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女郎与夜知了》彭羽

1、旧人（宋玉清）

　　故事一开始从聚会起. 宋玉清和伊人走进门时,老方过来招呼她们.老方并不老,不过和玉清做了12年同学.

　　人头已经齐了.处处是食物.聚会刚开始. 楼上已经有人在跳舞打牌.楼下在唱歌.小阳台上有人烤鸡翅. 她们分头行动,各自找着位子. 玉清与周边人招呼了一圈.进了偏厅找装山竹的果盘. 沙发上是坐了人.几个都是学音乐的.不外谈的是最近待遇悬差.

　　她挑着个位置坐下来边吃边听.边上恰巧坐着故人.她还没发觉. 直到雷叫她:\"玉清.\"她别过头去.一时没认出来.她一面笑着.一面打量过去. 模子依然英俊.可惜有些落魄.胡子未刮干净,头发显然未经打理,背微蜷,还是丝边眼镜,可恁的像度数高了几百,原是没有了神采.略略发福.约莫坐久了,衬衫也褶皱了.是雷. 讲话似乎还是有些腼腆,可神色却大不一样了. 玉清觉得自己多心,他恁的多了些狷介的模样. 二人闲聊.

　　\"听说你最近在那边混得很不错嘛,风头一时无二...那你公寓的地段真是难得那.....呀真是,人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哎呀怎么能和你比...\" 玉清一贯最反感这夸张口气,略皱了眉头.于是只是笑.再礼貌问了问他近况便起身了. 雷不甘心,当年是他先弃她的.因是微弱的在后面叫了声\"玉清\". 她祥装没听见. 他终究是被冷落了.于是抓着刚落座的另一女士大声聊起来.孩子气得让人发笑.

　　在转角遇着端着碟子的伊人.她一边吃一边努嘴:\"天.是雷啊\". 玉清笑:\"那你要不要去打招呼.\"她似吓了一跳:\"不不不.才不要.\" 半晌后吃停下来才说:\"啧啧.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好好一个人,当初我等真是牛屎夹住了眼睛.\"嗳.这个比喻也太大了.玉清笑.只是叹谓.转眼就忘了.

　　过几日伊人打电话谈工作.挂电话前再提起这个人.两人几句感慨. 大家曾是大学同学.那时雷是运动健将.模样斯文.写得好文章.关键在于人长得高大.英俊且黝黑.不修饰.更越发不羁. 最是吸引少女心. 她暗恋了好些日子.亲身相处后只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恋爱.因她觉得这人倒胃口. 他也不懂得珍惜她.她如今想来.也或许当时幼稚.自己没值得珍惜的特质.

　　她和伊人当年也曾是雷全校的暗恋大军中的一段战友.一同做过好一些偷窥的事. 两人都与他短暂恋爱过.所谓短暂.不超过三天.只应同觉得那人骨子恁酸气. 不是没人曾把他当宝的.不过不是她们二人. 年少清醇.但毕竟只是大学小女生的爱慕.日子值得回味.但毕竟都过去了.

　　看来二人从此今后都会绝口不提这段往事了. 她们已经去得太高太远了.他永远赶不上了.
　　人不敌岁月.微小的回忆最终也带走了.

　　不久几日玉清在街角买咖啡.下雨.她刚下班.仿佛打完一场仗. 现代写字楼女性一天都像打仗,因此傍晚收工后总像有些狼狈.又没有车.躲着雨.这时有人在一边打招呼她.

　　“他”路过的时候看到玉清.以为看错了人.只见她拿着报纸挡着头,面容略有疲惫,拿着一杯咖啡等车. 整齐的头发一缕滑落,挂在脸颊.神色自若.橙色的口红印子有些淡了. 眸子却是亮晶晶的.虽然只是这么站着.可灰色套装下仿佛栓着一个不羁的灵魂. 他不应该停顿,可终究贪图那一抹亮色忍不住停车. 玉清看了看车上主人,便饮尽咖啡.蹬蹬蹬上了车. 二人顺便去餐厅.玉清趁上菜的空挡补妆. 他从身后看着她耳边亮晶晶的耳坠,忍不住目光落到耳后白玉一般的脖子.只是那已不是他的. 他是玉清爱的第一个人.年少的她不懂爱人，亦不懂被爱.伤亡惨重.忙得无法相遇,久别重逢.

