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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五章 局篇 第三节 古剑篇 ...

  •   夕阳西下,雪色如染。
      当冰冷的寒意从背后袭来时,杨重心头一阵抽搐。法公毕竟还是动手了。
      耳边呼啸着苏卢剑那种特有的震颤声,杨重忽然缩肩向后,往屋子中间的空处倒纵过去。
      轻启的门外透进来傍晚的夕阳,黄昏时分的暗淡光线并不刺眼,但内外明暗的差别也足以让半掩半启的屋门前光影一片模糊。门与门框以及门外远处的院墙都连成了一片,再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就在这片模糊浑沌的光影中,一点金光骤然从下方暴起,苏卢剑像是从门外飞来一般,向杨重当胸刺到。
      刚才的那一刻,倘若杨重不是突如其来地飞速后退而是原势不变地推门前冲的话,锋利的宝剑此时大概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三刃剑的尖锐大异寻常,旋转着刺入体内,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锥子。如果真被刺中,就算刺到的不是要害,杨重也会马上失去出手的能力。
      法公的这一剑,本来是一击必中的。
      适才出手试探时,法公曾微偏着身子起身,有意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跪在炕头的左腿上,右腿虚不着力,似乎腿上的伤对身体的移动造成了影响。这个动作虽然细微,但却一定逃不过定术的洞察。而且室内空间狭隘,利于苏卢剑这样的近身利器,却对以轻功见长的杨重有颇多限制和阻碍。任谁处在他的境地,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先扑出门去,抢入院中,以占据更为宽广有利的地形。
      示敌以弱,料敌机先,法公的本意是要以最直接的方式最快地结束这场战斗。
      但是杨重却退了。
      完全枉顾背后的劲风,退得出乎意料,却干净利落。
      苏卢剑的剑势惨烈无畴,金光过处赤地千里,一去不返。剑锋所指,周围的空气就像暴露在沙漠烈日下的细小水珠,一下子就会被蒸发得无影无踪,令人生出一种错觉来,似乎整个空间都因此而失重、扭曲,朝着剑锋的方向急速倒去。
      杨重的身体虽然在退,退势却渐为剑势所抵,越来越慢,胸前像是捆绑上了重愈千斤的巨石。苏卢剑虽然不曾近身,但始终遥指他胸口的要穴,如蚁附骨。
      然而法公只能撤剑。
      杨重退的方向极其巧妙,似乎正懵懵懂懂地将自己的背脊整个暴露在法公的面前,但法公知道,以杨重的轻功素养,只要一个极小的错步就能避开从后而来的攻击。法公在诱敌,他又何尝不是在诱敌。如果剑势不歇的话,杨重只需稍稍地偏一偏身子,苏卢剑从正面而来的攻势便将全部落在法公自己的身上,那种情形就会变得像是法公运足了力气拔剑自剖一般。
      剑锋倏地侧挥而止,杨重的身形也猛地静止了下来。
      屋里还是同样的两个人,还是一剑而终,还是乍看起来胜负不分,甚至连攻守都没有易手,一切似乎跟刚才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气氛。凝重的气氛中弥漫着一股杀气,不是来自闪烁着幽光的苏卢剑,而是来自一直处于守势的杨重。
      杨重转身而立,面沉如水。他忽然两手合抱,向法公行了一礼。
      法公望着杨重,脸上的肌肉轻轻震颤了一下,也同样向杨重回了一礼。
      杨重合抱着双手,拇指相抵,手掌虚抱,合掌而成一个小圆,寓含着自身的丰足圆满;掌与臂平,曲臂前伸,形成一个大圆,那是天地浑成之形。这是昆吾山这一支道统的起手势,既是恭敬之礼,也是一个道者说明身份道统的手势。从这一刻起,他们便只是两个公平相对的道者,过往的一切恩义纠葛都将不再存在。法公知道,杨重不会再留手了。
      刚才已经被半推开的门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所牵动,又轻轻地合了起来,发出一阵木纽磨擦的吱哑响声。淡淡的光线再次被木门隔绝,随着光线舞动的尘埃瞬时寂灭,没入了黑暗之中。
      天色渐晚,屋内的光线也越发暗了下来。
      在暗淡的宁静中,法公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些往事。逝去的岁月虽然从此去而不返,但时光总会在人的记忆中留下印记和影子。没有这些印记和影子,这个人实在就不曾在这段时光里存在过,对别人来说不存在,对自己来说也不存在。一个没有在史卷中留下名字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不存在的。而记忆,是每个人自己心里的那部历史。
