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暂名）》青珞

3、（三）

　　一早便有主事的公公颁来了皇上的口谕，说是中午时分摆宴清风殿，庆贺七王爷大婚，所有后宫妃子出席。这应该是一场家宴。

　　昏沉沉的雾被银心扶起细细打扮，看着镜中银心将一枝金钗插到自己梳理好的发髻上，雾轻轻抬手将其拔下。

　　“主子？”银心担忧地询问。

　　“我喜欢那枝翠玉的。”雾轻声说道。

　　银心红了眼眶：“主子，怎么想到那支翠玉的簪子了？你难道忘了吗？那支簪子早……”银心说不下去了，只想找个没有人的角落大哭一场。

　　“哦，我想起来了，那翠玉簪子早就摔碎了，想接都接不起来了。”雾疲惫地闭上眼睛，将手中的金钗递给银心，“那就插这个吧。”

　　清风殿上，雾在公公的指引下，坐到了她的位子，靠近殿门的末位。雾轻轻靠着桌子，让自己能端坐。殿门外，是银心担心的眼神。

　　当皇上皇后偕同七王爷和王妃走进大殿的时候，雾挣扎着起来同其他妃子一样行礼。当听到皇上那一句带着平和与喜悦的“坐下”后，雾几乎是跌坐在座位上，也幸好她在末位，没引人注意。而殿外，银心的眼神更是忧虑了。

　　欢快轻柔的鼓乐声，舞姬翩翩的舞姿，一殿的欢乐气氛。雾靠着桌子，等待着御宴的结束。

　　突然，有宫女将酒壶放到雾的手中，雾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四周。宫女小声对她说：“皇上叫您为殿中的主子们斟酒。”

　　雾努力站起来，一脸的平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也没有哀伤，执着手中的白玉酒壶一步步走到皇上的桌案前，轻轻一俯首，将酒斟入御杯，然后移步皇后面前，将酒斟入杯中。皇后故意将手一拂，宽大的袖子带倒了杯子，立刻雾的脸上被甩了一巴掌，接着是被淋了一脸的酒水。

　　大殿中无了声音，雾却扯出了一抹风清云淡的笑容，移步案几的另一头，缓缓将酒斟入杯中。这个位子是雾以前每次坐的，象征着的是皇上对她的宠爱，悄悄打量了一番如今的主人，雾移步到了七王爷夫妇的案几前。斟入两杯满满的酒，或许这是她唯一能给他们的祝福吧，希望他们能美美满满。

　　银心在殿外不忍心地转过头去，两行清泪划下了脸庞。

　　挨个为所有在坐的妃子斟满了酒，雾的体力也将近极点，正欲走到自己的座位，却在殿里又响起了皇上的声音：“雾美人，你的琴技在这后宫中属一流，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你为七王爷、王妃和诸位爱妃献上一曲助助兴吧。”

　　雾的眼中起了泪意，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眼眶，咽下喉头涌起的腥甜。为妃子斟酒这样的折辱还不够吗？还要像乐姬一样取悦众人吗？反正也心死了，你爱怎么折辱就怎么折辱吧，失去一切的人不会再在乎什么了。“臣妾惯用自己的琴，这就让宫女去取来。”

　　银心捂着嘴不让哭声溢出口，向夕照宫跑去。为什么你们都那么狠？为什么非要逼雾？皇上啊，你不也曾经将雾主子捧在手心吗？怎么翻脸就翻得这么无情？难道你们都看不出雾主子已绝了活着的念头了吗？难道你们一点都不念她的好了吗？

　　拨着琴弦试了两音，雾在大殿中开始弹奏起来，轻轻缓缓的乐曲飘到了大殿的各个角落。

　　抬起头，望着殿上明黄的身影，望着那一抹深沉的目光，随着乐声，雾的思绪飞到了以前。

　　*** *** ***

　　雾十一岁那年，她的生活便出离了原来的轨道，全家驻守的边境小城由于奸臣的出卖被敌军攻破，傍晚时分城破时父兄战死，母亲将雾交给家仆，自己带领守军掩护百姓突围。激战一夜，到天亮时，大部分百姓突围成功，而母亲却倒在了敌军的屠刀下。

　　先皇先后怜其一门忠烈将其收养宫中。那时候几位皇子争夺储位的斗争愈演愈烈，关键时刻，当时的七皇子突然偃旗息鼓退出斗争，一年后带着雾搬出皇宫，另辟王府，彻底放弃争夺储位。

