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记事》鸣筝

35、第 35 章

　　钟离权并非愚人，脑子一转，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他呵呵一笑，颇有点幸灾乐祸，道：“你可是想探问我那徒儿的事？”

　　天帝双眸微垂，道：“我问，你答，不得有半句谎话。”

　　“呵呵，那你可打错了主意，钟某人虽不才，可也不会卖徒弟。”

　　天帝看着钟离权，便如看一只爬虫蝼蚁，缓缓道：“既你不愿配合，孤也不强求。”

　　钟离权心里一突，他才不信此人会这么好说话，手里棕扇一扇，属于分神期修士的庞大神识铺天盖地延展开。

　　天帝轻蔑地勾了下唇角，就在刹那间，磅礴的神识力量如汹涌的天河之水，从钟离权的眉心狂涌而入。

　　修为已臻至炼神还虚境界的钟离权，在这神识巨力的冲击下，宛如三岁稚儿面对挥动斧头的巨人，全无反抗之力。

　　只须臾间，他的神识便溃败如山，被天帝轻而易举侵入意识深处。

　　天帝在无数碎片星屑组成的记忆之河中逡巡寻找，终于在某个地方驻足停下，将那些碎片一帧一帧痴迷凝望。

　　天空灰暗，尸首遍地，断壁残垣，到处是焦黑的痕迹。只有一处地上长着柔嫩的绿草，其上躺着一个稚嫩的婴儿。

　　一只白鸟守在婴儿身边，不时用脑袋蹭蹭婴儿的脸颊，或用喙轻啄婴儿的小手，俄而飞到远处，用叶子沾着干净的水喂给婴儿喝。

　　绿草、婴儿、白鸟，应是一副生气勃勃的景象，但在一派死亡、残破的背景中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自己”不由自主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抱起那婴儿。

　　婴儿小小的身子陷在紫绸襁褓中，不哭不笑，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瞧。

　　“原本我无需经过此镇，然途径这里时心中忽有所感，觉得非得进来瞧一瞧不可。看来，就是因为你了。”

　　“自己”看着臂弯中的婴儿，喃喃道：“整座镇子的人全部死绝了，只你一人存活下来，吉鸟自来相伴，而今又遇到我这个善心的修士，足见你是有大气运者，命不该绝，连天道都护着。罢了，我座下尚未有真传弟子，便收你为我大弟子吧！”

　　“自己”为那婴儿取名紫玉，带在身边亲自照料了两年，却因突发急事需处理，无奈下，只能将孩子交给曾受过他恩惠且人品可靠的人家收养，约定十年后来接走。

　　对修士而言，十年不过弹指之间，“自己”也如约而至。

　　那个婴儿现已长成眉目如画的半大少年，平素喜爱诗书，厌恶刀棍，对求仙问道无甚兴趣。

　　他们分别时紫玉尚年幼，“自己”原以为紫玉应该早已忘记了他这个师父。不想紫玉见到他，虽板着脸，眼中却自然流露出儒慕之意，令“自己”甚为欣喜。

　　当初那只白鸟仍然跟随着紫玉，十年之间长大了一些，颇通灵性，此时乖乖停在紫玉肩头，歪头瞅“自己”。

　　最令“自己”惊奇的是，紫玉丹田中有一小团气旋，竟是已完成了引气入体，初窥修仙门径了！

　　“自己”惊讶询问，是否曾有人教过少年修仙法门？

　　紫玉回道：“没人教过我。这难道不是人人都会的吗？”

　　紫玉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自己”一阵语噎，顿了顿，他问：“那你是怎么做到引气入体的？莫非是得了什么异宝相助？”

　　紫玉摇头，少年人特有的清冷嗓音道：“有一日我在山中玩耍，不小心迷了方向，眼见天色渐黑还未找到出路，想到爹妈还在家里等我，心里便有些焦急。这时我偶一抬头，见一轮皎月悬在上空，圆如银盘，亮如水银，不知怎地，心中就平静下来，思绪也放空了，不知不觉躺在一块大石上沉沉睡去。翌日醒来，皮肤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泥垢，但是身体十分轻健，目之所及，就连几十丈外树皮上的纹理也能瞧的一清二楚。”

　　“……仅是如此？”

　　“嗯，我以为这事简单的很，睡一觉就行了，原来还需要人教？”

　　“自己”无语了片刻，解释道：“你那不是‘睡觉’，是入定，陷入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妙境中，于修仙者可遇不可求。”

　　“不管是什么，你要带我去修仙，我却还不能跟你走。”紫玉说。

　　“为何？”

　　“修仙者不知岁月，假如我在深山老林里闭关个百八十年，出来后我爹妈早作古了，我作为儿子却没给他们送终，岂非不孝？”

　　“自己”掐指算过，那对夫妻阳寿恐怕不多矣，但这事不能现在告诉紫玉，于是道：“你既有孝心，我当不能阻拦。传你一份心法口诀，你自己好好参悟，等你愿意踏上仙路了，便去崆峒山寻我。”

　　再见到紫玉时，是七年之后。

　　时紫玉年值二十，黑发披散，身如修竹，着青色的斗篷遮挡住半张俊美面孔，只露出一双黑如水银的眸子。

　　养父母在紫玉十六岁那年先后去世，他贩卖了家中田宅，遣散了仆役，白鸟一只、青驴一匹、包袱一个便出门远游了。行了四年，方到崆峒山。而此时紫玉的修为境界也迈进了炼气化神阶段。

　　白鸟年纪太大，半路上就老死了。它陪伴主人从牙牙学语到挺拔青年，耗尽一生，终是不能再继续了。

　　紫玉将白鸟葬了，青驴送与山脚一户人家，孑然一身来到崆峒山上，见了“自己”第一句话便是：“师父，白鸟死前啄徒儿的手，让徒儿往东去。白鸟通灵性，此举定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我必要去看一看。为省时间，请师父赐徒儿一件飞行法宝。”

　　“多年不见，玉儿第一件事就是问为师要法宝么？”

　　“嗯，如果不是想向师父讨一件法宝，徒儿直接就往东边去了。”

　　“……”

　　“自己”觉得有点心酸，好不容易收个徒弟罢，却不怎么将他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但他还是赐了紫玉一件黄阶宝器，可防御，也可驾御飞行，且一并给了许多丹药和阵符。

　　紫玉道了声谢便走了，半载之后返回崆峒山，彼时“自己”外出游历，不在洞府。当他回来时，看到紫玉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当“自己”的目光打量他时，那男子的双眼也蓦地望来。

　　那是双狼一般兽性的眼睛，野性、凶恶、冰冷。

　　这双眼仿佛穿透过时间和空间，深深地与天帝此刻的视线相撞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