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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留在风中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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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不断的去忽略人们的感觉,用无视、冷漠、欺骗、恶意相向,甚至是更严重的——口蜜腹剑,企图混乱他们的感情,直到他们沉醉在自己心中那座被“美好幻想”修葺一新的孤坟里,进而跌倒在梦想破裂瞬间的“恐怖噩梦”里,然后,我再一声不响的离开。我从没有犹豫过,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从没把这件事看作是选择题来对待,我只是,势必会这么做而已。可是,这并不能证明我就是一个很坏的人,对吧?我的意思是,我确实有过恶心的过去,相比较下来,这反倒是我所做过的难得善良的事情了。
然而,我还忽略了一点,那种感情的所属者,是人。因为是人,所以他们绝不可能被噩梦打垮,他们只会学的更坚强,来避免更多的噩梦,我明白那种感觉,因为我也是这样才学会成长的,所以同时我也明白,一个人要想做到不会轻易流露悲伤、冷眼旁观,亦或是没心没肺的生活下去,他的那份了不起的、坚不可摧的坚强,必然会冷却他的心。
说到底,这也是一种叫做“自我保护”的能力,没什么值得伤感的,它的出现,证明了一个人最爱的人,永远是自己。
我拨通蒋明寒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的声音像一只发着含混不清“吱吱”声的蝉,“哦”,他敷衍的应了一句,“怎么?”
“大哥喝多了”我提高分贝试图把他喊醒,“你一会儿来趟学校边上那个小餐馆帮我把他架回去,听见没有?”
“才7点……”
“难道还有法律规定只有深夜才准许人醉酒的吗?别罗嗦了青年才俊,正好过来吃点饭,这家店的老板还是咱上高中那会儿那个大叔,真难得。嗯,等你。”
我有些好笑的结束了和“植物人博士”的通话后,正瞥见王嘉鑫怪异的打量着我,“你想叫他来吃饭直接叫就行了,撒谎说我喝多了干嘛?”
“他啊,如果我不编点理由骗他过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编出一系列他无法赴约的理由,我这叫先下手为强。况且,你今晚会喝醉这是事实,不是谎话。”
“别闹,我可不敢得罪你嫂子……”王嘉鑫皱着眉摆出不情愿的姿态,但语气中流露出的幸福瞬间又出卖了他,“所以说,男人结婚前多玩一玩总是没错的,你看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学生时代拼命学习,上了大学以后找了一个伴儿一起拼命学习,毕业以后拼命工作,然后再是结婚之后拼命赚钱养家。最后在忙忙碌碌中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像是个死循环,却又不能完全说就是个死循环,最好玩的是,以前被自己爸妈限制,现在成了被媳妇管东管西,诶,你说这叫什么?”
“叫什么?有为青年的一生?被封建迫害的青葱岁月?跟党走的几十年革命路?好了,总之我是不能理解的,不过这确实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生写照了吧。”
“所以说,”他拍拍我的肩膀,好像我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是时候要向这种生活靠拢了,虽然你不用像我这样,但结婚后收敛一些,多听老婆的话总是没错的。你别笑我,这可是经验之谈。”
我切了一声,但我发誓我并不是故意要对他嗤之以鼻,我只是在不怎么恰当的时机,做出了最直截了当的本能反应而已,于是他清清嗓子煞有介事的瞪着我,“你这样我真砸你啊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病人那样盯着他,而他也维持着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严肃盯着我看,我们俩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沉默了几秒,紧接着,我们就像同时接到了来自精神病院的误诊通知书那样,愉悦地笑出声来。我突然想起王嘉鑫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当然我没权利说他作为一个小屁孩的那些糗事,毕竟在他眼里,我和蒋明寒才是两个不折不扣作死又难缠的小屁孩,而他是我们的哥哥,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那种来自兄长的“伟大的爱”便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理应担负起照顾我们的责任,而这种责任就理应包括他兄长般的威慑力,所以每逢我和蒋明寒为了某些东西而大打出手的时候,他总能第一个冲出来,站在我们中间,佯装凶悍的指着我俩,“你们再这样我真砸你们啊一会儿!”于是下一秒,我们俩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挥舞起四只小拳头,嘻嘻哈哈的朝他捣了过去。小孩子的力道嘛,总是无法预计的,所以我们总在这种类似开玩笑的过程中打哭我们的哥哥,他憋着嘴,蹲在路边,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大滴大滴的掉泪,然后我和蒋明寒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开心,在他破涕为笑之前用尽一切招数阻挡他回家的道路,这样的戏码,总是频繁的发生在我们年幼的时光里,于是后来,我和蒋明寒就真的被他的这种了不起的“威慑力”给彻底镇压了。
正当我们笑着回忆起这些糗事的同时,蒋明寒一声不响的出现在大门口的位置,远远的看过去,他像是顶着一张冰冷、阴郁、沉默着的怨妇般的面孔,带着满身的幽灵似的鬼魅气息和不知道几斤几两重的虱子,风尘仆仆的大驾光临了。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死着一张脸径直走向我和王嘉鑫,哦,不,确切的说,他只是径直走向王嘉鑫所处的位置,在这期间,他再一次成功的、视若无物的越过了我。
“你不是喝多了么?”他坐下,抢过王嘉鑫攥在手里的酒瓶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慢点,先吃点菜。”
“拦他干什么,让他喝!”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上下翻腾的喉结,“反正你们今晚别想站着出去。大不了睡这儿!”