      记忆里眼前这个沉静如深井的男子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法公叫他小六。有一天,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一首诗,诗中说昆吾山中“铁冶飞炎烟”,他就非要满山去找冶铁铸剑的积石和冶炉。
      当时的昆吾山因为曾经是孤仙人的驻杖之所,所以冠盖云集,一片蔚然之势。陵岭之巅有一片瓦屋,前后数架,是诸先生的居所。北面的半山间也颇起房舍,住着闻名而来的远近学道之人。据《纪闻》所载,“西面悬下,层溪千仞,而有良田,山人颇耕种”。而东南两面则尽是“崇山巨石,林木森翠”,是一处名副其实的洞天福地。远古时铸剑师留下的那些痕迹早已泯灭了,只有后山小谷中炼药师傅的丹室里还有一个小丹炉,却被小六当作剑炉。有一天趁人不注意,他和小西两个弄了大堆乱石塞进丹炉,硬是将丹室和炼药师傅的居所一齐炸成了平地。
      想起这些,法公不禁淡淡地笑了。他自幼便随孤仙人习道,没有娶过妻,更没有孩子,多少年来,小六和小西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样。想不到今天终于要兵戎相见了。
      一念及此,法公的胸口涌上来一股浊气,手中的宝剑几乎脱手坠地。虽然咬牙强压了下去,他胸口的翳闷却没有减轻多少。自从十多年前完全辟谷不再食人间烟火以来,法公体内的气息从来没有像近来这么紊乱过。那一天看来是越来越近了。登仙也好,飞升也好,羽化也好,死亡也好,叫法不同,意义却是一样的——自己留在这个凡间的时日不多了。
      如果不是这样,先天罡气怎会护不住役丁,至被小西的杀气所趁。也正是因为这样,法公才不得不紧逼着杨重去下定最后的决心。走出那一步也许不容易,如果言语不足以打动他,那就用血吧!
      能做的都已经为他做了,结果如何,终究还是要看天意。
      法公望着杨重,笑了笑,整张脸就像是一张风干了的蝉衣,皱巴巴地缩成了一小块。杨重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柔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点也不像要动手的样子。法公不禁在心里想:“看来我不出手,他也终不会动手。大家就这么默默相对,倒更似是出殡,只欠幡盖。”
      就在这时,杨重忽然扬了扬眉梢,低声吟道: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
      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抑扬顿挫的低吟声像是一帖凉药,让法公奔涌的心气渐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苏卢剑。金色的短剑在这一刻看去似乎也散发出如霜似雪的幽幽白光,仿佛就是传说中的龙泉宝剑。法公伸手抚上了剑锋,剑锋一片冰凉。那种刺透肌肤的触觉让人心头一颤,法公猛地想起,杨重口中所吟的,正是追忆往事时想起的那首《古剑篇》。
      醒悟之色还没爬上法公的脸颊,杨重安然静立的身影突然不见了。
      苏卢剑毫不犹豫地再次破空而出,指向东南角。
      化作青烟般的淡影在炕角闪了闪,有什么东西与苏卢剑有去无回的惨烈剑势撞了个正着,发出一阵爆裂的轻响。
      法公心里一紧,张目望去,却没有看见血雨。半空中倒是下起了一阵飞雨,不过漫天都是些奇形怪状、没有生命的碎片。木滚珠散落在地,还在地面上来回滚动了几下,终于轻轻地停在了炕沿边。
      那不是人的躯体,而是隐在东南方向的六甲役丁之一。
      法公望着地上的碎片,口中一阵苦涩。六甲役丁身上有灵符封存的太清罡气,还有五行遁法之术,等闲人根本无法近身。虽然不过是几个木偶,但灵动脱透,就算是杨重也只能收、不能毁,更不要说将其震成碎片了。要震碎役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有一个境术更加高超的人能够先破解役丁身上的护体符咒,要么就是借助仙道或者魔界法器的特殊力量。
      在故古流传的传说中,天地初开时世界不过是一团气体,清者上浮归天,浊者下沉为地,万物乃至万灵皆由此而生。九天之上为仙道,九地之下为魔界,所谓的法器,就是清浊二气各自钟秀之物,仙器多见于孤峰之顶,魔器则来自地底深处。据说孤仙人在昆吾山驻杖时曾随身携带了两件法器,一仙一魔,月圆的静夜里曾有人看见两件法器自行在半空中撞击交战,声震如雷。但这也仅仅是一种传闻而已。昆吾山中学道的人虽多,真正见过这两件来自极远之地的法器的人却没有几个,仅限于孤仙人的嫡系近支弟子。
      杨重的师傅孟先生就是孤仙人的嫡系首徒,法公也是。法公也姓孟,是孟先生在三服外的堂弟,他手中的苏卢剑就是孟先生代孤仙人亲手传授的。
      餐风苏卢剑,饮血朱虚刀!
