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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苏舞 ...

  •   1996——

      苏舞

      突兀的警笛声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非但没有停止却还有越响越烈的趋势。我只好从被子里伸出沉重的手臂,在床头柜上模到那声音的来源——手机,迷迷糊糊地按下“接听”键:“喂……”

      “还没醒那?”传来一个精神百倍、响亮的男声。

      心中暗骂N句,我没好气地故意应道:“你谁啊?”

      “连我都听不出来啦?真能装!”

      “你到底是谁?!”我就跟你杠上了,谁让你打扰我的安眠?

      “靠!我投降……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小人我不知死活地打扰您宝贵的睡眠,罪该万死!……”

      “别贫了!”我毫无耐性地打断,光听声音就能想象话筒那边夏瑜那张笑嘻嘻吊儿郎当的死脸,“有什么事?快说。”

      他笑了几声,才清清嗓子:“我现在在去你家的路上哎。”

      “什么?!”立刻清醒许多,“你来我家干什么?”

      “不只我一个人哦,还有何非!”

      “去死!你们来我家干什么?”

      “哎呀,那么激动!反正你爸妈最近不是不在家吗?……”

      我再次打断他左顾右弛的絮叨:“你到底要干什么?!”

      “嘿嘿,你知道我们要组个乐队啊,两个人当然是不够的。你也知道前几天我不是还在街上贴了广告,招主唱、贝斯和键盘吗?所以……”

      “所以什么?你把招生地点定到我家?!”早就从睡眠中完全脱离出来的我,用膝盖就能想到他那点坏主意,“你征求过我的同意了吗?你这人怎么那么自作主张啊你!告诉你,我现在就把门再锁上几层,死都不让你们进来!”

      “小舞!别生气嘛,我办乐队你不是一直都很支持嘛!看在咱们认识十几年的份上,你就网开一面啦!你那么善良、大方、美丽、心胸宽广,一定会答应的,是不是?”油嘴滑舌个没完,十几年都是一样。

      “反正你不事先告诉我就是不对!”而且还在我睡觉的时候打来电话!

      “好啦,是我错了,你看,何非还在边儿上呢。就当看在他面上放我们进去吧,我们好可怜的,不仅练习场地没有,连招成员的地方也没有……”

      “你家不行?”两层的别墅,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住,我相信你才有鬼!

      “我妈根本不知道这事。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声音忽然低了许多,但语调仍是轻松带着笑意的,“怕她受刺激。”

      是了,夏瑜的父母三年前离异,他被判给母亲。却与他母亲的感情一直不好。她的母亲是一个很有名的演员,快四十了可看起来依然年轻美丽。
      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生意上的伙伴,所以我和夏瑜从五岁那年就认识了。在他的父母还没离异前,我们是邻居。上着同一所小学、初中,直到现在同一所高中。多可怕,我们只有十六岁,却已经认识了十一年。

      最恐怖的,是上了高中后,我和他成了同班同学,连座位都是同桌。青梅竹马,不少人以此对我们开玩笑,说我们为什么不来电。每当这时,我和他都会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是啊,为什么呢,其实我们很想的。”挡回去一票看热闹的人。

      何非,是夏瑜从初中起的同学,我也和他认识很久了。

      好像是从几个月前起,他们忽然有了组乐队的念头。我为此毫不留情地泼了他们一大缸冷水:“乐队?墙角崩塌都能砸死十几个组乐队的人,别异想天开了。”于是,他们极不服气地拉我去听他们的演奏,夏瑜负责吉他,何非是鼓手,还真别说,有模有样,若不是成员不够,差点就能以假乱真了。

      我立刻对他们刮目相看。因为我深信自己在这方面的感悟能力不算厉害但也算不错的。我很喜欢音乐,只不过没到热爱痴迷的地步。

      “快点起床换衣服吧,我们到门口了!”

