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正典》纳兰佩紫

47、第十八章

　　失落的大陆世界——剑与蔷薇的镇魂歌
　　第一部：血族正典
　　卷二：魂之契，沉默之森

　　第十八章：

　　冲过去的绿毒，与想要保护她的镜流，一起卷入了法座与零仕的战局之中，然后眼前一片黑暗。
　　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这是完全的‘寂静’，好像一切都归为‘虚无’。
　　在这绝望的黑暗中，绿毒与镜流并肩站着，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对方，只能紧紧的握住彼此的手，慢慢前行。
　　直到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所阻碍，两人才停了下来。渐渐的，远处黑幕中似乎出现了一抹妖艳的血红，一个小孩子伸着双手，脸上的表情那么天真无邪。
　　“这是？”镜流伸手，却碰到了仿佛镜面的物体，阻止他的方向。他们被迫留在这边，好像隔着巨大的屏幕在看什么戏剧。
　　“恐怕是坠入了某人的回忆。”绿毒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老狐狸该不会是想把我们永远封锁在这个鬼地方吧？”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去。
　　红发的孩子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哭了出来：“有没有人？好可怕，好黑……有没有人在？零仕不是妖魔的孩子，零仕不想死，零仕为什么一定要死……”
　　“零仕？”绿毒与镜流不可思议的看着镜像，吃惊的同时出声：“是零仕？？？”
　　孩子的身上衣衫破碎，有数不清的血痕，周围虽然没有一个人，但深沉夜幕中，却响起了各种声音：
　　“这是恶魔之子，他会危害我们的村子！”
　　“范娣夫人竟然会和妖魔私通么？”
　　“不对，范娣夫妇都是普通的人类，这小子是异端！是变异体！”
　　“杀了他！杀了这个妖魔的孩子！”
　　孩子倒在地上，捂住了耳朵，放声嘶喊着：“不要啊啊啊——！零仕不是妖魔，零仕是人类——妈妈，妈妈在哪里？爸爸呢？都不要我了吗？都想杀了我吗？你们不是说，无论零仕怎么样，都是你们最宝贵的孩子吗？你们怎么跟他们一起——要杀了零仕呢？”
　　“为什么……我明白了……我是村里学符咒术最快的，甚至长老都败在我的手下，你们虽然表面上赞许我，心里都是在想：其实这是应该的，因为他有妖魔的血统！”
　　孩子的金黄眼瞳收缩着，慢慢变淡，一头火红色的发瞬间变为银白，数道符咒抓在手中，疯狂的向天空撒去：“哦呵呵——我讨厌人类！都是这么自私虚伪的生物，一个两个，只是害怕强者才说一些漂亮的奉承话……我讨厌妖魔！都是你们扰乱了我的生活，三代前的血继居然在我身上残存着，都是你们害的！”
　　被他撒出的符咒攻击着，在黑暗中那些闲言碎语渐渐消失，继而响起了惨叫声，求饶声，火焰燃烧的爆裂声。零仕本来天真的脸孔在这些声音中扭曲着，全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都去死吧！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到底只有自己罢了！从此我零仕，无父无母，只走一个人的道！”

