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天天体育

12、第 12 章

　　他淡淡答她：“在打雷，不能走。”

　　“坏事做多了，怕被雷劈死吗？”

　　“呵，说不上两句话就现出原形了。”奈落心中一阵冷笑，低下头凝视怀中的女人：“离雷电太近是你会被劈死还是我会被劈死，这是显而易见的。还有我警告你——再对我毒舌我就把你的舌头吞了嚼碎吃掉！你知道我是该遭雷劈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对于他的威胁，桔梗只微微一哂。但她们还是停止了任何交谈。她并不是怕他。

　　只是讨厌。

　　讨厌他的样子，讨厌他的声音，讨厌他跟在她后面鬼鬼祟祟，讨厌他这样抱着自己，讨厌他盯她的眼神，碰她的触感，他的吻和他的……

　　桔梗的脑袋“轰”地一下热起来……那夜的景象仿佛强盗一般强行闯入记忆霸占住地盘。那是她最不愿回想的耻辱啊……

　　桔梗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尽管努力地压抑自己，但虚弱的身体却早已受不了情绪的激荡。她的身体热起来，一朵红云如火般从耳根烧上脸颊，让那想来宁静如水的脸孔竟现出恍如娇羞的慌乱来。这些细微的变动被奈落看在眼里，让他的眉头重重一动。

　　暗红的瞳孔骤然缩紧了。还没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桔梗忽然感到身体一栽——整个人又被推回了雨里。

　　没有依托的身体顿时摔向泥泞的地面，溅起污浊的水花。桔梗半个身子泡在雨里，口中被灌进泥水……

　　她挣扎着吐掉那些水，半眯着眼睛用眼角扫向奈落。而后者正蹲下来，长长的黑发垂下来，覆在她肩头。

　　“你这喜怒无常的……半妖。”桔梗轻蔑乜他一眼。

　　奈落笑。

　　“我只是怕搅了你的雅兴而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伤人的话溜出温柔的嘴：“你既然那么想念你的心上人，我又何必在乎……”

　　话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但即便如此，话里的意思却早已昭然若揭。然这只是旁观者清而已。作为当局者的桔梗听到这番满汉醋意的话语，心中所想的却只是疑惑。

　　“我什么时候想念‘心上人’了？我刚才在想的明明是……”她抬眼看向他，浓重的疑云挂在脸上毫不掩饰。

　　奈落看着她满腹疑惑的样子不像作伪，那些准备好的刻薄嘲弄也再说不出了。

　　两人间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桔梗的脸冷下来，咬牙吐出一句咒骂：“不要脸。”随即将脸孔埋入泥中。

　　“即使这样也好过被他抱着。”她苦气地想。“这混蛋还要侮辱我多久。他大概明知刚才我想起了什么，所以才说什么‘心上人’……奈落，你这卑鄙小人！”

　　桔梗羞愤交加的情绪让奈落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但那也只是猜测而已，怎样也无法向所谓的“真相”靠近。他迟疑地望着浸在雨里的女人，犹疑的念头如浓缩的染料落在水中般一点点在心头扩大开来。

　　“难道……”

　　“难道……”

　　“难道她刚刚想到的人……是我？”

　　来不及确认这想法是否属实，奈落一把拉起桔梗，重新纳入怀里。
　　披靡的大雨冲刷掉桔梗脸上的污秽，洁白的皮肤渐渐显露出来。雨水顺着蜿蜒的线条滑落，流进她紧抿的嘴唇。她尝到满口咸涩。

　　“为什么非要这样不可……”桔梗的额头无力垂在奈落的肩头。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愚弄，伤害……让她恨他恨得都有些倦了。

