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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在笑?你信?】 ...

  •   我来的这一年冬天,温哥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流侵袭,很难想象,经过仅仅一夜铺天盖地的洗礼,整条街堆积起来的雪甚至可以轻易的吞噬我的两个膝盖,与寒冷相对的是我所住公寓的暖,空气里恣意弥漫的舒适汗香在这种天气里也算是一种极其奢侈的享受。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你想好了?”在出门前我回复着准时而至的邮件,不到半分钟又收到四个字“盛情难却”,于是挑着嘴角恢复先前的待机状态并习惯性的吸了吸鼻子,这该死的天气让我的嗅觉和味觉变的有些不灵敏,我甚至觉得刚喝下的那口加了奶精的咖啡更像是我姥用来调理肠胃的中药。
      出门后我把房间钥匙放在门口的邮箱盒里,我提前通知过那位“盛情难却”的客人我会这么做,这时候风早就停了一段时间,只剩阳光还顽固的落下,却没有丝毫可以温暖冰冷的力量,于是我将两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耸肩的同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半张脸无奈偏进了立起的衣领里。妈的,该死的天气!
      其实从公寓到gastown只需要坐一个小时左右的地铁,可以吹一路的暖风,有足够多的座位供我挑选,但我很少会想到这种方便又快捷的交通工具,我早就习惯了开着私家车,用高时速及高音量和那些脑满肠肥的交警作对,当然,在国外我收敛了很多,至少我不会尝试去酒驾或是闯红灯。车厢里一个扎着马尾蓄长胡子的黄毛老头和我打招呼说“hi”,他套了件细节颇多的庞大呢料衣以遮盖那件有点邋遢的湖绿线衣,一条艺术气息浓烈的涂鸦裤子只能看到脚踝周围的花纹,其余部分都被盖的严严实实,乍一看有点像根甘蔗,那么就暂且称呼他为甘蔗就好了。甘蔗侧着头思索似的用手夹着腮帮子,突然轻快地叹了一声“啊”然后慢慢移向我。
      “你玩摄影?”
      “……算是吧”,他的英语带着独特的腔调,难以分辨重音和停顿,我反应了半天才弄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看的出来。”他指指我包上的logo。
      “你也是?”我瞥了眼残留在他拇指和食指间的颜料以及他几次不经意间的捏笔动作,抬眼问他。
      “我只画画。”
      “我可看不出来。”
      他耸耸肩说了句那好吧,然后剩下的一个多小时上帝保佑他再没和我说几句话,只是从甘蔗皮底下渗出的古龙香魔咒一样粘腻的缠着我,瓦解我尚存的丁点儿耐心,于是我从没停止过怀疑,像是我高中的某一个夏日里抓着一摞热腾腾的卷子从打印室刚出门的场景,汗水扯过我的头发,阳光生拉着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肉,对我发出生冷无忌的微微一笑,我与这股突如其来的温暖撞了个满怀,于是从那一刻我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怀疑,那是种和一切喜气洋洋、香气四溢、暖人心脾的美好词汇挂钩,出落得异曲同工的感觉,它的名字叫做陌生。

      “这都是你照的?”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沙发上翻起了我的相册,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旁边多出的那个人。
      “你朋友?”安置好相机后我将外衣随手一抛,那个人抬头瞥了我一眼,点头作回应。
      “哦是啦!提前没跟你说,”她双手合十咧着嘴朝我笑,“原谅我吧,那个home stay要求真多,什么晚上9点以前就回来啊,每天用水不许超过多少啊,进门要轻手轻脚的,我朋友跟我饱受其害,我就把她一起叫过来了,你就一起也收留她好了。”
      “我会付房租。”这是那个人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分期付款。”