      电话一断,门铃紧接着响起。我无力想呈“大”字型晕倒在床上,却还是硬撑着爬下床,套上拖鞋,顶着一头够跟“贞子”媲美的散发去开门。

      我没有裸睡的习惯,所以身上吊带的黑色睡裙也勉强能够见人。反正那两人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性别之分了,太熟了嘛。

      “哇!!”夸张的尖叫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响起,夏瑜一脸夸张地指着我。

      我瞪了他一眼:“你不用赞美我了,谢谢。”又转头看向面色平静正常许多的何非,继续装模作样地点头:“你也是。进来吧。”

      他们早不是第一次来我家,于是我丢下一句“你们随便坐”就回到卧室挑了衣服洗澡去了,心想反正他们也不会客气。尤其是那个夏瑜。

      洗完澡出来,就闻见一股食物散发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适时响起,我只好顺着味道寻去。

      客厅里,那两个果然不客气的“客人”正各自捧着一碗方便面好不自在地吃着,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喝汤声,和让人不禁食指大动的咀嚼声。

      察觉到我的注视,夏瑜笑嘻嘻地回头,并指了指茶几边的另一碗正泡着的碗面,讨好地说道:“那是你的。”

      我果然受宠若惊,愣了数秒后才恍然点头,走过去坐下,这时夏瑜又笑得很让我感觉世界末日地递上一双筷子,而且是双手!

      我颤巍巍地接下,半晌才出声:“这面不会下药了吧。”本来想说下毒的呢。

      “药?”夏瑜笑容一歪,脸上的表情立刻从讨好变成不怀好意,“如果你是怕贞洁不保的话,那你可以放心了。就以你不分前胸后背的身材来说,让小爷我屈尊下药真是……”

      话还没说完,我就一巴掌拍过去,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夏瑜改不了损人!尤其还是损我。虽然我很早就认命地把承受他的讽刺作为一种习惯,但每逢这时内心还是有点气愤,这也是满合常理的嘛。

      泄愤完毕,我揪出一片纸巾擦了擦手,这几欲让他吐血。然后我低头吃了几口面后,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刚才已欲言又止半天的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夏瑜仍是笑着,却让我疑心他冷汗已经流了一身,“那个……嘿嘿。”

      始终在我和夏瑜打仗时奉行中立政策的何非终于开口,但明显有转移话题,调节战场气氛之嫌:“苏舞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狐疑,随即又一想,就诚实地回答吧,看他们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三个月后吧。”恩爱的夫妻每隔两年都要出去重度蜜月,压根忘了他们还有个爱情的结晶——一个女儿,即,我。他们能回来,并且这“爱情之旅”不干涉到他们的工作,就谢天谢地了。

      “三个月……”何非低声重复,又转头对夏瑜说,“不算长,但也凑合,就这样吧。”

      “对,三个月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夏瑜严肃地点头。

      “喂……”我不得不作为一个主人出言提醒这两个明显把我排除在外,而且有一系列善作主张历史的人。

      夏瑜面向我时,又挂上刚才那副百分之百讨好面孔的神情,外加两眼闪着无限期待的光,笑容甜得腻人:“啊?小舞啊,你会答应吧。”我总算总结出一个规律,当夏瑜每次笑眯眯地叫我“小舞”的时候,其实质都是不怀好意的。

      我皱眉,不好的预感:“答应什么?”

      “这三个月,在你方便的时候,我们乐队能不能来你家排练?”何非用着如此谨慎有礼的措辞,说着如此让我再次无力加想砍人的话。

      于是,我也没有直接回绝,装着满关心地问:“你们乐队不是人数不够吗?”言下之意,就是——连个乐队都不算,还说什么排练,滚边!

      “马上就够了。”夏瑜信心百倍地拍着胸脯,“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一天就能找到主唱、贝斯和键盘呢!”

      “我们还通过朋友联系到几个水准相当高的人今天来见面。”

      “没问题啦,你别担心!”

      我眼睁睁地被他们俩人的相声似话语轰回,哑口无言半天,才说:“夏瑜、何非,你们那些追求者中,有不少愿意给你们找场地的吧。”

      这里说一句,抛开我个人偏见,夏瑜的长相算是很英俊的。俊美中带着明朗,属于在高中里相当受女生欢迎的那种“阳光男孩”的类型。而何非,带点外国血统而英俊无比的他文质彬彬,一贯的温文有礼,又是一个“少年白马王子”。而且这两人都还没有女朋友,这又使他们的追求者人数增长又增长。

      所以我这样说,完全没错。我也很疑惑,他们不可能没想到这点,但如果想到了,为什么还要祸害我来?

      谁知夏瑜理所当然:“你明知道我们不会找她们去。”

      嘿嘿,用的是“她们”而不是“她”,人数果然不少。

      何非在一旁配合地点头。

      “为什么?”我继续,“现成的资源你们不用,非要……”

      “你这不就是现成的资源吗?”夏瑜立刻打断我,又是笑容满面,“是不是?你一定会答应的吧,小舞,是不是是不是?”

