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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虎落平阳被犬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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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商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周遭的喧哗的叫嚣几乎要刺穿他的身体,从未有这样的恐惧,即便是当年临安破城之日,他也是在杨诺的重重保护之中。他觉得很冷,浑身都是一片冰冷刺骨,一阵又一阵奇异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端,迷迷糊糊中,只听到一个异常娇媚的声音:“他还没有醒?”
回话的,是一个低沉的雌雄莫辩的嗓音:“已经是第三日了,理应该醒了,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大约是自小便灌了太多的药,体质异于常人罢。”
那个娇滴滴的女声冷冷一哼:“欧阳丽华自然是把玉虚宫顶好的药材都用在了这小子身上。想不到那贱婢生的贱种竟有这般的好福气。”
欧阳……丽华……
姑姑……娘娘!
这两人竟然认得我母后?
陈商拼命得想睁开眼,然而浑身上下却像被控制住了一般,丝毫不能动弹。他不能动,不能说,连意识都昏昏沉沉。十七年来,他从来都是心高气傲、为所欲为,从未这般狼狈不堪过,不由得心中极怒。
是谁?是谁暗算了我?
谁竟敢……!
我定然叫他不好过!
娇柔的嗓音又道:“那个白秀呢?死了没有?”
阿秀!?
“已经按您的吩咐将他做成了肉身傀儡。”
咯咯的娇笑妖媚入骨,陈商却听得毛骨悚然:“做得好!等姓陈的小子醒了,就让他也尝尝个中滋味儿!”
陈商感觉到一双冰冷而柔软的手抚上了自已的脸,犹如死神的问候。那双手慢慢游移,仿佛在欣赏一件上等的器具,突然之间,陈商觉得眉心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可惜他不能动,也无法出声,只能僵硬地忍受着。那个人,是想把他眉心的那点观音痣生生抠下来!
陈商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滑过脸颊,钻进眼角,淌落双唇,流过脖颈,糊住了自己的脸。那是他的血。很疼,钻心的疼。然而此刻,他除了感受这种疼痛,别无他法,即便呻吟出声,亦是不可能。
又是一阵娇滴滴的笑:“仔细看看,他和陈深,倒是长得一模一样呢。”女子低低柔柔地说道,“折磨不了陈深,折磨他儿子,也是一样的。是不是?”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实在是叫人开心哪。”
陈商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眉心的剧烈疼痛似乎要把他的整个脑袋从中间剖开。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时候,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沉香院里呆呆地守着白秀冰冷的尸身,心里又痛又怒又悔,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杨显,然后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得恢复了意识,却已身处险境之中。
在他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来不知道甚么是害怕。他自小都是想做甚么便可做甚么,想得到甚么便可轻而易举地得到。他记得自己八岁的时候,暹罗进贡了一头神兽麒麟。那时候,杨诺的皇子们年纪还小,少年心性,都对这头畜生感兴趣。只是神兽难得,杨诺只许儿子们远远观瞻,即便最宠爱的幼子杨泓,也不准冒犯神兽。然而,陈商却看上了那麒麟的角,突发奇想地要用它做一枚弹弓。杨诺看他实在喜欢,二话不说便杀了那头麒麟,用麒麟角雕了弹弓赐他。一切都显得这样顺理成章,不费吹灰之力,陈商却不知道,杨诺因为这件事得罪了暹罗国主,从此,再也不曾派遣国使来大清献贡。
整整十一年来,他在杨诺身边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杨诺对他有求必应,甚至比他的亲生父皇陈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他犯了多大的错事,只要他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讨饶一番、撒个娇,自然化险为夷。杨诺的溺爱,让他有恃无恐,更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危险”和“畏惧”二字。
然而,此刻,他却深深地不安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只是,从那女人的谈话中,隐隐感觉到,是同他的父皇母后有关。
是有人要找他陈商寻仇。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只是,他对南陈的往事实在是知之甚少。杨诺有意避开这些恩怨,从不对他提起。他身边的人又怎敢在他面前多嘴。他只是知道,在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他的父皇输给了杨诺,然后,父皇和母后一齐在延庆宫殉国。仅此而已。
而且,这个女人似乎更想于折磨他。一切,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头,似乎有更为可怖的事情等待着他。
陈商的心抽紧了。这种不确定的等待灾难降临,更加叫人感到恐惧。更何况是,他甚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躺着,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怎么办?
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他茫然了。
此后的几天里,陈商犹如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走不出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的蛛丝马迹。
从最初的愤恨暴躁到后来的迷茫不安,到最后,则是惊惶失措。
他听到不住有人开门关门,他听到那个雌雄莫辩的声音指挥手下给自己喂药,他能感觉到辛辣无比的液体滑过自己的咽喉,腹中一片焦灼。然而,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他还活着,但是他的身体是僵硬的,就同死了没有什么不同。他开始疯狂地想念杨诺和杨显,若是皇上和二哥在,自己一定不会如此凄惨。
二哥会救他,皇上会庇护他,从来不是这样吗?
