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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教浮云将月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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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皎皎月光淡淡地照耀着地面,镀上了银□□致的光泽,也将所有一切照个分毫毕现。虞羿拖着苏师喻这个坏事的家伙逃跑着。身后远处隐隐传来家丁的呐喊声,丫鬟的哭叫声,苏老爷的怒吼声,火光摇摇曳曳,不甚分明。然而这一切都变得遥远飘渺了,夜深岑寂如墨,庭院静谧,清虫低鸣。
行事乖张火爆的苏师喻活了这么久还未曾感受到这般氛围,竟安静了下来,好久再没吭声。苏师喻望着前面一直没说话的虞羿,银白月光照在虞羿的脸上,五官分外鲜明而真实。流墨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苏师喻突然咧开嘴笑了。
虞羿回过头来怪异地瞥他一眼。
虞羿突然扣住了苏师喻的腰,凌空跃起,寒风洌洌,一轮巨大的明月在身后。两人如此无隙地紧密相依,恰似画中人。
苏师喻打娘胎还没有几次“轻功”经验,谁料今日被虞羿带着“凌空”了好几回,自然大喜,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苍穹明月,调动全身器官去感知脚不沾地的美妙体验。不料却意识到一只大手正牢牢地锢住自己的腰。
苏师喻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全身麻痹。
“靠!虞羿!快放开大爷我!”
“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扔下去?”虞羿闲闲地说道,说着果真手一松。
苏师喻立刻手脚并用地抓住虞羿,再也不吭声了。
两人落在苏府最高处,双双凝风而立,刹那间青丝泱泱,突然再无了言语。
“大侠!你偷到什么好东西了?”苏师喻受不了这气氛。
“没。”虞羿简洁地回答,苏师喻只得闭了嘴巴。
“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要到自己家偷东西?”虞羿突然问道。
苏师喻沉默了一会儿。
“我饿了。”
灯影桨声里的秦淮河畔,直至深夜仍歌舞不断,笙箫齐鸣。流落在异乡的文人墨客,在这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沉沦。故乡远逝,团圆的佳节顿成讽刺。许多姿态撩人的歌儿舞女凭栏远眺,或纯真或妖艳,在此间卖弄风情,不一而足。
烟笼寒水的河间流水潺潺,一艘华贵的画舫在流水中缓缓前行,舷窗帘幕低垂,看不清里面。这画舫船身绘满描金龙凤,七色彩云,横栏之间,俱是牡丹浮雕,一朵朵或含或放,盛极而艳。整个造型考究别致,精巧恢弘,一看便知倾尽能工巧匠之力而制,价值不菲。楼上歌女纷纷定睛去看,艳羡不已。心想是哪个姐妹攀上了权贵,才得享这极尽奢华,一夜风流。
在画舫中的自然是虞羿和苏师喻二人。两人逃出苏府后,苏师喻嚷着要吃东西,虞羿离开一阵子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大笔钱,包下了一艘画舫,吓得苏师喻目瞪口呆。
“哇!大侠,你真的好有钱哦!”
苏师喻手执一玛瑙夜光杯,玲珑剔透的莲花白在杯中晃动着。他半陶醉半感叹地说:“大侠,做贼儿做得你这般倒也绝了。照我今天带出来的银票来算,也就能包下这艘画舫一晚而已。可是我还想用这笔钱来过上一个半月呢——可惜被你的同行偷了,气煞人也。”
虞羿嘴角弯了弯:“那自然是做了笔大买卖,发了。”
鎏金白云桌上,各种珍馐流光溢彩,金丝酥雀爽脆可口,极品凤吞翅色香味全,雪映参鲍汤清甜浓郁,俱是上佳的宫廷御菜,配以至烈的莲花白酒,让人大呼极品。苏师喻一把抓过紫竹筷,夹起一块就嚼了起来,全无富家公子之态,真让人怀疑他是怎么从家教森严的苏家出来的。
虞羿沉默地看着苏师喻,静静地抿了一口酒,却不说话,嘴角隐隐约约噙着一丝笑意来。
苏师喻嘴巴鼓鼓的,吃得太猛导致喘不过气来,睁大眼睛看着虞羿。
虞羿笑了,递了一杯酒给苏师喻。苏师喻一拿过酒杯,仰起头便将酒不加细品地灌了下去!倒也豪爽,一杯酒下去竟面不改色,不愧是长期浸淫在风月场烟花窑里德登徒子。
苏师喻喘过气来,抓着筷子又是猛吃……
“大侠,我究竟能不能拜你为师呀?”苏师喻酒足饭饱抹着嘴巴问。
“我不是说了我只是个偷东西的吗?”虞羿无奈道。
“我想过了,就算你是小偷,也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偷。”苏师喻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就是那劫富济贫的侠盗呀!对我的恩情就如同滔滔江水……”
