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月》银月蝠

1、一章

　　“靠，实在是太倒霉了。”某邪教护法忍不住碎碎念。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中了毒又遭人追杀，好不容易把人甩掉，却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沟沟里，而且毫无疑问的——迷路了。

　　此时一轮孤月高悬，冷风嗖嗖而过。某邪教护法身负重伤外加身中奇毒，又在荒山里迷了路，顿觉无限凄凉，不由自嘲道：“哈，老子横行霸道了这么些年，没想到会死在这个鬼地方。啧啧，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某邪教护法越想越是不甘，牙齿磨得嘎嘎作响，无奈毒性发作，阵阵麻意袭来，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护法大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右手紧紧握着炎影剑，在一个漆黑潮湿的洞穴里狂奔，他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只是越跑越是恐惧，四周的黑暗好像要把人吞噬一般，身后似乎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注视着他，那是他的刀下亡魂在向他讨命吧。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仿佛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奋力向前奔去，炎影剑挥出的灼灼剑影与那丝光亮遥相辉映，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那一片光明。

　　他断断续续的又做了好几个梦，梦中总有一个人用手指轻抚他的脸，而后又撬开他的牙齿喂给他很苦很苦的汁水，他想呕了出去，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那人见他老老实实咽了下去，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伸手掖了掖他的被角，方退了出去。那人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檀香味，淡淡的，像远山上的烟雾一般飘渺，像经阁里的古书一般干燥，让人只觉得心下安宁。

　　这天他终于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斗室之中，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伤口也被包扎好，身下是干净的床榻，门和窗被细细的关严，地上有几个杏色的蒲团，桌上摆着一只净瓶，里面斜斜的插着半支柳。

　　正打量着，只听得“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年轻僧人。这和尚莫约二十出头，身形颀长，长的眉目清俊，眉宇之间竟有一股出尘之气。护法大人望着那人，竟觉得有些移不开眼睛。

　　“施主，你醒了。”那僧人微笑道。

　　“呃……”护法大人一张口，声音却如车轮磨过砺石般艰涩嘶哑。

　　僧人了然般端来一杯茶水，扶他坐了起来。护法大人就着僧人的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喝完还嫌不够，又眼巴巴地盯着几上的茶壶。

　　僧人失笑，索性将茶壶取了来，一杯一杯的往杯子里添水。茶香幽幽，入口清冽，茶水色泽青碧，衬着精致的白瓷杯子，说不出的清雅宜人。

　　护法大人虽不懂茶，却也觉得这茶的滋味是极好的。

　　这茶自然不是凡品，是顶顶珍贵的翠山银毫，以高山雪水冲泡而成，却被护法大人一口气饮下半壶，僧人心下有些无语，表面上却还是一副淡泊平静的模样。

　　护法大人喝得心满意足，捧着杯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六音寺。”僧人答道。

　　没听说过。“我昏迷多久了？”

　　“五六日而已。”

　　“嗯。”护法大人抬眼看了看僧人。“和尚，是你救了我？”

　　“正是。”

　　自己这个魔教中人竟被个和尚救了。

　　“……多谢。”

　　“不必，我佛慈悲，这是贫僧应该做的。”那僧人站起身来，“施主刚醒来，想必是饿了，我让厨房取碗粥送来。”

　　在僧人推门离开之际，护法大人突然问道：“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了空。”僧人淡然一笑，顿了顿，又道，“施主身中奇毒，贫僧以功力暂行压制，若要治本，还需另觅良医。”

　　护法大人略一点头，“和尚，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不用施主施主的叫，唤我叶煌即可。”
　　“是，叶煌施主。”

　　“……”

　　转眼到了晚上，细碎的月光透过纸窗投洒下一片清辉，叶护法忆及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竟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披着衣服坐起身来，稍一移动，肋下的伤口便是隐隐一疼。叶护法心道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把阴他的那些人狠狠削一顿，让他们血债血偿。又想不知现在教中怎么样了，右护法和教主在一起，想必也遭到了伏击，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外有号称除魔卫道的伪君子环伺，内有隐身幕后的野心者伺机叛乱，可谓危急存亡之秋也。

　　叶护法微微一叹，披着衣服缓步走出门去。

　　此时月上中天，一弯钩月寂寂的悬于深蓝色天幕，发出苍白冷清的光芒。

　　寺院里寂静无人，黑色的树影随风轻轻摇曳，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

　　不远处，忽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叶护法不及回头，便听到有一把低沉轻柔的声音传来，“夜深露重，施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叶护法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空清瘦颀长的身影。

　　“和尚，我睡不着。”

　　“施主可是心中有事？”

　　“和尚，你说人这辈子到底该追求什么？”叶护法望着僧人明净清澈的双目，漠然问道。

　　“施主以为呢？”

　　“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年，所见多是追名逐利、不择手段之徒，身处一潭浑水之中，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剪不断理还乱，不得半分喘息之机。名利权势皆是身外之物，到头来机关算尽，还不是一场空。”

　　僧人点点头，说道：“佛说一切皆为虚幻。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但人毕竟不是神仙，做不到无欲无求。”叶护法略略一哂，“不过是……人心难测。”

　　叶护法拉紧了外衫，转身回屋。躺在床上，忽觉的这一番交谈下来，心里舒畅了许多。

　　恍惚间有了几分睡意，突听得窗外似有泠泠琴声传来，曲调平和雅致，温煦悠长，如冬日炉火般透着融融暖意，又如早春三月的暖阳般融了彻骨的冰寒。

　　这和尚，真是多事。

　　叶护法勾起嘴角，沉沉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