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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优昙陷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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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王最近日子不好过,麻烦不在守城而在内部人心之上,阿修罗军是品质坚强的军旅,他们能在绝境上下一心,抱定死志只为荣誉而战,越绝望越坚强,但在西北麓磁矿可能退敌的消息传出之后,阿修罗军内部的人心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既有积极的一面,因为它毕竟是一种希望,打败敌人的希望,也是让所有人活着回去的希望,这能让大家更加努力,增强信心,相对的消极的一面就是这样的希望太过渺茫,今天不打雷,明天,今月不打雷,下月,这季不打,下季,一整年都不打呢?这种兴奋剂一样的作用又能维持多久呢,在经历过这样的起落之后,谁还能做到如之前那般坚不可摧呢?
这一天又是满地的疮痍,城楼底部,一间被临时打扫出来的屋子,石门竟还完好,旁边窝着一个人影,也许是并没有太强的想把自己藏匿起来的意愿,又或者是他银色白雪一样的短头发在灰暗天光下无异于旗帜一张,屋内的话没听到几句就被人捉现行了。
“因陀罗先生,我可以说你是在偷听吗?”出言挖苦的人是从对面转角转出,穿着朴素的铁衣,身材很高,漆黑的头发被收拾到背后,扎了起来。
“……”知道这个人自己应该认识,可是一时间认不出。
“干什么看着我?”那个人走过来,近了帝释天才认出对方的金色双眼和尖耳朵,吓了一跳。
“阿……修罗……”
“……?”阿修罗王瞥帝释天一眼,对方古怪的表情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脸上有奇怪的东西。
帝释天把阿修罗王看成了某神将,十二神将他一直没认全,因为有些人根本没有在他面前摘掉面具,比如帕娑罗衍,认错是因为头发关系,阿修罗王又不是没穿过普通铠甲,只是发型从没变过,今天刚好扎起来了,变动太大,让他把阿修罗王和同样黑头发的帕娑罗衍搞混了,说实话其实这两个人是有点像的,除了耳朵。
“我只不过刚好走过,没有故意听。”
看样子是懒得管他,阿修罗王准备走了,“既然被抓到,那就别听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等等。”
“什么?”
“龙王。”帝释天指指门内。
“她受了点伤,我把她带回来治疗。”
“她刚刚说,优昙海快不行了。”
“然后呢?”
“然后你来了。”
“我知道了。”边说着,人已经走的有点远了。
“该怎么办?”优昙海城小,没有地下城,凭着毒瘴据守,可是天上的蒙伽伊多伐可以完全无视这点,几天轰下来,那叫一个惨,再者说现下首要敌人是天上那怪物,优昙海当初的优势在当下战局里已不明显,而且龙王呆在那里,哪天不走运被轰到,死了可就赔大了,所以优昙海是迟早要放弃的,只是下决定的人比较痛苦一些。
“……龙王。”阿修罗王本来想跟帝释天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然后让他哪来回哪去,再凑过来婆妈就打你。
屋子内传出了凌乱的脚步,之后那石门就被人撞开,龙王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虚弱,完全不是所谓的‘受了点伤’,她的背后站着一个年轻的戎装男子,一脸无奈的瞧阿修罗王,龙王强撑着站在门前,连眼睛里的执拗光芒也显出了勉强维持的痕迹。
“优昙海并没有像您所想的那样岌岌可危,我能守护它。”
“这是当然。”阿修罗王朝一脸认真的龙王笑了笑,可他却没有一点将自己所说当真的意思,这点,用脚趾头都能看出来。
龙王火了,“我是认真的。”
“那我也没有不认真呢。”
“优昙海很重要,不能让给魔族。”
“不重要。”唱的就是反调。
“除非那城下的毒花能在一夜之间凋谢。”
“那就让它凋谢吧。”
龙王被一句话噎的吞吐不是,咳完之后就连着摇头,用复杂莫名的眼神看着阿修罗王头也不回的走掉,好像后者走了以后就会在她所不知之处独自消逝,不复存在,这让她的心如负巨石,让她说不出任何挽留或者质问的话,即使她多想冲上去抓住那人大声质问道:该怎么办?我放弃了,你该怎么办!
