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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恩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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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冰凌逐渐止住抽泣,平静了下来,又腻在那令她眷恋不舍的怀抱中许久,才缓缓离开,舒眉一笑。这一笑,甜甜腻腻的,方才的阴郁再不见一分一毫。
“谢谢你,翼宸。”羽冰凌轻拭腮边的残泪,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铁石心肠,任何也不能令你动心呢。”
她轻移莲步,走到妆台前,一面摘着玲珑耳垂上的坠子,一面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或会弄巧成拙,主上也恐难心安,还是我去稳妥。”
羽翼宸凝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疼惜、甚至大石落地,什么感觉都有,却唯独少了意外。与羽冰凌相识十余年,他深知她对主上的忠心与他毫无二样。为主分忧,替主解难,她做的并不比他差。她和他一样,从未拂逆过主上。因为她和他一样,敬畏他,感激他,像对父亲一样对他。此信一来,她定会依言行事,即便对他情深似海。
“若还有其他方法,主上也不会亲自写信,嘱咐你我了。”羽冰凌摇了摇头,决然道,“主上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岂能令他失望寒心?况且——”
转身,望向身前的俊朗男子,她话锋一转,玩笑道:“况且,那人身份高贵,还和你一般年纪呢。却不知他是否大腹便便,奇丑无比。”
羽翼宸苦笑一声,道:“他五官端正,一表人才。若论及为人处事、才智聪明,更是十分了得。”他顿了顿,诚然道:“此人人品相貌身世来历,皆为上流。他和我,可谓是天上地下,毫无可比之处。若能得他诚心相待,确是一绝佳归宿。”
翼宸啊翼宸,你对我,到底是怜爱更甚吧。若非如此,你怎能如此坦然的和我提及那人?可我却理由牵强无法怪你。论公,你我一样做不到拂逆主上;论私,你已言明愿意娶我。你不忍看我伤心,你能做的都做到了,可我真正要的,你终究无法给我。
罢了,既要斩断情丝,何必还贪恋那虚无缥缈的一丝温柔?
羽冰凌按捺住心中的酸涩,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只余桌台上烛光跳动,良久。
见她无话,羽翼宸也不便再出言安慰,于是说道:“时辰已晚,我先去了。大体事宜,主上在信中均有交代,至于如何行事——过两日,待你决定之后再说罢。你好生休息。”
正要离去,身后已响起了她莺啼般柔软的嗓音:“我已决定了。翼宸,明日如若有闲,便再过来一趟吧,你我还得仔细商量一番。”
羽翼宸止住步子,想回身说点什么,嘴边的话却终究没有出口,只应了一声,迈出门去,须臾隐入了夜色。
灯光下,烛台旁,玉腕缓抬,纸笺轻送。燃点的火苗裹着信纸,飘然而落。上面依稀还能辨出最后几行字迹,终究化作了飞灰,消逝不见。
“……。为父思之又思,唯方才一计,另无良策。然冰凌亲身作饵,为父实难安矣。若事有难为,或吾儿不愿,此议就此作罢。”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深如许。南京城似乎厌倦了白日间的喧闹,正裹着夜幕悄然入睡。整个城市最是灯火通明的,也就一个烟水花巷,却到底较一两个时辰前清净了不少。或有多出的耳鬓厮磨唇语呢喃,外人便也无从得知了。
距烟水巷东北不远处的街口本是京师的闹市之一,白日里店铺林立,行人接踵。而这个时辰,整条街上只余下报夜人拉长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处;他那慵懒独特的报更声也越传越远,渐不可闻。
“吱呀——”开门声响起,将这里的宁静再次打破。街边的一家铺子店门半开,在路面上洒出一道长长的烛影。扶着门框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此时正睡眼惺忪,满脸倦意,接着从他身后又行出两人,均做仆役装扮。其中一人长相略为清秀,正手提灯笼,怀抱一包裹;另一人身材略高,浓眉大眼,唇上蓄着两撇整齐的胡须。仔细一看,竟是月竹和狄沫。
狄沫跨出门栏后,咳嗽两声,回首揖道:“有劳掌柜了,您可是帮了我大忙。这点银两,请掌柜拿去,明儿个买点酒喝吧。”
掌柜愣了愣,瞧着手上多出的一小块碎银苦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布料钱二位爷不都已付过了么?”
狄沫一捋八字须,摆手笑道:“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才对,若非事急,我们万万不会深夜前来搅您清梦。还望掌柜不要推辞,更不要记恨我们才是。”
“瞧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爷们光顾绣庄,是小店的福气才对。”掌柜将银两揣进袖子,面带感激,“小的出生商贾,少有人向二位爷这般客气、如此待见小的,就是再晚点也无妨。”
“应该的,应该的,掌柜客气了。”狄沫笑着谢了两句,抬首一望天色,“我们告辞了,掌柜快快请回。”
这绣庄掌柜是个实诚人儿,他非但没有立即闭店,反而大敞店门为二人照明,招呼他也不听。直至二人拐过了街角,他才合上店门,口中喃喃道:“这小爷,真是好人呐!”