      “哎呀你和他提什么钱啊?!他还缺那点东西,我爸和他爸都认识,他一个大男人理应负责照顾一下女士的,你说是吧?”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妖精,确实,要不是因为她爸和我们家那点生意往来,我还真犯不着接只妖精回来,她和我所有见惯了的女人一样,我用不着动一根手指头就知道她是什么货色。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恩,我和陈芸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她朋友就是我朋友,住这里就行。”
      “你看你看吧~”我仿佛看见了陈芸在抑扬顿挫的音调中把狐狸尾巴翘到了半空中不断挥舞示威的嚣张样。倒是那个人在极短的时间里蹙了下眉,笑的很局促,当然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必须要动用热情似火的中国礼节来让她放平那份局促?让她觉得我该有多么的体贴好客?真可笑。于是我完全忽略在公寓里穿着Hello Kitty的毛绒拖鞋跑来跑去的陈芸,绕过她直接去调音响,我承认我有点自恋,因为我总是克制不住拿一切光洁如镜的东西来当镜子照的冲动,比如音响旁边那台液晶电视、一张普通的光碟,再比如一个铁制小勺。
      “莫北北……”这是那个人对我说的第三句话,我转过头,“我叫莫北北,”她镇定自若的看向我,“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必要告诉你我真名而已。”
      我反倒被她接二连三认真的态度给逗笑了“别这么严肃好吧,我这比home stay轻松多了,多晚回来都行,没人管。”
      “呼,那真谢了。”
      “你和她同学?”我瞟了眼一股脑钻进卧室的陈芸。
      “不是……”莫北北摆摆手,随即又微了一下笑,“所以说真是热心肠,光是听说我没固定地方住就把我叫过来,都不怕我把她坑了。”
      “喂,除非你坑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哈哈,这倒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坑不了你。”
      我耸耸肩实话实说,“不知道,只有赌一次了。”
      实际上自从这两个女人搬进来之后,我的生活仍保持着和先前同步的频率,除了进洗手间之前不得不养成提前敲敲门的好习惯,我想这大概就是几天来最大的改变了。先说陈芸,无论早晚,我还真没见过她卸妆后的样子,她可以在一天之内变换不同的造型出入学校咖啡厅夜店的各个角落,姿态谄媚又做作,乐此不疲的融入留学生糜烂生活的阵容里,成为其中强大的一枚,至于莫北北,她极少回来。
      直到圣诞节假期,我和莫北北一起送走了迫不及待想要飞回家的陈芸,表面上说是想家,实际上不如说是在逃避情债,我在她登机之前不怀好意的指着她笑,“行啊你,脚踏两只船,几个月的功夫出落的倒是风情万种。”
      “行了你,就知道跟我贫,说真的,”她顿了顿趴到我的耳边,“你要是当初肯接受我,我还至于找别人吗?”她挑着嘴角笑容满面的朝我挥挥手,还不忘在登机口回眸来个飞吻,她的唇在温哥华寒冷的空气中缓慢的开合成一朵毒液浓稠的食人花,后来我才知道,那口型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回家的路上莫北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她完全不顾形象的整个人倒在后座,头发散乱的遮盖着她精致的面孔,有多少次我都这样看着四仰八叉躺在我后座上的王子蒙,我把喝的酩酊大醉的她从酒吧里接出来,陪她在酒气氤氲的狭小空间一坐就到天亮,她放纵了一整个16岁的青春岁月换来的只是我的背叛,她是一块那么轻易就能碰碎的石头,我却无法拿出我的一切去和她一并跌落万丈深渊,碎成毫不起眼的一撮灰,什么了不起的同生共死,什么令人敬畏的矢志不渝,我甚至从来都没有信心,没有信心去和唯一的一个人相伴到老,这么伟大的爱情本身就是一种由人们相互杜撰而成的谎言,没有什么,是能逃脱被现实的齿轮绞进名为万劫不复的无底洞的命运,我盯着后视镜里自己那双漠然的瞳孔,我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进来坐啊,反正都是你的财产。”傍晚7点钟左右我敲开了莫北北的房门,她抹着一脸绿油油的东西朝我打招呼,像个滑稽的西兰花。
      “难得能在家里见着你,真不是一般的忙,一起出去吃点晚饭,刚叫了份披萨外卖。”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一等,待我敷完这个面膜。”说罢她煞有介事的拍拍面颊。
      “面膜?恶……”
      “切,made in China,纯种国货,经久耐用。”