　　“这是他的过去吗？”镜流似乎还是难以接受，小声的发出颤音：“从小被亲人追杀，为了活命亲手杀掉了自己的族人与父母……这……这个人……”
　　“也难怪成这种性格了呢。”绿毒握住他满是冷汗的手：“这样痛苦的回忆，也难怪他这么憎恨妖魔与藐视人命了。”
　　“可是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呢？”镜流喃喃道：“经历了这种事，还能满不在乎的用轻佻的语调和所有人说笑，那个笑得最灿烂的人，不就是他吗？”
　　“你们——评论够了没有？”
　　零仕的脸孔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双手按在他们之间的透明屏障上，一脸平静。他身后回忆的镜像慢慢破碎着，逐渐归无。
　　“零仕？你本体就在那边吗？”镜流被他突然的出现吓到，后退一步：“刚才那是？”
　　“哼，红披肩可能是想把我困在自己的回忆里吧，不过这种程度的精神伤害，对我已经完全无效了。我可不是那种会在回忆的世界里哭死的类型啊。”零仕唇角勾起，发出一个傲慢的冷笑后，缓缓坐在了地上，随手扔出一道火属性的符咒，瞬间周围亮了起来，对着火光，绿毒与镜流清楚的看到，零仕周身布满黑色的符咒，狰狞的一圈一圈绕上他的身体，而一些受伤流血的地方，因为这符咒的侵蚀而皮开肉绽。
　　“连续两次发动禁术，又中了法座的秘术，这下你知道滋味不好受了吧？”绿毒望着他伤痕累累的身躯，眼神不忍，说话却依然冷漠。
　　“我是蒙法座收留教导，无论武技还是法术都是他……”零仕望着对面的两人，简略的道：“如果没有遇到他，就没有今天的零仕。法座在暗中组建了一个以对付魔物为己任的组织，我与曼佛司都是组织里的执行官。我的身上染满了魔物的血。我一直不知道师父也是自己的顶头BOSS就是大名鼎鼎的红披肩法座，但是现在，一切都弄明白了。”
　　“弄明白的方法有很多种，你何必跟自己的恩人动武？”镜流不解。
　　“尽管是这样没错，可是我讨厌被人糊弄。”零仕抬头，对黑沉沉的天空比起中指：“老不死的！这人压根就是个疯子！恩人，说得好听，到底也是为了研究生物兵器！”
　　听到零仕这疯子说别人是疯子，镜流与绿毒都起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却听零仕继续道：“这疯子一直在研究是否能够复制出我这样的混血儿，以便能将‘告五方魔主盟约书’这种顶级秘术广为流传。如果有一百个我这样战力的复制人，人类要踏平妖魔界也不是很难吧。”
　　“为什么……他居然敢妄想如此！”绿毒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第一次圣战才结束不久，你们还学不乖么？无论多少个像你这样级别的高手，我父亲他……”
　　“那个人是种族主义者，他比我更加痛恨妖魔。”零仕道：“不对，他不是痛恨妖魔，他是认为亚特兰帝斯上，妖魔也好什么也好除了人类压根不应该存在另一种拥有智慧的物种。他说，人类是创始神所宠爱的子民，妖魔什么的，只是从黑暗中衍生而来的怪胎，所以应该予以抹除。”
　　“胡说八道！如果论起与创始神的关系，我们血族恐怕要远远胜于你们！你知道什么，他又知道些什么，血族本来就是创始神的负面力量所形成的啊！”绿毒握紧了拳头：“亚特兰帝斯的中央大陆已经全部让给了人类，血族偏安四隅，无论天生的法术还是寿命，血族都比你们优越很多，你们亡我族之心却从来未死……北方的血风说得对，当时就应该……”她说到这里，突然捂住自己的嘴，无力的跪在地上。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能因为厌恶一个人的话而产生附和血风那战争狂的想法呢……这个大陆上有镜流这样的人存在，我……”
　　“又是镜流么？”零仕嘲讽的笑笑：“看来我在小公主心里真的没地位了哟。”
　　他的话仍是一如往常般轻佻，真真假假让人搞不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都到了这种境地，争论是没有意义的，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绿毒别过了头淡淡的道。
　　“只要有‘术之源’，妖魔不吃不喝也死不了吧？”零仕挑眉：“你着急什么？”
　　“你这个人啊……”
　　一直不说话的镜流用一种挫败的目光看着他：
　　“现在比较困扰的是我们才对。”
　　“是吗？”零仕不以为然的抬起手，纤细修长的手指滑过自己遍体伤痕：“我这个样子，本来就活不久了呢。”
　　“哼。”绿毒冷笑一声，“当日若是没有解除与西方的誓约，你也……”
　　“我可从来不后悔。”零仕打断她的话，表情很奇怪。他微微眯着眼，银色的长发滑落在肩上，在黑暗中格外耀眼。“可是，我……”
　　他的神色有些挣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想要说些什么，偏在这个时候，空中传来法座清朗却阴柔的声音。
　　[零仕。]
　　“恩？老不死的！你给我记住！”
　　[如果，我给你解除屏障，你能取那个妖魔的命献给我吗]
　　“你在开玩笑？”
　　[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一直看好的孩子，我还不想让你死。]
　　“然后利用我的体质研究复制魔法吗？”
　　法座沉默了片刻，像是叹了口气。
　　[你不明白吗？零仕，我从未想要利用什么。我以为你厌恶妖魔，和我是一样的，我们的目标一致才对。天生异相，血战逼近，纵然那一位说战争是没有正义的，但是在我看来，消灭妖魔一统人类世界就是绝对的正义。]
　　“那一位？”
　　[你也听说过吧，传说中不老不死的大法师青之贤者，是比我更加……不对，是远远跳脱于人类世界，以高姿态俯视天下的半神之子。我与他前段日子有过一面之缘，可是那一位本应对人类慈悲的贤者，却与我并不同道。尽管如此，如果二次大战来临之际，想要说服他担任我们的领袖也并非难事。妖魔的末日就要到了，零仕，你救得了谁？何况你本来就恨妖魔不是吗？]
　　“我……”
　　零仕迟疑着，法座认为他的话产生了效果，静静的等着后文。
　　零仕猛一抬头，盯着并不存在的法座，狠狠的直视声音的来源。
　　“我要做什么，不用别人来说教！我是讨厌妖魔，也讨厌人类，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不能成为强者，那就没有我生存的道！可是，可是——”
　　那一贯轻佻散漫的语气与神态消失不见，零仕很难得的郑重起来。
　　“可是只有她不行。”
　　“只有她，就算死也不再伤她一毫。就算死也不再使她落泪。”
　　“这是我欠下的债！”
　　“这是我背信的债！”
　　[你以为，凭你能够破解了神的领域吗？]
　　“撒费尔德，你算是哪门子的神？”
　　[这个力量，这个阵势，是青贤赠予的饯别礼。那一位的法力可与创始神相媲，就算是黑皇费德•因派特一旦坠入，也无法自行脱困。你想清楚了。]
　　“是吗？”零仕抬头诡异一笑，恍若妖魅。