　　玉清落座.因口红上唇.整个人已经再度为之一亮. 还是和以前一样吃.一样笑.一样说话.一样瞪他. 他依旧不谈自己的生意.问她生活,再一一指点她.又一一回答她.关于新婚妻子.何时要孩子.房子装饰如何.浅浅谈. 他还是以前一样.只有活得更好.事业更佳.面貌更年轻.打扮更得体让人倾心.潇洒气势不变.

　　玉清也已经活得更好.已然独立.谈笑自若.不再乱红眼睛.世界与喜怒绝不再跟着他转.忘了他给的侮辱. 年幼当时,她就已然明白.一切最坏的已经过去.生活得更好.便是对他最佳报复.
　　她已经不再只是温顺以对.说其想说,驳其所驳.他心里蓦的一阵可惜.为什么一切不来得早些.

　　吃到深夜.和他告别.玉清看着车尾.依旧目送他而去.心里忽然一阵轻松. 她乐于做弱者.虽他狠狠负她.若如今他没落了.她却不知会难受多久.从不后悔爱过.稚嫩过.但愿他过得比我好. 他也偷偷从镜子后视.见那一抹清瘦终于轻盈转身.她如今已不再送他到尽头. 他整个午夜却因她轻快的背影明媚.

　　玉清寡言. 不日在服装店遇着旧时小学时的班花.还是那么白.五官美得深刻. 远远看着,便知道满脸皆是雀斑.因体重只能穿运动装. 与打扮得依旧高贵的妈妈在挑衣服. 神色已不如当年那么灵活,登着运动鞋,一看便知尺码很吓人. 虽然依旧娇音婉转,但嗓门却诧斥,店内小姐只好脾气应对.

　　玉清拎好衣服从一旁溜出去.走出街上.闻闻空气. 以为往事已经忘记.方才十岁就被过扇耳光,受过侮辱. 刚还是不小心记起彼时自己小小梨子般的脸.如此单薄. 隔了这些年.这个景象却依旧击破她坚不可摧的心,天空下起小雨,飘到她脸上,忍不住红了眼睛.一切都过去了.

　　当年家力亲散,寄居姨丈家.玉清家境困顿. 在学校不小心处处抢了她的风头.她恨不过.因而报复.才那么小.就已经那么厉害. 当时并无人扶她一把.玉清因此自小明白.冷暖自知. 自此长大后,只能靠自己一双手.

　　几周后伊人打电话说老方请饭.那天玉清迟了会.一进门就笑道:\"今天我可来迟了.\". 一桌男士回头.佳人赶场过来.裹着披肩旗袍.或是走得太急.头发略有蓬松.双目如漆. 半数人已然耸动,皆因那身段和丽目已生仰慕之色. 老方正待打趣她. 这时桌上有人有意无意笑对他说:\"也不过普通一顿饭,她也真是,不必盛装出席\".

　　只见玉清转头一笑，不卑不亢答她道:\"也不过是件普通衣服,你就不要在意了.\"客套几句落座. 赵敏又柔柔一笑,对旁人道:\"就是了,再怎么做也是不能和她比了.谁叫我们够不勤苦.\"

　　或许眼前菜色不够对味.玉清只是撑着下巴喝酒.老方照顾她帮她转盘子. 赵敏笑对大家说:\"她倒一直斯文.不动筷子呢.\" 老方眼色颇为难看.不知今日赵敏恁的尖酸. 玉清一笑对着老方,也就不再答赵敏的话了.答话做什么.