      正当我受不了地翻白眼时,何非也微笑起来,说道:“我们不找她们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你……我们很乐意被别人误会的对象是你。”

      原来如此。不过,我敢打赌,他本来想说的后半句绝对不是这样的——这是小事,就不想它了,现在比较重要的是……

      这两人个哪是什么“阳光男孩”,“少年白马王子”啊,哎哎哎,被蒙蔽的那些少女们啊,快清醒清醒吧,看看你们心中完美的男孩正在干什么——变相的威逼利诱!!而我……软弱无能的我,只能在和他们大眼瞪小眼若干分钟后,泄气地垂下头去:“好吧……”

      还是接着吃面比较现实,怨天尤人也管不了用啊。

      欢天喜地的夏瑜和何非,也勉强平静下来,着手解决民生问题。还不住观察我平静下掩藏着深层痛苦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同情,又是相视大笑。

      ***

      然后我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那么信心百倍地确定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成员。因为他们在应征广告上写了这样一句话:“乐队经费充裕,保证排练场地。”的确,这对真心喜欢玩乐队的人来说是相当诱人的条件。所以今天应征的人不会少。再加上朋友介绍来的据说很棒的几个人,于是夏瑜和何非就这样天真的认为可以找到心目中的队友。

      “你们笨蛋啊!真正厉害的人天天在街上闲晃去看你们的广告?要自己去找,知道不知道?就知道等等等,来的人再多也找不到高水准的!”我这样说。

      他们听过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又点头:“很有道理。”

      再没下文。

      于是我决定再也不提什么建议,还不够憋气的。

      在门铃响起后,我立刻想也不想地从沙发上蹦起准备躲到卧室。可却被夏瑜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去啊?”

      “你们选人我识相点避开还有错啊。”我一边说着一边拍着他拉着我的手,语气不耐,“我都把我家借给你让你为所欲为了,你难道还要求我随时在场,听候你的差遣,或者随时准备接受你的突发奇想?”

      “别这样嘛,小舞。”夏瑜孩子气地摇摇拉着我的手,“我们需要你的意见啊。”

      “我的意见算什么。”

      “很宝贵的!其实说实话,我早想叫你加入我们了,但……”看见我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他赔笑接着道,“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就不勉强了。可帮我们一下总可以吧……”

      “我又不懂你们这些东西。”

      “哎呀,我信任你还不行吗?而且你的感觉非常敏锐到位,相当专业呢!”

      废话,学过那么几年钢琴又不是白学,虽然和这没什么关系啦。我暗想着,明明心中已经一摇再摇,脸上还是臭臭的:“我困,要睡觉。”

      “行啦行啦,坐下吧!”不容我分说,他就用力把我扯下。我于是顺着这个台阶放下自己千金的面子。真受不了他这一套,扮天真装可爱夏瑜真比女孩都要强许多。也真受不了我自己,每回都被这样的夏瑜哄骗到底。

      这时何非已经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不能要。原因很简单,就是他的外表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甚至差了快有天上到地下那么多。但还是不动声色,心想毕竟挑人的不是我,我还是在一边先看看再说。

      夏瑜在自我介绍后,笑问来人:“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带着些许的激动,第一个来应征的人呢!但脸色明显带着微微的失望,只是不过分表现出来罢了。

      来人一张嘴,居然是结巴:“张……张……张竟……竟……生。”

      我看向何非,才知道了他的脸色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如此灰暗。出于道德的需要,我抿着嘴最多只是微笑。

      “会弹什么乐器?”

      “钢……钢琴……”张竟生推了一下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费劲地说道。

      夏瑜欠起身,正要说:“那先……”试试,楼上就有现成的钢琴。

      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何非的话,语气平静又仿佛无限遗憾地说:“抱歉,张先生。键盘我们已经找到人了,对不起,让您多跑一趟。”

      用不容置疑的眼神扫过何非、夏瑜,显然那两个人对我这样的举动是没有多少异议的。心想都让我扮演这么恶劣不讨好的角色,真是过分,可谁让我忍不住呢。

      张竟生失望无比的离开。

      随后的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扮演这种让人深恶痛觉的角色,终于在快到下午一点,我的肚子再次发出饥饿的抗议时,我说:“你们行不行啊,照这样下去等几个月都组不成一个乐队。”

      “哎……谁知道会这样呢。”夏瑜张口,溢出的只能是叹息,却又半开玩笑半推卸责任般地接着说,“不过你眼光也太高了吧,看几眼就把人家轰出去,好多连试乐器都没试过!”