　　法座与零仕德谈判无功而返，再也没有出声。坠入了青之贤者所布下的三界大阵‘真•圣魔之书’里的人的确就如陷入永久梦魇，这世上一切属性的力量在这里都没有用，这里就如太古之时天地一片混沌般的虚空。也难怪法座会如此放心，原来他真的交到一位很值得炫耀的好朋友。
　　“紫青。”
　　垂着头坐在地上的零仕突然出声，长发散落，看不清他的表情。
　　镜流心里微微一震。那么激烈的战况之下，他以为只有自己注意到了绿毒施法时报上的真名，没想到这个变态嘴上不说，心里却记得很牢。
　　绿毒也惊讶的看着他。在人类的世界里，零仕是第一个以真名呼唤自己的人。就算为西方服务了数百年的莲座，也没有资格得知她的真名。她那时为了阻止零仕堕魔，不顾一切的用了最终的言灵大阵而暴露了名字，没想到貌似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零仕，却一直记在了心里。
　　“我在。”
　　“虽然，与你‘忠诚’的契约是我先要求解除的。”
　　零仕口气飘忽，话音很轻，却也很沉重。
　　“但是，你要知道，所谓契约的忠诚，那是你们魔物的忠诚。人类世界真正的朋友，是不用契约这种东西，也不会背叛的。”
　　绿毒没有说话。她想起不久前，莲座也这样说过。
　　[朋友啊……大概就是那种不需要契约的咒力，也不会背叛的吧。]
　　零仕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所以，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与黑猫那种青涩的喜欢不同，我是想保护你，一直跟着你，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你。”
　　绿毒与镜流静静的听着他低声喃喃，心中都泛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零仕，那个零仕，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这么坦白的话吗？
　　——他爱骗人，也习惯骗人，已经把说谎当成了习惯，甚至也不正视自己的内心。一句话不绕三个圈子他是不可能坦率说出来的，这样的人，他们曾经还认为他选错了职业，当欺诈师可能还比较对路。
　　昔日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华丽符咒师已经消失了。零仕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以近乎呢喃的语调自语：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可是却是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与你越走越远。
　　我，真不会做人呢。
　　我，果然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呢。
　　人类也好，妖魔也好，都难以认同我呢。
　　到头来，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
　　我累了。”
　　零仕扬起头，倦倦的闭上眼。
　　“紫青，答应我。”
　　“什么？”
　　“出去后，忘了我，忘了这段事，快乐的生活。不要去恨谁。法座他……不是个坏人。
　　不要去恨法座，仇恨什么也得不到。
　　我不就是这样的吗？
　　恨人类，也恨妖魔，把自己逼入了绝境，连曼佛司那样一直在身边守护着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发觉，一直固执的和整个世界作对。他们喊我变态，我觉得他们全不正常。
　　妖魔与人类，大部分都互相敌视着，法座他，没有错。
　　所以，不要恨他。”
　　“零仕，这不像你。”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么直率，让我觉得有些伤感。”
　　绿毒按着镜像，零仕也站起来，隔着透明的屏障，把手重合的按在绿毒的手上。
　　“小公主，你真的很美，而且没有一丝虚伪，纯洁的让人想要毁灭。”
　　零仕想要抓住那双手，可是永远也碰触不到。
　　甩开的手，背道而驰的两个人，再也没有办法靠近。
　　近在咫尺……
　　渐行渐远。

　　[东方之冰华、西方之毒言、南方之水流、北方之狂风，还有那隐秘在历史洪流中的鲜红妖焰，请倾听我的细诉，借予我……
　　借予我法力的源，在我的血里重生，我是您暗夜中游荡的子民，何谓归属。]
　　[冰华之书——守护！
　　言灵之书——忠诚！
　　水流之书——咏叹！
　　暴风之书——破念！
　　红莲之书——祭典！
　　告五方魔主盟约书，开！]

　　银白的冰晶，墨染的毒素，水绿的流殇，金色的狂风，一切关键中的关键，集集在破界的红莲之火中，照亮了整个天空。
　　再三不顾人类的界限而发动禁术的零仕，先是从双脚开始，整个人被妖魔的力量吞噬着，慢慢消失。
　　最后看到的，是那恢复了火焰般赤红的发，飘扬着，与焚天的烈焰融为一体。
　　那一直随心所欲操纵符咒的修长手指，吃力的向这边伸来，手中什么在闪烁着寒冷却温润的光华。
　　零仕在红莲之焰中笑着对她说，
　　“再见。”
　　宝石随着他身形的消失而坠落在地，焚尽一切的魔界之火却烧不毁它。
　　火焰烧掉了空间，烧尽了屏障。抢过去抓住零仕最后的遗物，绿毒猛然发现，正是自己不顾一切冲过来时，所流下的眼泪。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可是却是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与你越走越远。
　　我，真不会做人呢。
　　我，果然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呢。
　　人类也好，妖魔也好，都难以认同我呢。
　　到头来，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
　　我累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