      伏牛山中震毁的另一具役丁,与其说是毁于小西的杀气,倒不如说是毁于朱虚刀的杀气。那是一把用性命和鲜血来磨炼的刀,杀气越盛时刀法就越神鬼莫测,诡异奇巧,如果久不食血便会长夜自鸣,据说还曾发生过失控噬主的事。
      法公刚刚想到这里,正被苏卢剑的剑气逼迫着不得不在狭小的空间里勉强蹿高伏低的杨重突然道:“近来小西的脾气变了很多,刀气恐怕已经开始控制他的心神了。”
      法公闻言一震,手停了下来,扫向杨重的目光却比苏卢剑的剑气更加锐利。
      几日不见,难道他的定术已经达到可以通灵识微的境界,竟能窥视他人心念所及了吗?法公觉得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之前吟诵的诗句和此刻说的话,不都说明杨重对自己的思绪捕捉得丝毫不差,言事若神吗?
      杨重的身影在西首的窗前闪现,从一道淡如青烟的影子渐渐凝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形。他那种飘忽轻盈的快,真让人生出一种终有一日会突破虚空,遁入别世的感觉,再快上一线,也许他就从此化做一道气息,升空而去了。
      连他说的话也是那么轻描淡写。
      “不错,我的定术确实也有些长进了,不过还不到能够洞玄的地步。百年来定术能修炼到那个程度的,只有当年孤仙人一个,我的境界还相去甚远哪。您老人家方才目光始终不离地上的碎片,所想之事铁定跟役丁被毁有关。一时间面现感怀之色,又曾斜目看剑,自然是念及役丁只能为神兵所破。再后来气机颤动,脸色大变,隐约有骇然担忧之意,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您是想到朱虚刀了。”
      杨重背靠窗台娓娓道来,因为背着光的关系,只看得清一个轮廓的剪影。提起孤仙人的时候,他其实还牵起嘴角对自己笑了笑,不过法公却没有看到。之所以笑,是因为杨重根本不相信人们对孤仙人定术造诣已达通神之境的那种传说。修炼越久,他对定术的能力和限制也就越清楚,这是一种可以致细致微的修炼法,但却不可能致玄。孤仙人恐怕是一个比自己更具有洞察力的人,再加上他本人或者后人的故意夸大,良好的判断力就摇身变成了神仙的天机。但这些杨重都只是在自己心中想想,他知道法公是孤仙人最忠实的崇信者,跟他说这些话大概比劈他一掌更教他难受。
      法公眼中闪过恍然之色,继而怒道:“好小子,竟然使诈,又毁我一丁!”