      “是你让我帮你们的,还说信任我。那你倒说,你有遇见特别特别满意的?”不是结巴就是满脸脓包,连瘸子都有,虽然鄙视残疾是不对的,但这毕竟是现实。如果组这个乐队不仅仅是玩玩,而是严肃地想去发展、做自己的音乐,就要考虑到今后发展的经济效益和成名的可能性,而外表——不可否认,是成功不可缺少的条件,当然只是就这方面来说。

      俊美如天人是不必要的,但起码要让人看了顺眼吧。

      “的确没有特别特别满意的。但没准我们就这样把深藏不露的天才拒之门外呢。”夏瑜又说。

      我很不爽:“那也叫命中注定。”却又在隔了几秒钟后,看见满脸失望的夏瑜后说道:“相信自己的感觉好不好!就不说你,反正我看人一向很准的!”不是自夸哦。

      “是啊,苏舞说的没错。若有天才,我们不会错过。”给自己点信心吧。何非笑着冲我点头。

      夏瑜也咧了咧嘴。

      “我去做点吃的,你们继续吧。”虽然到现在为止一个满意的都没有,可来应征的倒是不少。只一个上午,最少就来了快十个。就在我离开沙发走到厨房的当儿,门铃又响了。

      我冲夏瑜和何非挥挥手,表示加油,径自走入厨房。

      民以食为天,古人教训得极是。

      考虑到早上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竟吃了一直厌恶的方便面,怎么说中午也要补偿一下自己的胃。厨艺还算过关的我正打算大显身手,捞过围裙像模像样的系上,打开冰箱门寻找制作大餐的原材料。

      厨房的门被人急急推开,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粗鲁野蛮成性的夏瑜。

      “又怎么了?”我习惯地皱起眉,右手不受影响地拿出两个鸡蛋,左手摸到又红又大又光滑的西红柿。

      “快、快出来!”语气恁地激动,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来了!”

      “你们搞定不就行了吗?”我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肚子又是一阵恶叫,“没看我忙着做饭吗?你们不饿啊……”

      还没说完,右手腕就被他拉住,连拽带拖地带着我往厨房外走。我立刻担心死了右手里的那两个溜溜的鸡蛋,一个劲地喊:“小心,小心,轻点!蛋掉了!啊!……”

      千方百计控制着手指的力气,不让那两个蛋滑落也不至于别我捏碎,好不容易夏瑜那只该死的手松开,我却已经被他拉到了客厅。

      “呼……”我松口气,用已经抓着一个番茄的左手勉强护住右手的蛋,确定短时间内它不会掉落后才抬起头——

      一个长相俊美到妖异的男子。

      纯黑的短发,黑色上衣,黑色裤子,身后是黑色的吉他。目测身高过180,却是很瘦,不知是不是因为穿黑的缘故。

      他也正看着我。淡然的表情平静无波,但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少许的诧异,也注意到他微微扬起的朗眉和唇角。

      我忽然无法呼吸,也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深色的眼眸上移开。
      真危险,危险的男人!心中有个声音说。

      迅速让自己的气息和思绪恢复正常,再低下头,看见手中圆滚滚的鸡蛋和番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哈哈哈……”夏瑜率先笑出声来。

      “噗……”何非很给我面子地只是憋着笑。

      我缓缓眨了下眼睛。啊!……无力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哀悼自己已大大失去的面子,更没胆量去看那陌生的男子。从小到大鲜少有的“真糗”感觉由然而生。幸亏及时把尖叫硬吞回了心里,才让我可怜的面子不至于死得更惨。

      许久许久,在默哀完毕后,我才平静地对何非和夏瑜说:“尽量笑,我不介意。何非你别憋坏了。”

      步伐稳定的走回厨房。仍是不敢看那男子一眼。

      虽然我知道,从头到尾他都在看我。用那种带着无限兴味的表情。

      ***

      那个男子,俊美得可以得罪全天下女人和男人,却又让他们恨不起来只能爱的人,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常久。