　　原来那样滂沱汹涌的恨意，也会有宁静的间隙。这突如其来的平复不为别的，只为仇恨一个人，本来就需要动用比爱更大的气力。

　　恨他，要时时刻刻把他记在心上；恨他，要分分秒秒留意他的身影，恨他，要醒常叮梦常咛；恨他，要心似铁意如钉……

　　可他奈落何德何能——

　　“我需要为他如此费神吗？”靠在奈落肩头的脸孔突然露出一丝笑来，异样晶亮的眼眸里闪出疯狂的光芒。

　　“是的。我不需要。他不配！我对他的恨，不过是像呼吸那样自然的事罢了。”再次确定心意的桔梗忽然将脸贴向奈落的颈间。张口朝那裸露在外的方寸肌肤狠狠咬下去——

　　贝玉般的牙齿紧扣住脖子。奈落既不闪避也不抗击，毫无反应地任她发泄。她的撕咬越来越深越来越狠……伴随着身体剧烈的抖动，铺天盖地的悲伤如山洪般倾泻而下，将桔梗淹没。

　　悔不当初。

　　记忆如此清晰地在眼前铺展开来——在那个雾气弥漫的清晨里，被火灼得面目全非的男人躺在山脚，双腿扭向不可思议的方向，只剩下一口气。

　　是她将他带回安置在山洞。擦拭血迹，包扎伤口，汤水调治，精心照料。

　　救他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他垂垂待毙。她在他身边守了一夜，听到很多诡异而凶狠的呓语。本以为他会在狂乱的梦魇中死去……谁知第二天清晨，靠在山石边睡眼惺忪的桔梗却感到有刻毒的视线朝自己投来——他醒了。

　　这可算一个奇迹。

　　他醒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我是谁？”

　　桔梗摇摇头。

　　“我是鬼蜘蛛……”男人的声音是刺耳的沙哑，伴随着恶意的笑，听来有种分外渗人的味道。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伴随着“鬼蜘蛛”三字的出现，身畔的女人一定会大惊失色尖叫着逃离这阴暗的山洞的狼狈模样，她会用整个余生忏悔自己曾救下一个无恶不作的魔鬼……

　　她会的。

　　然而这一切，始终未发生。

　　他的名号让她毫无反应，只是淡淡地调着手中的米汤。

　　她的面孔安静平和，修长的手指白得透明，如一朵垂兰。

　　“喝吧。”她将手中的米汤吹一吹，递到他嘴边。

　　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女人，鬼蜘蛛的脑海中像有一个世界轰然倾倒。

　　“女人，你叫什么？”

　　“桔梗。我叫桔梗。”

　　因缘的齿轮在这一刻嘶哑地弥合了……半个世纪天地变色。为了那一声最初的“问名”，他卖了他的灵魂，毁了她的姻缘，害了她的性命。她的灵魂早该安息——却偏偏又被怨恨拉回这个世界，曾经经历死别，又再遭遇生离——要面对今非昔比的人，要接受面目全非的事。要忍受仇恨的摧折，要目睹爱人的疏离……她不阴不阳地徘徊在腐烂的人世，又身不由己——在冰冷的雨里与她最最憎恨的男人相拥在一起……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让我如此痛苦……”

　　“奈落！！！”

　　桔梗的眼泪随瓢泼的大雨汹涌而下。她拼命地咬住他，直到压抑的饮泣变作凄厉的嚎哭……

　　一生至一死，她第一次哭得如此放纵恣意。只是想不到……是在她的仇敌怀中。

　　可他却也是最爱她的那个人呢……

　　她的哭声像锋锐的刀子割开他的身体。拥着怀中的女人——奈落第一次感到他们之间存在的，竟是如此不可逾越的距离。

　　尽管此刻他们的身体贴得那样近。远观上去，他们心口相贴交颈缠绵，像极了人间任何一对深情爱侣。

　　事实却——不识鸳鸯是怨央。

　　奈落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雨势终于弱了下来。桔梗的哭泣也渐渐止住。不远处天际露出一线澄明，细细的风将积云吹散。奈落动动已然在雨地里泡得麻木的膝盖，揽住怀中的女人慢慢站起身来。

　　“回去了……”他淡漠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轻轻拨开粘在脸颊的一簇黑发，奈落腾身飞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