随着最后一线烛光被挡在门内,街道也重拾寂静。
一条身影无声无息的从墙头飞下,落在绣庄门前,接着悠然踱了两步,俯身拾起地上遗落的一条袖边。
来人正是羽翼宸。此时的他自然缺乏偷窥的闲情逸致,不过是离了来去楼,缓步回家,碰巧在这必经之路上撞见刚才那幕而已。
今夜,难以入睡的何止羽冰凌一人。
他不爱羽冰凌,所以才从来不愿直面她的情意,可两人打小在一块儿,朝夕相伴十数年的感情,却没有丝毫虚假。其实他心里明白,与其纵容她、让她对自己越陷越深,或不如快刀一斩,就此断了她的痴念。那人,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归宿,相信以冰凌的姿色智慧,一定能令他就此倾心,今后衣食富贵,长久荣宠,不比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来得实在?
只是眼见她绝望难过,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他忍不住的心觉烦闷。
谁想这世间万象,千姿百态。他因烦闷于深夜信步,那在三更半夜出门儿买布料的两位“爷们儿”,却不知因何缘故了。而且好不容易买到手,竟还能落下,这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实在有趣之极。
羽翼宸眯着双眼,打量着手中锦带,旋即又缓缓抬首,将目光投往街道尽头。片刻之后,他鼻间一声轻哼,放下那段布料,纵身跃往街道一旁。
又过了一会儿,街头处灯笼微光跳跃,已隐隐传来低细的人声。
“你别翻啦月竹,都翻第三遍了,要在还能找不到么。”
“可是我明明放进包裹了的啊,好端端的怎会丢了?”
“还说呢,你看你那包裹系的,留了那么大一个口儿,肯定是掉了。可是会掉哪儿呢,都快走回绣庄了。”
“对不起小姐,都是月竹粗心。要是真找不到,我们就再去找店掌柜买一段吧,反正小姐也多给他钱了。”
说话间,两人逐渐走近。狄沫脚步一缓,侧头看了看月竹,轻声叹道:“咱们深夜来买衣料,扰人家睡眠,本就不对,那额外的钱也是应该付的。我之所以离开时才另给银两,只是想先小人后君子……”
见月竹面带迷惑,她略一思索,接着道:“反正后给银两,就能让掌柜心里舒畅些,不会因此而不痛快。但是我们要再回去,那刚才的功夫全白做,即便人家掌柜再好,也难保不会记恨咱们。”
月竹点点头,心有不甘又翻了遍包裹,仍然是一无所获,不由大为沮丧。
狄沫瞧在眼里,也不忍心再出言责备,于是换了只手提灯笼,一面轻轻拍了拍月竹的手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的,我也不怕别人记恨,一会儿咱和掌柜好好说说就是了。”
月竹急忙道:“咱还可以再多给他些银两!月竹还有些积蓄,布是月竹丢的,这钱也该月竹掏的。”
狄沫狡黠一笑,扭头接着往前走:“当然该你掏啦!也别多,就半年的月钱吧。”
“啊?小姐,您太黑了……”
狄沫一挑眉毛,正要说什么,忽然眼睛一亮,疾行几步蹲了下去。再回首时,那双眼眸已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月竹,瞧,”她一挥手上的物件,喜道,“这是什么!”
月竹满脸笑意的接过袖边,一面仔细放妥,一面笑道:“太好了,幸好找到了。小姐,时间不多了,我们赶紧回府吧。”
狄沫扶着月竹的手,站起身道:“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爹爹明日午时才出门,这衣衫就差锁边,应该来得及。只是要辛苦你帮忙才行。”
月竹拿过狄沫手里的灯笼,笑道:“能帮小姐一起向老爷尽孝,月竹高兴还来不及呢。”
狄沫点点头,想了想,又嘱咐道:“还有,今晚之事千万不可对别人说。”
月竹掩嘴一笑,道:“小姐放宽心,月竹晓得的。要是老爷少爷知道您这么晚出府,还不得担心得暴跳如雷啊。他们舍不得打小姐,可打我这唆使主子的丫鬟却还舍得。月竹怕疼,不敢不保守秘密呢。”
两人相视莞尔,一起说说笑笑的朝来路走去。
屋檐上,羽翼宸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她们的背影,良久。
原来,是为了父亲。
而他,又何尝不是?
嘴角微动,唇边,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