      他弹着吉他唱了一首歌,于是夏瑜和何非立刻决定要他。

      在厨房躲着顺便做饭的我,也听见了他的歌声。就这样不仅对他的外表,而且对他实力我没有了任何意见。当然如果他没有看见穿着破围裙拿着鸡蛋番茄酷似欧巴桑的我,我会赞成得五体投地的。

      却还是在做好饭后,端着饭走出厨房。黑色上衣和短裙,多少能挽回点我的形象,长发随意用手顺了顺也算整齐,再加上用冷漠掩饰尴尬的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聊得起劲的三个人看到我,很配合地没露出让我抓狂的表情。

      我把菜放到茶几上:“米饭在锅里,筷子和碗自己拿。”做饭的人可不管服务这些,而且在做饭的人心情异常恶劣的时候。我悠哉地坐下,津津有味地开始安抚我的胃,又是刻意不去看常久。

      “他叫常久,我们已经决定让他加入我们了。”何非估计觉得还是介绍一下比较合适,在站起身去厨房前说道。

      我只好不甘愿地望向常久,心想我刚才都听到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微笑一下:“我叫苏舞,舞蹈的舞。请多指教。”可不是那个放羊的苏武。

      “幸会。”他笑,若有深意。接着,把手伸出来。

      我盯着他的手,干净而修长,指关节不突出,指甲修剪整齐,手上有弹吉他磨出的茧,却并不突兀。我犹豫后还是放下筷子,与他的手交握,温暖而干燥。

      然后松开,我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快。

      他俊美妖异的面孔就在离我不远出,噙着淡淡的笑,看着我。

      就在那一瞬,仿佛有什么发生了,又什么都没发生。

      去盛饭的夏瑜和何非回来了,递给常久一碗饭和筷子,我和他同时收回目光,各自吃着眼前的饭菜。

      “不愧是小舞,厨艺真不是盖的!”夏瑜边嚼边说。

      “当然。”毫不客气地接下赞扬。

      吃了一会儿,嘴就算被饭塞满了也永远闲不住的夏瑜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常久比咱们大两岁,现在上高三。就在离咱们不远的市七中。”

      “高三?还有空玩音乐?”我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常久的目光锁住我:“如果想,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有点所问非所答,却给人一种无法置疑的感觉。

      我扬了扬眉,心想以后和他会有长时间的相处,所以就算我觉得刚才有多丢人也要克服过去。再说本来我就是夏瑜口中的厚脸皮,没形象,忘了自己的糗事也是很自然的。

      就怕当事人忘了,观众还不忘。那就糟糕了。

      而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常久这位观众也很配合地没有提起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这让我疑心他已经把这些忘记。可我实在太天真,也太高估了他的忘性,在我们走到一起后,他仿佛终于忍不住似的说起我急于让他和自己都忘记的这件事。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

      他说如果不是第一眼就被我的脸,既而被我的眼眸夺去了注意,而是首先就被我的穿着打扮和架势所震慑,他怎么也不敢想象会和这样一个女孩成为情侣。

      “真的很恐怖啊?”我哭丧着脸,这不公平。凭什么他的出场那么帅那么有气质,而我却……

      “很恐怖很恐怖!”常久笑着揽过我,似是不忍看我那么痛苦的表情,于是又说,“不过也挺可爱的。”

      我苦笑。鬼才信呢。

      ***

      那天下午,在夏瑜、何非刚为常久的加入而激动不已的时候,又一个人来了。正打发夏、何二人去洗碗的我,想也不想就自告奋勇地去开门:“你们快去洗碗,我和常久在这看着。”

      满意地看着那两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近厨房,我才拉开大门——“你好。”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有着棕色短发的少年,身高和我差不多,年龄超不过十五岁。皮肤光滑白嫩,还没被一种名叫青春痘的东西袭击,眼眸清澈,鼻梁挺直,唇线优美。

      人真的是很容易被美□□惑的动物。我立刻在心里给他打了满分,不仅因为他的俊秀,更是为他身上那种纯净没被世俗污染的气质。

      他看着我,带着微微的紧张:“我是见了这广告来的。”右手举起那张夏瑜满街张贴的广告给我看。

      “进来吧。”没怎么刻意笑容就已经在我脸上了,真是可爱的小弟弟,比那个叫常久的人让我感觉好多了。“叫什么名字?”