　　两年后，先皇驾崩，二皇子登上王位，肃清参与夺位的几位皇子的势力。第二年，先后因悲伤过度辞世，举国发丧。

　　在与七王爷朝夕相处的几年中，雾对七王爷产生了情愫，只要是七王爷要她做的，她一定会去做，只要七王爷喜欢的，她也一定会去做。她爱上了这位才华横溢的王爷。

　　命运再次偏离轨道，在雾十五岁那年，七王爷对她说要将她送进宫当妃子。

　　“雾，虽说我当年的退出是为了暗助皇兄登上主位，但是皇上不会放过我的势力的。我把你送进宫，你帮我打探消息，只要他那有异动，你就通知我。我只求自保而已。”

　　雾当时就同意了，她根本就拒绝不了七王爷要她做的事。那一夜，雾为七王爷抚了一夜的琴，第二天让七王爷亲自将自己送进了险恶的深宫。

　　那一夜雾在龙床上承欢，眼泪却没停，她知道她就这样失去了七王爷。皇上废了她练了十年的武功，他在她耳边说：“在我的身边你不需要这个。”

　　由于被废了武功，全身经脉受损，雾在皇上的强制下在寝殿里休养了大半年，但是身子总是比不上以前。

　　七王爷常常会来看雾，每当这时候，雾都很开心，有时甚至在无人的时候，对他任性地撒娇。慢慢地，七王爷来得少了，雾知道她和七王爷之间的感情要结束了，看着宠爱她的皇上，雾明白了她对七王爷只是一种依恋。慢慢地，她爱上了皇上，在撒娇着要皇上将他亲手为她制的碧玉簪子为她插上时，她下定决心要爱皇上一生一世。

　　进宫的第二年春天，雾传出了喜讯，皇上将她继续留住寝殿三个月后赐住夕照宫，封雾妃。

　　宫中盛传皇上最爱皇后、最宠雾妃。一点也没错，三天中，皇上必有一天留宿夕照宫，不论皇上爱的是谁，可宠的确实是雾妃。

　　雾以为就这样能幸福地爱着皇上一生一世，可是，幸福却颠覆地很快。

　　当在生死一线中诞下皇子后，连抱一抱亲生骨肉的机会也没有，皇上便将孩子抱给了皇后抚养，让孩子和雾撇清了关系。当看着孩子抱走的时候，雾不顾身体的疼痛，下地跪着哀求皇上，甚至拉着皇上的袍子苦苦哀求。泪水没有改变皇上的主意，孩子还是离开了自己，成了皇后的孩子。

　　很多次，雾将自己亲自缝制的小衣服、小鞋子、小布偶送去皇后那里，却每次都被拒之门外，想看一眼孩子都不行，很多次，雾就这样病倒了。

　　孩子出世半年后，雾问皇上说下一个孩子能不能让她自己养。皇上没说什么。第二天，皇上端了一碗药给她让她喝下。雾问皇上是什么药，皇上回答说，喝了那药，雾就不会再有孩子了。雾不肯喝，求皇上让自己能有个孩子陪伴自己。皇上也不让步，让人把药灌下。雾拼命挣扎，打翻了好几碗药，一碗打翻了便再端进一碗，最后皇上亲自灌她喝，雾凭借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挣扎，皇上打了她一巴掌，发髻上的碧玉簪子掉在地上碎了，皇上还踩了一脚。望着那摔碎的碧玉簪子，安静下来的雾绝望地一口一口将药吞下。

　　爱，被皇上亲自打破，雾不知道该怎么活着，在表面的风光下悄悄地将对七王爷的感情当成了自己生活的唯一支柱。就这样，一年年走过来，走到失去一切的今天。

　　*** *** ***

　　原来，直到今天，心里放不下的依旧是爱着的皇上。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苦笑，雾挑起最后一个高音收尾，啪地一声，琴弦断了。

　　大殿中一片静默，雾楞楞地看着断掉地琴弦。体力不支，雾伏倒在地，轻声地咳着。这在旁人眼里看来，倒像是雾十分惶恐。

　　大殿上传来皇上不悦的声音：“回夕照宫思过去。”

　　雾悄悄擦去嘴角的血迹，将染血的衣袖握在手中，抱起断了弦的琴，步履不稳地退出了大殿。

　　高高的台阶上，雾一阵眩晕，抱着琴就这样直直地摔下。来不及赶到雾身边的银心惊呼出声：“主子！”

　　微带着凄厉的声音传入大殿，皇上不悦地问什么事，殿外侍卫回报说是雾美人摔下了台阶，皇上微一颔首，挥退了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