反正我知道,当我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周围的人一定以为我们是三个无家可归的疯子。
“好啊,”蒋明寒破罐子破摔的歪坐在凳子上,扯了扯勒在脖颈上的衬衫衣领,拽开两颗扣子,“我最近越来越怀疑,我妈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让我当医生,”他在说“我妈”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开始变得软弱,“我今天看见以前带我的那个医生在收病人家属塞过来的红包,他昨天说那个病人没救了诶,没救了是什么概念,再吃多少药,动多少次手术,都不会起死回生了,那家人没钱、穷,到处凑了钱拿给医生,他竟然理所当然的收着了,还假惺惺的说一定尽力救治那个病人……我想上去告诉他们实话,但是我又不能说,另一个实习医生告诉我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反正管了肯定会挨顿揍,以后也不用想在医院继续混下去了。”
“现在哪里不是这样……”王嘉鑫说着也开始喝酒,看那样子,应该也是在单位受了不少委屈,“前段时间开例会,被领导指着鼻子骂‘光有个破学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分明还记得他之前总颐指气使的到处嚷嚷,‘那些没有学历的跟个人渣有什么区别!’”然后他无奈的笑了笑,“有的人就是这样,在他们面前做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没必要跟他们计较,计较多了反而闹心。”
我决定打断这俩委屈虫,“难道不正常么?我可不敢保证你们俩将来不会变成这种人。”
“你懂个屁!”蒋明寒鄙夷的瞪了我一眼。与此同时,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怒气和吐沫星子都朝我扑面而来了。他奶奶的!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完败了,时至今日,我也许能够心平气和的过滤掉人类所有恶劣的情绪,我可以不在乎来自他人的误会、谩骂、侮辱、愤怒乃至欺骗,可我实在无法对粘腻的口水自动屏蔽,更不用说那口水里面还夹杂着酒腥气,以及沉淀在胃里的、类似饭菜的发酵酸味……实在太恶心了。
于是我仅仅是低头揉着自己皱起的眉骨,完全放弃了反驳。
“好了好了……”王嘉鑫揽着蒋明寒的肩膀,向我使了个眼色,“今天某人叫我们来是有喜事宣布吧?所以丧气话就别说了,还是筹划筹划该怎么闹婚礼吧。”
“恭喜哦,”蒋明寒不自然的扯动着嘴角,“嫂子是我同学,你知道的吧?”
“知道,不过说起来,我和她是在温哥华认识的,当时还没有把她和你以前那个假小子玩伴联系到一起,她也从没跟我提过你。怎么,你们闹掰了?”
“什么啊……”他重新拿起酒杯尴尬的抿了一口浮在上面的泡沫,像在喝功夫茶,“她也许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吧……再说就算知道了,我们也只不过是曾经玩的还不错的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没什么联系也正常。”
“哦,这样,”我挑挑眉,“所以火云呢,还有联系吗?”
“问她干什么?听说结婚了……”
“什么?!”我感觉自己的脑门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磕的生疼,“听谁说的?”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狰狞,所以他们俩在同一时间停下手中的筷子,诧异的看着我,“我前女友结婚了,你激动个什么劲?!”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就结婚了?”她疯了吧,结婚?带着她和蒋明寒的傻儿子?
“怎么?”蒋明寒把筷子猛烈的拍在桌子上,“就许你结婚,别人结婚就犯法了?”
“我有什么可激动的,我又不认识她,”我白了蒋明寒一眼,“难道你都不好奇自己的老情人嫁了个什么样的人么?”
“别来问我,”蒋明寒皱了下眉,“我也是听你的老相好王子蒙说的。”
“诶诶诶!你们俩给我适可而止!什么老情人老相好的,还让不让我这种只有过一段感情生活的纯情青年活了?”