      杨重岂能不知法公动怒的原因。
      六甲役丁制造起来十分困难,机关巧妙之处更胜于诸葛武侯的木马流牛,精确程度可与司天台的日晷相类。这六个役丁,还是当年天下第一妙手公输先生在昆吾山论道时耗费了三年心血造出来送给法公的,不要说未曾留下造法图样,就算当时留下了图样,依样画瓢,恐怕也没人能再造得出来。何况造难,练更难。要练得像法公这样如臂使指,没有十年苦功休想办到。
      一日之间,六甲去半,等于砍去了法公的一条臂膀,不动怒才怪哪。
      杨重叹了口气,笑自己还是心软了。
      他并不太惧怕苏卢剑。
      苏卢剑的剑法虽然惨烈刚强,但总还是一种武功,有迹可循,只要不被制先机,打不过也能躲得过。
      杨重怕的是法公的结境。
      一般的境术只是借助对境媒的控制来制造幻象,杨重的定术造诣却能保持心神宁静通透,不为任何外力所侵,就算对攻不足,但总自保有余。可是法公得六甲役丁之助,所结之境已经远远超出了纯粹精神的范畴,任何有生命的或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在役丁的挪移之下,都可能变成结境的一部分。如果前面有一座山,山就可能成为境的屏障,如果周围是一片湖泊,水也可以成为境的一个平面。当万物都成为幻象之源时,杨重对自己还有没有能力与之抗衡根本没有任何信心。
      一旦受制于结境,接下来会是怎么一种情况?自己会做什么,会说什么,这些都完全无从想象。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会不会突然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一来,又会连累多少人,害死多少人?
      所以杨重一出手就奔役丁而去。也许他本来还有能力,可以利用自身的移动来牵引苏卢剑的剑势,干脆把所有的役丁都尽数毁去,但他却没有那么做。他在法公的眼中看到了缅怀之色,看到了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握剑的手甚至还微微一紧。于是杨重心头一动,知道法公想到了往昔。
      若论闯祸,杨重绝对比不上小西,但他也曾经闯过一次惊天动地的大祸,差点就把昆吾山的福地炸成了炼狱。法公提着剑,望着自己,想起了丹房里的那场大祸,所以脸上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待到杨重吟起了《古剑篇》时,法公眼中的缅怀中居然泛起了迷惘,看得杨重几乎有些心痛。
      毕竟不是神仙啊,人总有心软的时候,杨重对自己慨叹着。
      念及神仙二字时,杨重忽然想起了叶静能,随后悚然一惊。一个念头像退潮时岸边的礁石一样渐渐浮出水面,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也许,留下那一半役丁根本就不是因为自己还懂得心软,而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就计算好了,这么做只不过是为法公留下一点足以跟叶祭酒斗到两败俱伤的本钱。
      自从叶静能依靠境术之能成为宫中宠臣以来,他和法公这一对师兄弟就一直不甚相能。以前还有一个孟先生作为缓冲,等到孟先生羽化后,他们的矛盾也日益激增。在法公看来,把境术作为取宠的工具是对道统的一种污辱,他总是鄙夷地认为叶静能已经沦为无耻的方士之流,不配再称为道者了。在法公和叶静能之间,早晚都会一战。
      杨重想,自己不过是顺势替他们选了洛阳作为战场。
      “随您老怎么想吧……我是真的不想跟您动手。看到您我就忍不住要想起师傅,连劲都提不起来。”
      他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
      法公慢慢地摇了摇头,苏卢剑直挺挺地举到眼前。
      杨重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双手默默地移到身前,五指戟张。
      接下来,法公却做了一个出乎杨重意料的动作。他没有挥剑攻击,而是伸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苏卢剑发出一种低沉的轰鸣。
      伴着剑鸣,法公忽然道:“苏卢剑和朱虚刀是相生相克的两件神兵,你师傅既然把朱虚刀传给了小西,一定也跟你说过吧。我打算现在把这柄剑和剑法都传给你,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杨重呆了呆,满面狐疑地望向法公。
      法公沉着脸,将剑搁在膝上,又招了招手。布在西北角的那个役丁踏着那种僵硬古怪的步子走了过来,捧出一件锦囊般的东西。杨重愣愣地看着役丁奉向法公的锦囊,记忆像潮水般涌过心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个锦囊是孟先生羽化前留下的遗物,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做乾坤袋,据说在这个荷包大小的囊中可以收日月,载乾坤,所以由此而得名。
      看着乾坤袋,杨重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师傅时的情景。
      那年他才九岁吧,小西只有六岁,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娃娃。那一天也是元月里,王大人举家过府造访,大人们在厅中叙话,哥哥们都去书房看贴,下人们也都散了。小西是个不得宠的孩子,领着他的奶娘把他扔在院子里,自己早已走得不见踪影。那时候就只有杨重和他好,他也只和杨重玩。两个人趁着没人注意,一直玩到了府门外的街上。