突然之间,他想清楚了一个事实:如果没有杨诺和杨显,自己还会过得如此恣意张扬吗?
当他能够睁开自己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十日了。
他的眼睛在长时间的黑暗中陡然见到了光亮,有些刺痛。
陈商缓缓支撑起身体,原本矫健强韧的躯体已经有些颓败。他环顾四周,却是冰冷黝黑的铁栏杆,这是一座铁笼子。
他们,竟然把他像野兽一般关在笼子里!
滔天的怒火在心里翻腾。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南安侯陈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谁见了他都要小心翼翼,他向来狂妄,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一天。
“你终于醒了。”这是一个冰冷的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亦是他昏迷时听到的那个雌雄莫辩的低沉的声音。
陈商面沉似水地抬起头,只见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个戴着铁质面具的人。此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绣花锦袍,辩不得男女。陈商皱了眉:“你是何人?”甫一开口,声音却沙哑异常。
铁面人道:“你不必管我是谁。我与你也无冤无仇。只是,我的主人命我擒你到此而已。”
陈商道:“你主人是谁?”
铁面人仿佛笑了:“小侯爷得罪过那么多的人,其中有人要寻你报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小侯爷应该庆幸,主人这两天有事外出,她若回来,你便没有这般好运了。”铁面人拍了拍手,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青年走了进来,跪倒在他的面前。
陈商瞪大了眼睛:“阿秀?!”他恨恨地看着那个铁面人,“你们把他怎样了?”
白秀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跪着,双眼呆滞,仿佛一具僵尸。
“小侯爷真是情种。如今自身难保,却还在担心自己的情人。”铁面人道,“这位白公子为了报仇,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给了我家主人。如今,他不过是主人的一具肉身傀儡罢了,已经没有了活人的喜怒哀乐。你说,他是有多恨你?”
陈商瞠目结舌地看看白秀,又看看铁面人:“你们竟这般地……这般地狠毒!”
铁面人道:“彼此彼此。小侯爷,我说过,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既然喜欢白秀,我便做个顺水人情,让他服侍你几天。等到我家主人回来,只怕到时你比白秀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陈商不断平复着胸中的滔天怒意。他喘息着,咬着牙,道:“那你就再做一个顺水人情,你家主人到底与我有何怨何仇?要死,也让我做一个明白鬼!”
铁笼外,突然传来一阵婉转娇媚的笑声。
陈商抬眼望去,却见一个身穿绯红色金丝软烟罗裙的妙龄女子挑帘走了进来,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那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不尽的风流妖娆。她一步一步慢慢走来,脚下的铃铛叮当作响,一阵一阵的幽香亦随之扑鼻而来,软软腻腻,仿佛让人置身于温柔之乡。
铁面人恭敬对那少女一拜:“恩主这么快便回来了?”
少女“恩”了一声,说不出的娇媚,一双美目却看着陈商:“怎么?你那便宜娘欧阳丽华竟然没同你说起过我么?”
陈商呆呆地看着她:“你认得我母后?”
少女嫣然道:“岂止,欧阳丽华还要唤我一声好姊姊呢。”
这声音几分妖媚,几分娇柔,陈商听出来,她便是自己昏迷时弄伤自己眉心的那个女人。
想不到,竟然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陈商冷冷看着她,想到白秀,心里便又明白了几分:自己想必也要遭殃了。怒火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他敛了眉,一双桃花大眼中尽是愤恨:“你对阿秀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少女笑道:“我不过是让他听话了一点。怎么?小侯爷不喜欢?我将他送给你可好?以后你让他向东,他绝对不会向西。”她吃吃笑了起来,“他要报仇,自然要付出代价,否则,我又怎么请得动侯爷呢?”
陈商怒不可遏:“你这个疯婆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你!”
少女霍然变色,目光亦阴冷下来:“目无尊长的臭小子!胆敢这样同长辈说话!看来是没有吃过苦头的。”她扬手便给了陈商几个耳光,这女人出手又快又狠,陈商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他何曾挨过打,从来都只有他打骂别人,又有哪个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
陈商捂着脸,双唇微微颤动:“你……你竟敢打我?”
“我便是杀了你,又如何?”少女微微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同你到底有何怨仇么?”她神情颇有些不屑,“我叫百里追云。小子,你可曾听说过?”
陈商一怔,复而摇摇头。
女子道:“看来,欧阳丽华还真是放心把你交给杨诺。连这些恩怨都不曾同你说过。”她粲然笑道,“当年,陈深便是死在我的手上。小子,你想不想替陈深报仇?”
陈商瞪大了眼睛,却听自称百里追云的女子继续说道:“我平身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看到陈深的尸体,竟让欧阳丽华那妮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眼里含着森然的冷意,“如今陈深的儿子落到了我的手上,自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