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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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很少见皇上如此放松，心中也不禁一阵欣慰。他静坐了片刻，悄然退去院外，命人取茶倒水。皇上此时还不愿显露身份，他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拂逆圣意。若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冒冒失失地喊出一声“陛下”，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还是出去知会一声，他才得放心。
朱允炆沉思操琴，自不觉方孝孺的离开；而狄沫更是满心诧异，无暇顾及其他。
这公子的记忆力，也好得太唬人了！她敢百分之百地断定他只听过《忐忑》一次，可他居然能原封不动地将自己所奏尽数重现，甚至连弹错的地方都不差毫厘。
天才！自己遇到天才了！要是把他放到现代，什么牛津哈佛、清华北大，他不得想考到哪儿就考到哪儿？等他毕业以后，什么企业事业、合资独资，还不得一个接一个地疯抢？王语嫣见到他，肯定会有许多共同语言；黄药师见到他，肯定会和他拜把子，请他去记《九阴真经》，免得自己老婆劳心费神，还因此落下个不治之症，很快一命呜呼。
狄沫胡思乱想着，崇拜的眼神不听使唤地望向了他。
他，不如方肇云那般帅得离谱，五官也没有一处特别好看，但搭配在一起，竟十分养眼。而他更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他浑然天成的独特气质，这气质说柔不柔，说刚不刚，却是刚柔并存，令人折服。此时的他，一门心思扑在了琴弦上，看上去纯净恬然，除了——
他的瞬子。那里面如疾风，如骤雨，如潮汐，如旋流，却仿佛不是他的一样。
他在思考些什么？难道他并未回忆琴谱，而是另有所想？
狄沫还在纳闷，忽听琴音急转。
他肃容敛笑，一改方才的缓挑慢捻，变为紧扣疾弹。一瞬间，琴声如战，金鼓角号纷响，剑弩人马齐鸣，曲子竟转成了《十面埋伏》！
他的额渐渐凝上了细汗，他的手越拨越快，越奏越急。
狄沫心中一惊，不懂，又想弄清楚——他的心境，怎会有如此变化。
但无论如何，若照他这般的弹法，“独幽”非得断弦不可。它可是皇帝钦赐之物，这……
“黄公子，请住手！”虽心觉不忍，狄沫却不得不伸手阻拦。
羽弦瞬断，正弹向她探出的柔荑。她吃痛闷哼一声，中指指腹已涔出一滴殷红的鲜血。
朱允炆一愣之后，回过神来，正见狄沫黛眉轻颦，瞧着受伤的手指。
“朕弹得入神，不意让你……”他疾步走到她身边，捧起她的手，细心检视。心中，忽然淌过一丝歉疚。歉疚？他神情微动。
狄沫抽回受伤的手，抿紧双唇，不悦，不语。
他，说得轻巧。他“正”弹得入神怎样，那可是她的琴，那可是御赐的琴啊！如今弦断琴伤，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他会不会下旨惩处？又会不会连累家人？
她思绪如麻，满脸忧色地看着“独幽”，不料下一秒，手又被他握了回去。
“我没事！可这琴乃皇上御赐，是不能……”
她话音顿停，不为别的，却是由于指尖突如其来的触感。
他正垂着眼帘，含着那受伤的手指，舌尖轻吮，柔柔地舔去她指上的血渍。
狄沫呆望着他，莫名失语。
“可好些了？还疼么？”他对着那手指小心地吹着气，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它，“对不起，是朕不好，朕太不小心了。”
这回狄沫可听明白了。他说的不是“正”，而是“朕”！
他，竟然是建文帝！
是了，要不是坐拥天下的人上之人，谁又能如此自然的“轻薄”朝廷大臣之女，而且看上去竟毫无猥亵之态。
狄沫脑子里轰隆一声，彻底死机，若干个问题接踵而至。
明朝的女子觐见皇帝，该福还是该跪？要是跪的话，是单腿儿还是双腿儿？用不用磕头？自称呢？是民女还是奴家？
她全然忘了手还被他捏在掌心，只睁大了瞬子，稀里糊涂的望着他。
朱允炆抬起双眼，入瞳的正是她毫无掩饰的惊讶和疑惑——没有害怕，没有恐慌，最多的却是不解。她不躲不闪，定定地注视着自己，那清澈透亮的目光，令人在不知不觉中痴迷、沦陷。她，还是第一个敢直视他这么久的女子，却又是如此的超凡脱俗。
他的理智仿佛在瞬间出了窍，身体前倾，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她的下巴，想……
“皇上！”狄沫倏地警觉，慌忙挣脱他，跑离他几步，“狄沫有眼无珠，不识圣驾，请皇上恕罪。”
一提裙摆，翩然下跪，她的心还怦怦乱跳着。他在做什么？莫不是想吻她？
朱允炆怅然若失地垂下手臂，丢了的魂魄渐渐找了回来。他突然有些后悔，怎么一不留神，忘记遮掩自己的身份了，他还贪恋方才与她的贴近呢。
“平身，赐坐。”他看着她起身，坐好，想了半天才轻轻问道，“你叫方狄沫？”
狄沫还在想如何作答，方孝孺的声音已在院门处响起。