虞羿特鄙视地看了苏师喻一眼,苏师喻乖乖地闭上了嘴。
虞羿拿起酒壶重新将两人的酒杯斟满,执着酒杯望向画舫外的河畔,不过是一片沉寂黑暗。虞羿的眼睛变得空濛,像有无尽往事蕴含其中。
“我倒羡慕你。”虞羿自顾自地说道:“中秋节还有家可以回。”
“什么嘛。”苏师喻大声嚷嚷:“我才不要回那个家呢。先生督促着念书,我爹只管叫我继承家业,我娘盼我娶老婆,呿!我苏某人自然要行走江湖,练就一身好武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不懂。”虞羿说。
苏师喻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偷偷地望向虞羿。只见虞羿独自一人在那里自斟自饮,眼中有漫天风雪,独钓寒江。
苏师喻垂下头。
“没什么。”虞羿说。
苏师喻顿时感到气氛不妙,慌忙拿起酒杯大喝了一口,转移话题。
“做贼这行挺有赚头。”苏师喻说着又斟满一壶美酒,一饮而尽。
苏师喻被烈酒呛到,咳嗽了几声又说:“真想和你一道作个江洋大盗,逍遥快活去——”
见虞羿没反应,又说:“说笑的啦,和我一起去行窃岂不次次都落荒而逃?”
虞羿说:“也不全是这样。”
苏师喻说:“别逗我啦,我自己什么斤两我不知道?也就废柴一个,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爹娘罩着?咳咳。”
苏师喻说得激动,又呛了几口酒,眼泪水也给逼出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在烛光倒映下似有异样的光芒在跳跃着。苏师喻一撸袖子,粗鲁地擦了擦眼睛,又续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很没用。”
虞羿盯着苏师喻说:“你醉了。师喻。”
“我是醉了。”苏师喻说:“所以明天我一定会后悔我刚才说的话,不小心将自己是个废柴的事实抖了出来。可是这个是事实啊嘻嘻。”
苏师喻猛地站起身来,跌跌碰碰地走到船舷边,酒杯也翻了。凛冽的酒香一下子弥漫在狭窄的斗室内,碧色的衣裳也沾了酒污。
虞羿紧随着走过去。
夜间的寒风呼啸而过。秦淮河畔的灯影早已暗淡下来,苏师喻一下子打了个寒颤。他仰着头,眼中似有泪水,但在风中迅速干涸。
“喂,大侠——你究竟收不收我为徒呀?”苏师喻朝着虞羿大喊。
虞羿上前一步,将苏师喻紧紧抵住,用黑色大氅裹住苏师喻。苏师喻赤红着眼睛瞪着虞羿,一身酒气,形同枯槁。
秦淮河畔的流水波光粼粼,清冷的江风扑面而来,竟是快到长江了。
画舫上的二人堪堪地靠在一起。虞羿一手扶着苏师喻的肩,深深地凝视着这个刚相识一天的疯子,不,也许称为傻瓜才对。笨得要命,什么都不懂,烦死人了。
苏师喻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饱嗝,在着寂静的时刻尤为清晰可闻。
虞羿愣了一下,轻轻地笑了。
他看见苏师喻的眸子,有着洒落星屑般的柔光,半睁半开,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虞羿将苏师喻抱回船舱内,放在柔软的毯子上,细心地帮他掖好大氅,转到船头去招呼船夫返航。
浪迹多年,昔日中秋,举杯相邀,仅明月作伴。现在却有个疯子呆在自己身边。
好像这样也很不错。
是吧。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风和日丽,碧空如洗。总之老天爷心情非常地好。
可是苏师喻十分地、十分地生气,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虞羿那厮翻出来。
今天早晨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那虞羿那欠扁的脸,而是一个死婆娘,摇着自己叫自己快滚。说什么二十万两银子就只能包这艘画舫到辰时三刻。说什么自己像死猪一样睡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再不走就要额外加钱云云。
苏师喻暴跳如雷,猛地站起来,宿醉未醒的大脑有些疼痛。他转过头去,只见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搁在案头,虞羿早已失了踪影。苏师喻心里陡然涌出一份温暖来。
他拍拍衣服想走人,却意外地发现有一样物事掉了出来,竟是苏师喻那早丢了的钱袋。
苏师喻急急地扯开那钱袋,啥米都没有,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掉了出来。
墨迹未干,字迹狂放,笔势峻峭,仅有寥寥数字跃入眼际。
月移花影约重来。
末了还有淡淡的一个“虞”字,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苏师喻脑子不好使,怔了好几秒钟才猛地一拍脑袋。
“靠!虞羿那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