　　玉清向来好相处.一辈子也就只会有和赵敏八字不合了.怎么后退求全都对不上眼. 初入社会时在同一处办事. 彼时赵敏已颇有社会见闻,玉清却还是直来直去的性子. 人家笑里藏刀.她却只会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自然落了下处.难过了一段日子. 少的不过是分阅历罢了.自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还是要见人本性过日子.

　　后来玉清再调到别处.层层晋级.已然位置高高在上. 士别几年.更上一层.也早已学会所谓修养含蓄.已然非吴下阿蒙. 没她接口,人缘再好,赵敏当时落得好没意思.曾经谁不是道她懂事靠拢她.怎么人心都变了.男人不只希罕她了。玉清如今只是素面朝天,斯文无动.接纳得体.任你硬伤软刺,笑骂受着,不一般见识.已到了不同涵养. 两人高下已经分晓.

　　回来时伊人略略提起.玉清一笑而过. 人不应只感谢帮你的人,也不应只感谢骂你的人,最应感谢的还是害你的人.骗你的人.伤你的人. 彼些人才真正帮你成长. 故事又被扔到了脑后.玉清因赵敏至今没有长进反而心中有些失落. 有趣.

　　不知是什么日子.梅雨天气中重逢了如此多的故人.午夜梦回. 她也已然忘记是怎么一步一步上来的.为什么曾经有那么多个理由逼她上进. 但一切的动力都敌不上人勃勃的本性和曾经小手难握的委屈仇恨.

　　一个人有些慧敏,有些才干,又是舍得拼命干事的人,在当今社会,尤其是个女子,永不至落下的. 何况她聪敏如许,不居功自傲,姿色还不差.际遇自然更不同.如今已修得外柔内刚.炉火早是半青了.如今往事都已经忘了大本.心淡了.人再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曾无数次夜里.她捏紧被子.设计面对辜负她.狠狠羞辱过她所有的故人.蹬着高跟鞋,打招呼的样子. 彼时她想像.样子一定要看来可亲平淡,眼神却非得倨傲.心中却明白对方远远被比下去. 那样一瞬间的快感.会让年少的她释然好久. 这一切逼着她面临做出一个人生选择.曾经痛苦.成为蝴蝶.她至当感谢.

　　可她终究什么都未曾做. 你辱我,我便上进.这才真正是她的人生境界. 她是个健忘的人.当升到了一个境界.却已然忘记曾经坚持和拼命的理由是什么. 遇着辜负过她的故人.对方若不如她.她必定马上躲开.留点余地.因怕对方落寞,更怕自己会尴尬.她一直当自己有自卑情绪,殊不知这样的尴尬,往往因她品性高尚. 如真躲不开.也是匆匆寒蝉便马上走. 只有与仍旧高于她的人.她才能神色自若.做回自己.谈笑风生.因不必顾忌别人的心情.乐得释放张扬. 有时这样拎清人群,反而显得更加孤傲.她也不乐于解释.

　　她一直乐于做人性的弱者.你愿得意变给你得意. 但愿你过得比我好.因负人远比被负苦. 因她有了自己的小小世界与精神.坚不可摧.他人的故事都不再与她有尤. 只是遇着转眼变成弱者的故人.会想起曾经的自己.又碰到了软处.偶尔难免心疼.微微不能自持.

　　她不是个后退的人.用爱及温和嘲讽来观察人生的人. 却狠不下心.其实幕后,只是她寡言. 但愿你过得比我好.尤其是对那些曾经爱过的人.你上你的一重天.我上我的一重天. 这样才不辜负了美妙往事. 往事其实也如同水.不是流走了.就是风干了.人只应往前看.

　　昨夜星辰昨夜风.挽住谁人脚步都匆匆. 只是昨夜风雨,心有谁知. 但愿你过得比我好.负人远比被负苦. 只是在梦里.玉清偶尔还是握紧枕头落下几滴泪. 想起亡母也曾亲亲唤她\"宝贝\". 也曾是心头肉.今日的宋玉清已再世为人.早上醒来又是一个好汉.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