“回皇上，她姓狄，乃是已故江南巡抚狄耿明的女儿。”他一面恭敬作答，一面走入，搁下茶壶后，才斜签着坐好身体。
狄沫侧目瞧了瞧爹爹，微觉诧异，他为何不直接说她是他的养女，却非要提及生父的名字？
“狄耿明……”朱允炆皱眉，觉得这名字耳熟，但又记不真切。
“皇上，耿明乃臣同乡，于洪武十九年考中进士，后被举荐为江南巡抚。他的才干学识，较微臣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他遭到小人诬陷迫害，被牵连进文字狱，在洪武二十八年便壮年早逝了。”方孝孺叹了口气，接道，“耿明含冤枉死，至今仍未昭雪，甚至连灵牌都进不得祠堂。微臣斗胆，求皇上下旨重审此案，还狄氏一门清白。”
方孝孺话音一落，身子也挺直地跪在了地板上。这席话，他早就想向皇上说了，只是总也寻不着合适的机会。难得皇上今日出口相问，他自然要一吐为快了。
狄沫离座，跪在爹爹身旁，心中涌起阵阵感动。生父过世那么多年了，爹爹对他的惦念竟是一如既往。这番深情厚谊，怎能不令人动容？况且爹爹如此做法，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理解为挑战明太祖朱元璋的权威。这建文帝又是否会想歪想岔，由此定他对先帝的大不敬之罪呢？
她越想越惊，急忙伏低身躯，接口说道：“皇上明鉴！先父品性正直刚毅，为官清廉，更未做过任何不忠不孝、诋毁皇家之事。说他作诗谩骂太祖，确是子虚乌有。狄沫蒙爹爹收养照顾，得以苟活，心中却无时无刻不想为先父洗清罪名。其实爹爹方才的那些话，都是狄沫赖着他向您说的。倘若言语有失，令皇上不悦，还求您明察秋毫，只治狄沫一个人的罪。”
“沫儿，你——”方孝孺语结于喉，惊讶地望向女儿。若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得闻，他岂敢相信，外表柔弱温婉的她，竟会说出这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她的语意清楚明白。一者，狄公冤枉，狄氏一门实乃无辜被诛；二者，如果皇帝怪罪，她狄沫才是此次进言的主犯，作为代奏之人的方孝孺，便能避开责任，置身事外。
朱允炆的震惊丝毫不下于方孝孺，只是震惊之后，心中那奇异的情绪又更浓了几分。
他搀起方孝孺，再踱步到她身边，温柔地扶起她。呼吸之间，她幽淡的香味飘然入鼻。
“朕明日便下旨，彻查狄氏一案。”
“真的？”她双瞳一亮，不敢尽信。
“朕一言九鼎，怎会骗你？”他温柔一笑，喜欢她这样毫无顾忌地正视自己。
越是近看，越觉得她美得鲜活，美得生动，美得令人窒息。抚琴时，她如同一朵芬芳素雅的山茶；进言时，她宛若一枝迎雪傲立的红梅；吃惊时，她却又似一葶凌波簇立的水仙。无论何种姿态，都是那么的独一无二，都想让他呵护，甚至占有。
恍惚间，她已喜不自禁地退到方孝孺身边。父女俩对望一眼，一前一后地说道：“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孝孺说得自然流畅，但狄沫却是第一次说这样的官话，节奏自然要比他慢上半拍。她更觉有趣——从前只在影视剧中出现过的对白，没想今日，她竟也亲口说上了。
想着想着，唇角已俏然弯起。
朱允炆不觉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她笑。那笑靥绝美无瑕，却搅皱了他心中的一池春水，无声地，泛起层层涟漪。
“皇上，申正过了。”一个老太监出现在院门，躬身说道。
“知道了。”朱允炆暗恼时间仓促，但自己酉时还得赐宴几个考评卓异的外官。为君之人，不能出尔反尔，他也不想让史官记上一笔，说他怠慢臣下。他背手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
“王钺，仔细着把那琴抱好。”
“奴遵旨。”
“皇上！您这是……”方孝孺呆看着王钺的动作，不解问道。
朱允炆轻轻一笑，望向狄沫：“这琴被朕弹坏了，自该朕来赔偿。”
狄沫闻言，偷瞄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满是柔情的注视。她心中一动，慌忙挪开目光。
真要命，就是把前生和今生都算在一起，也没有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帅男人这么看过自己。这不是引诱自己犯罪么？还有那看着就让人鼻血横流的大哥……
“明日，你不必去宫里向朕辞行了，”朱允炆猜测着她脸红的原因，对应声的方孝孺笑道，“午时后直接出京就好。记得隔日给朕上一封请安折子，以免朕担心惦记。”
方孝孺的脸上写满了感动，郑重作答：“臣遵旨。臣此行一定不辱圣命，即便赴汤蹈火，也要查清浙东六县官侵民田之事是否属实。”
朱允炆满意一笑，又瞧了狄沫一眼，这才一拂前襟，往前迈步。方孝孺和王钺紧随其后。
“恭送皇上。”狄沫心中疑惑，却知此时不宜细问，只得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目送他们走出西厢。
爹爹……要走？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