      “安知灿。”

      连名字也那么阳光呢。

      我带着他走到客厅,常久正拿出一根烟,动作稍微停顿:“可以抽烟吗?”

      “随便。”我无所谓,父亲抽烟凶到一天两包,我闻烟味也早闻出了经验。迟早我们一家三口都要死于肺癌。更何况如果以后我也抽烟了呢?不过目前,为了自己的面子问题,不让痘痘爬上脸,我还没打算进行这种慢性自杀。

      把窗户打开,我才指了指离常久最远的沙发让安知灿坐下。

      毒害我的肺没关系,毒害大好的少年儿童就不好了。所以我只能坐到了常久的旁边。

      他却迟迟没有点火,最后干脆把烟收了回去。

      我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常久冲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会什么乐器?”常久开口。

      “钢琴。”声音虽小却是沉稳的。

      “钢琴?”常久俊朗的眉皱了皱,又迅速平复,“弹钢琴的来组乐队吗?”

      安知灿抬头看着他,坚定的说:“我想,如果是键盘的话,我可以。”目光中有一种纯粹的勇敢。

      当然可以,只不过大材小用罢了。“钢琴几级?”我随口问。

      “九级。”

      果然是大材小用。“为什么不继续练钢琴而来这里?”

      “我……喜欢。”少年犹豫后这样说道。

      “是真的喜欢还是知道自己没有弹钢琴的天分才这样的?”常久冷冷地抛出话,我立刻将停留在安知灿身上的视线转向他,此时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神情严肃而认真。他并不是有意为难安知灿,我知道。

      安知灿怔在那里。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我们恐怕不能要你。”常久低垂眼帘,俊美非凡的脸冰冷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的神高高在上。
      我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对不起。”安知灿在沉默后,一低头跑了出去。

      “喂……”我愣了一下,就跟了上去,拜托,好不容易来了个让我看着顺眼的,怎么就被吓跑了?右手却忽然被常久抓住,我回头皱眉看他,“你干什么?”

      他却反问:“你干什么?”

      “我……我当然去追他啊!”

      “追上了呢?”常久的脸仍是冷酷,虽然他握在我手腕上的手那么温暖,“他只不过是借此逃避在古典钢琴那里受的挫折而已,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这种音乐,他加入了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我们都知道,做音乐必须有着一种近似疯狂的热情,而如果只把这作为一种逃避,那是对音乐的鄙弃和轻蔑。

      我微微叹气,还是嘴硬:“喜好也可以培养啊……”

      “那你当我的女朋友,好吗?”常久忽然笑了,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我,竟有种认真。

      “你开什么玩笑!”我退后几步。他的手还扣着我的手腕,我甩,他却不放开。虽然心中已乱作一团,我还是看似冷静地回望他,很有勇气的样子。

      “你很喜欢皱眉。”八杆子打不着边的话从他口中溢出,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已抚上我的额头,温暖干燥。

      我接着退后,却跌坐在沙发上。

      看着他一点点靠近,在我身边坐下,修长的手指沿着我额头滑下,落在脸颊,没有移开的意思。

      虽然眉头皱得更深,但我清楚,我是不反感的。

      “当我女朋友?嗯?”

      我居然微笑:“难道就因为我说‘喜好可以培养’,你就想到用这个来堵我?”那你还真成功了。

      “你这么认为也可以。”他终于松开手,似无限遗憾又似若无其事地耸肩,靠着沙发大咧咧地半躺下,“不过,你答不答应?”

      “去死吧你!”我收回笑容,抓起一个垫子扣到他扬着恶劣笑容的脸上,眼光一扫看见客厅门口何非和夏瑜正鬼头鬼脑往我们这边瞄着。

      我回报以杀人的瞪视。

      两个人头立刻凭空消失。

      我再次看向已把垫子拿到胸前抱着,带着笑意望着我的常久,心中奇异地疼了一下,这让我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客厅上楼,假装没听见夏瑜的叫唤。

      那时的我,就已经意识到,那个叫常久的人,对我来说永远不可能像朋友那么简单。我甚至多少感到,我已在第一次见他时,就喜欢上他。

      真糟糕,是不是?

      在我眼中,他曾经是那样危险、如谜一样的人,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是认真什么时候是开玩笑。喜欢上这样的人会很辛苦的。

      但时间一长,我就感到,了解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尤其是当你爱着他的同时,他也爱着你。非常爱,那种可以持续一生、到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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