      “原来你一直不上学,就是在研究国货。”我饶有兴趣的瞥向她停在半空的右手,只不过她还是马上恢复了镇定。
      “彼此彼此,擅自更改专业的原金融系人才。”
      “你倒是毫不含糊。”
      她瞪了我一眼,接着对着镜子里那张犀利的绿脸说,“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想你应该也看到过,我白天在快餐店打工,中午在西餐厅的面点房,晚上是在酒吧,偶尔赶场助唱一段,确实是打着出国上学的幌子一脚迈进了社会。”
      “正暗度陈仓呢。”
      “对了,你的摄影我在gastown见过。”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
      “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刚到的时候,陈芸在看你的相册,我无意看到了底片,当时并不怎么清楚,去gastown的那天偶然看见一家私人画廊里挂的,这才看清楚了。”
      “恩,一张正在微笑的小萝莉。”
      此时的莫北北开始卸下那张绿油油的西兰花皮,皱着眉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不像是在笑,但又肯定不是在哭。说实话我当时看见那张放大了好几倍的照片的一瞬间真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我说,她确实在笑,你信?”
      她反倒毫不留情的白了我一眼,斩钉截铁的回了句“definitely not”。
      我笑笑却没再说什么,只催她快点结束自恋开吃晚饭就径自出去了。合上门之后我深深地呼出一大口气,像是要吐出全部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时的我便隐隐的开始感觉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怪物正在岁月的河流中悄然诞生,她那种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让我折服,甚至还具备了比我更加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恐惧的根源不是因为我的身边出现了这样一个劲敌,而是因为,她竟然理解我,在我未置一词的情况下,她竟然成了破天荒第一个理解我贾远涛的人。
      那张摄影我将它命名为“truth”,主图是一个微笑着的小姑娘,她在一片迷蒙的虚化背景下笑的那么灿烂与真切,可当你仔细看时,却发现那种微笑并非简简单单的快乐使然,那是一种凌驾于快乐的绝望和恐惧,丝丝密密的扭曲成狭小镜头中,类似于惊悚与孤寂的某种代名词,就好比给你一件你这辈子最想要拥有的东西,在你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振奋的全身愉悦的一瞬间,然后硬生生的将它夺走,就是那么0.0001秒的一刹那,交集着来不及逝去的愉悦以及逐渐弥漫开来的悲痛和绝望的一刹那,拍下的画面。
      就像我14岁的某一天或者更早,给出差回来的妈妈做的那顿丰盛的饭菜一样,我是那么兴奋和自豪的把它们端到妈妈的面前,我跟她说,看,这都是我做的,而她仅仅只是怀疑的盯着我看,“我不记得你会做饭,再说我都已经吃过了。”这便是我那张照片所有的灵感由来,那时候令我伤心的并非你是吃过饭才回家的,而是我给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饭,你竟然从不知晓。可到今天我还有什么资格去难过?我不是只想要一句赞扬或鼓励的话而已吗?所以我为你们做了那么那么多的事情得到的只是冷眼、谩骂和背叛也都不算什么了,因为在那之前我也曾背叛过你们,伤害过你们,所以我为什么要惧怕你们的背叛?主导权明明就掌握在我的手中,什么是背叛?背叛,难道不就是感情生活中最为司空见惯的真理吗?
      手机就在这时不安分的响了起来,陌生号码,我从饭桌上起身踱步走到厨房泡咖啡,在手机顽固的响了五下后才接了起来,熟悉的声音略显犹豫的流进了耳膜。
      “都打过去了,你放心。”我微笑着说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她在笑?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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