“什么纯情青年?是猥琐中年吧!”我和蒋明寒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我们俩难得这么有默契。
“别这么不可爱!”
“这不是晓婵的口头语么,”蒋明寒的眼神变得有一丝柔软,“我们这只麻雀最近总是郁郁寡欢,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
对对对,按她的作风来说,麻雀这个称呼简直是低估了她,她分明就是只神雕。“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女孩子的心思就更加千奇百怪了。你的道行太浅了,看不出来是正常的。”
“就你厉害,全家的道行加在一起也没你一个人的深,”蒋明寒斜睨着我,眼睛里竟然充满着笑意,没有嘲弄,没有讽刺,也没有厌恶,于是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其实他并不恨我,还好他并不恨我。接着我听到他微弱的叹息声,“祝你和北北幸福吧,还有,尽量别想着在她面前显摆你的道行,她并不好对付。”他笑了笑,“好好对她,还有大哥,好好对大嫂。”
“你个神经病搞什么搞,临别赠言吗?!”王嘉鑫显然是喝多了,他只有在喝多的时候才会放弃他时刻端着的“哥哥的身份”,“走了走了,带你们回校园转转。”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看了眼手机,“还是老办法?”
蒋明寒突然拍案而起,“没错!就用老办法,翻了个墙!”
于是我迅速付了饭钱,拖着这两个酒鬼跑出了饭店,我真谢谢他们把深夜翻墙闯校园这件事嚷的满饭馆皆知,更重要的是,他们确实这么做了。
而我全程都处于被迫的状态,被王嘉鑫和蒋明寒这两个一米八多的精壮大汉连拖带抗的拐到了我们三人的高中校园里。“去操场跑几圈去?”王嘉鑫拍拍我和蒋明寒的背,我怀疑以他的力道,随时都有可能把蒋明寒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物拍出来。
“走着!”蒋明寒握紧拳头蓄势待发。
“你们……”两个疯子!
我一直以为可以在远方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原来一转身,才发现幸福一直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等候我回来。我站在距离他们几米之外的角落,背光的阴影把我隐藏的很干净,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双腿都被夜晚萧瑟的风吹的颤抖起来,可那两个人却还像打了鸡血似的,在操场上挥动着衣衫大笑着你追我赶的奔跑着,于是在月光的映衬下,他们俩比起人类,更像是两只手舞足蹈的原始猕猴,他们东倒西歪,从喉咙里发出的“乌拉乌拉”的呼喊生生地让我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我注意到不远处的宿舍楼隐约亮起了几盏灯,我想这些可怜的学生注定要熬过一个漫长的、揪心的、鬼哭狼嚎的夜晚,我觉得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抓起来游街示众。
“喂!小点声,别把保卫处的老头儿招来!你们听没听见!”我脱下一只鞋对着他们丢过去,紧接着又脱下另一只。
“贾远涛你个变态啊!”话音刚落,蒋明寒的鞋子在我的眼前划过一道华丽的曲线,王嘉鑫也不甘示弱的参与了这场世纪大战,几回合下来,我们三个赤着脚,精疲力尽地倒在红绿相交的塑胶场地上,汗水沿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滴落到黑暗里,滴落到衣领上,滴落到我们愉快地笑声里。这一刻我才惊奇的发现,我们三个竟然在一起度过了毕生难忘的一天,和苦痛无关,和嫉妒无关,和爱恨都无关,我们只不过是回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在很远很远的过去里,我们三个都还那么小,我们都有同一个奇怪的癖好,就是把任何场所都当作是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游乐园,所以我们常常把姥姥家门外的楼梯过道看成是我们的城堡,而我们是驻守城堡的士兵,于是我们每人把守一阶楼梯,手持水枪互相攻击,那时候舅舅刚刚大学毕业,还是个青涩的喜欢运动的大男孩,他每每打完篮球回家,总拎着一大包五花八门的冰棍,有的时候是隔壁便利店的炸鸡腿,他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我们三个人的行踪,然后对着我们打一个不正规的军礼,“报告各位小首长!好吃的来了哟!”
后来舅舅给我们照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王嘉鑫、我还有蒋明寒在楼梯上按照年龄大小依次排列站好,在灰蒙蒙的光照里,我们打着和舅舅一样不正规的搞笑军礼,好像三个灰头土脸、弱小挺拔、笑容灿烂的小士兵,而在照片的背面,是舅舅为我们写的一段话,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在这世界的什么地方,有着能诞生出故事的街道,在那些街道发生的事件以及事情,终有一天会化成风,当我们听到那阵风,就制造出了故事。那你呢,听见我的故事了吗?”
问你呢,听见我们的故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