那为什么还会排斥?”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对阿寨说:“因为我是好人。”

      我承认我其实是有一点小小的占有欲的,但是除此之外我也没说错。

      阿寨除了古怪的白外,还有一对白色的耳朵。不是那种正常人的耳朵,而是类似动物的。三角状,倒垂着,长在与人类的耳朵一样的地方。

      我真不敢想象村里的人看到阿寨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或许就像我第一次见到阿寨一样?

      我不知道。

      {­­9.}

      阿寨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老头上门讨债,然后看见了阿寨。老头一口气没来得及下来,瞪圆了眼,直喊妖怪。

      那时我正在拾柴,听到草屋那人声鼎沸,想到阿寨,不安便涌上心头。

      我丢下了柴筐,飞奔而去。还未到草屋那时,我便远远瞧见几个大汉架着六神无主的阿寨,粗糙的手在阿寨袒露着的皮肤掐出鲜红的印子。

      阿寨哭喊着——“柴、阿柴。”

      除了母亲被抬走的那个时候,我在也没看过这种场景了。

      我吼着放开它,连忙跑过去。村长用那张明显受过紧吓的脸,举起拐杖颤巍巍让人捉住我。

      我挣扎不过,破口大骂死老头,老不死的狗东西。上回的粥我还没找他算帐,他这次还敢说我窝藏妖物。

      阿寨朝我这看来,红着眼眶。

      我受不了了,大哭起来。

      我说你们这些没蛋的龟孙,把阿寨还我。

      但是在怎么哭我还是个孩子,我软弱无能敌不过他们。

      所以,阿寨被带走了。

      {10.}

      阿寨,看来我要跟你道别了。

      我在村里一妇人家住了两天,我的草屋被烧,我是被推来推去才在她家住下的。她是我的母亲,生前唯一的朋友。

      我想出门,被她家汉子拦下。

      老实说她待我不错,我在那两天里绝食,她看着竟疼惜,怯怯地劝我。

      可是我只想出去。

      我想阿寨。

      我听说了阿寨要被烧死的消息。

      当时妇人正和汉子说着,见我正偷听,收了嘴,一脸窘迫。

      {11.}

      我终于捉到的汉子打盹的机会翻墙出门,急急地想去救你。

      我像老鼠一样逃窜在夜晚的沙石上,我有点后悔打着赤脚。

      但是我无法回去了,阿寨。

      我的身后有无数黑影追逐我想要把我吞噬。

      但是我无法回去了,阿寨。

      我只能任凭着尖锐的沙石划破我的皮肤,任凭我的血液残留在上面。

      阿寨,我在短短的奔跑时间内无数次呼唤你的名字。

      {12.}

      我知道阿寨被关在哪里。

      离村里有些距离的废弃粮屋,我有一段时间就被关在那里。

      到了那里守门人竟在睡觉。我暗骂他们傻狗,又有点庆幸,小心翼翼地取下他们腰上的钥匙。

      门开后我便看到了你,阿寨。

      你依然穿着单薄的浴衣,只是它变得有些破烂。

      你像狗一样蜷缩在铁笼里,月光安抚着伤痕累累的你。

      阿寨,你知道吗。那时我几乎不敢去触碰你。当我的指尖接触到那青紫的痕迹时,你立马便打个寒暄抬起红红的眼眶来,脸蛋上还残留着泪痕。

      我说“阿寨。”

      “不要怕。”

      “是我。”

      你灰暗的瞳孔里撒进了一把月光,迷茫着问我“柴。真是你?”

      我的心一下被揪了起来,我的阿寨,你在两天里究竟受了多少肆虐?

      你想扑过来,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的阿寨,现在还不行。

      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了,但是现在还不行。

      我要让你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村,逃离这座山。

      以及,逃离我。

      {13.}

      阿寨,我的阿寨。

      我拉着你在月下跑进树林。我指着一条路,让你逃离。我看见你眼里满满不舍,扯着我的衣角让我一起走。

      阿寨,那是我第一次骂你。

      在背你回来后我没有骂你。

      在你不吃饭时我没有骂你。

      我第一次骂了你,让你走。

      你终于还是离开了。我瘫坐在沙石上,望着差点伸出的手。

      我不能停留太久,阿寨你没有发现,刚才我踩过的土壤,印着一个个,鲜红的痕迹。

      我想我的小脚底板现在估计是血肉模糊的了。

      所以我无法跟你一起走了,

      阿寨。对不起。­

      {13.}

      村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来捉阿寨时,看到的只是火把下号啕得歇斯底里的我。

      我看见气愤的村长老头时,破涕为笑,我说老不死的狗东西,老乌龟。你听我受伤了特地来关照我吗?

      老头大喊着,那妖物肯定是你放走的。我看你也是一妖物,亏我养了你那么久,真是瞎了狗眼!

      并不理会他的辱骂,我笑说,狗东西,活那么几十年你终于说了句对话了。你那狗眼确实是瞎的,我娘死时你在哪呢?在屋里数钱对吗?

      老头没有让我把话说完,气急败坏地给我了一巴掌。

      我还在耳鸣中没反应过来,随后上来的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身上的疼痛几乎麻木了,一阵晕眩,我抱着头却没哭。

      土壤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发黑,我想你差不多也该跑远了吧,阿寨。

      {14.}

      我在这几天里无数的念着你的名字你的身影。

      你倒在河边的样子。

      你被惊醒后诧异的样子。

      你往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你向我伸手的样子。

      你熟睡的样子。

      你在铁笼里蜷缩的样子。

      你红着眼眶的样子。

      你离去的样子。

      阿寨。

      其实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例如我想要是你说出口的话我说不定会不顾血肉模糊的脚与你逃离。

      例如我在没日没夜的毒打中多少次真切的呼唤你,但是回答我的只是更为灼热的疼痛。

      还有,还有。

      例如,我有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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