      积满了雪的街头,迎面走来一个中年人,很和气地弯腰低头问他们在干什么,然后就从身上掏出了这个小小的锦囊。师傅问他们想要什么。杨重要一张小弓和几支箭,也想跟哥哥们去学习骑射。师傅摸了摸杨重的头,笑笑说,想不到竟是个要做屠夫的。杨重记得自己大声地说,不是屠夫,是将军,惹得师傅大笑了起来。问到小西要什么,小西抿着嘴说,我不要,这是假的。
      直到后来上昆吾山学艺时,小西也始终不肯学术,只愿练武。
      师傅想了很久,终于把朱虚刀传给了他。
      杨重有时也会不可救药地想,如果没有那次的偶遇,如果那天他们两个都呆在书房里老老实实地读书,那么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否还会一样?虽然明知世间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如果可讲,但杨重还是会时不时地那么想想,他自己心里知道,那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犹豫寻找借口,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沉没之前手里紧攥的一根稻草。
      乾坤袋小得一只手就可以完全握在掌心,法公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本有三掌之阔的书册。他郑重地把书册放到了面前的炕席上,顿了一顿,又拿起膝头的苏卢剑,也放到了书册之旁。然后法公抬头望向杨重,目光中又充满了那种热切的期望。
      杨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轻摇头道:“您知道,这种惨烈的剑法不适合我。”
      法公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杨重必有疑虑,却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一口回绝。苏卢剑并非一般的宝剑,它更是蕴含着仙道至理的上界神兵,任何一个修道的人都不会拒绝拥有这样的宝物,除非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些根本就不屑一顾。在法公微微合起的眼幕前,杨重那个修长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但法公的心中却不禁闪现一丝犹疑。这个人,真的是天意所选的道统继承者吗?孟先生有没有看错?
      然而,孟先生确实说过,杨重是孤仙人的那本《心经》自己所选的传人,即便孟先生可能会错,孤仙人也不会错吧。
      当晓之以义,动之以利都行不通的时候,看来也只能诱之以情了。这么想着,法公提起精神,决心再做一次努力,目光充满难舍之情地落在面前的苏卢剑上,问:“六郎,你知道苏卢是什么意思吗?”
      不等杨重做出任何回应,法公已经自答道:“那是婆罗谜文,意思是甘露。苏卢剑是神的甘露,降临人世,剑锋所指,百物辟易。如果有朝一日,朱虚刀的杀气庞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能够救小西于万劫沉沦的,或许就只有苏卢剑了。你还觉得它不适合你吗?”
      杨重沉默了下来,良久,才低声道:“你老人家的要求可否先说来听听?”
      法公笑了。只要是人就必然还有弱点,何况杨重还不止只有一个软肋。他的双眸中透出洞察世情的睿智,直视着杨重道:“其实做大事者应不拘小节。你刚才自己也吟过,琉璃玉匣吐莲花。汉高祖斩白蛇起义,剑以五色琉璃为匣,英雄当有此志。”
      杨重却回避着法公的目光,有些不耐地道:“那是郭震的诗,我只不过是随口吟了几句。师傅的遗命只是光大道统,并非夺取天下。”
      法公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不少,喝道:“天下与其由韦氏得之,何不为我所有?一旦天下为我所有,光大道统,毁佛灭释还不是弹指间事。”
      杨重又默然片刻,道:“天下不会为韦氏所得,大唐的国祚还不至于那么短寿。”
      法公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如果你必欲佐唐,那么答应我,辅佐温王也好,哪怕是谯王也罢,但无论如何也要先杀掉李隆基!”
      杨重蹙眉道:“临淄王乃是唐室诸王中最亲善道统的人,连濮阳杜家的鹏举老先生也对他赞不绝口。要昌盛道统,他实是个重要的臂助,为何却要先杀了他?”
      “因为他什么也不信。转世也好,轮回也好,仙佛地狱也好,他其实一概都不相信,亲善道统只是为了借用术士之能。小六,你记住,道佛儒法墨,只要有所信存就皆不足惧,一个什么都不信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法公的话阴沉得像是来自阴间。
      杨重背窗而立的身子晃了晃,长叹一声道:“兹事体大,实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您老容我一些时间再仔细想一想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五章 局篇 第三节 古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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