凋谢?帝释天拉拉领子,人一少,似乎冷的有点萧索了。然后他又看到龙王在望着自己皱眉头,他身上存在着一种让龙王这样的人一见到就在第一时间想到握刀的东西。
不想再被这个受伤的女人当做蟑螂般瞪视,“打酱油!”即使理由挫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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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战地的天气渐渐转凉了,西北麓尤甚,人被那风一吹,开始便会觉得凉风习习,格外清凉,待到静下,就会渐渐觉得凉气透骨,指尖冰凉,白日里困倦懒怠,茶饭不思,再过几日发起高烧,反反复复,就此就病了。
善见城长年以来四季如春,几无变化,生长在帝都的贵胄们从出生起就从未体会过气候的变化,婆雅稚便是其中之一,帝释天难得讲点人话提醒他不能吹风,他没有听进,灌了一晚上的穿堂风第二天就趴下就义了,原本感冒不是大病,谁知道这个婆雅稚平时壮的像头牛,要么不病病起来就地崩山摧一般,连着十几天都高烧不退,这个婆雅稚还相当能死撑,高烧照发,工作照干,一点口风都没漏到比湿奴城中。幸好阿修罗王反应快,凭着几个用笔有些歪斜变形的签名立马断定婆雅稚出问题了,当天夜里,过来顶替的梨多尼牟已经站在辕门之下。
简单的居所是由矿洞改装成的,因为婆雅稚的缺席,履行指挥职能的屋子里少点了灯,明显有些暗,帝释天留在这里独自端详着悬于洞顶的大幅地图,其实婆雅稚已经有多日没有出现在属下面前了,也就是说西北麓的控制权已经悄悄易主。他是故意的,婆雅稚病倒,那些本该传至比湿奴的消息,除了婆雅稚本人的逞强,另一半也有帝释天这个有心人士的出力,与其说他想趁机政变,还不如说他在试探那个比湿奴城中的人,试探他能放下多少权力给自己,能容忍至什么程度。
门扉被拂开之前,帝释天就知道有人要进来了,那人的脚步气劲悍然,掀开门扉的同时裹挟着劲风,一股脑的灌进来,吹灭了如豆的火光,冷灰色的反光勾勒着他挺拔强悍的体型,白石黄晶的面具也收敛不了他如重铁一样坦然却锋锐异常的目光,他的肩上扛着一柄造型宽厚的重剑,看材质应该是铜。
梨多尼牟闯进来后,咣的一声将铜剑击入地面,如愿见到帝释天一愣,仰头大笑起来。
“哟,梨多尼牟,难得你能舍得从你家小罗罗的脖子上下来呢。”帝释天愣完,转眼就镇静下来,凝住心神,泰然不动,然后开口掏出对方囧事大吐其槽,阿修罗王麾下的十二神将中有一个把同事当做老爸一样缠着的家伙,这件事在帝释天还只是两百岁小正太的时候就听说了。
“有你何事?鞋拔子脸~”帝释天的脸的确是有点鞋拔子的嫌疑,婆雅稚首创的外号相当形象,弄的梨多尼牟等人越叫越顺口,爽的上天。
“无事便走吧。”帝释天揉揉头发,走过来拍拍梨多尼牟的肩膀,“要找婆雅稚从那边上去,不送。”
冷不防的,赤黄虹光伴随着厚重的金鸣声,重剑以雷霆之态准确的刷过银白短发,又不伤他,重重轰击在一分之外的石壁之上。
银目映火,无声的跳跃,其神色晦明,似满不在乎的样子,目光在与头发同色的睫毛一起抬起,扫过击穿石墙的铜剑,梨多尼牟与之对峙,那样色素淡薄的眼里却神气深邃,犹如雪壁绝顶的城国,以铁般血液凝固的城国,一径如梨多尼牟在六臂法相下之曾见。
“梨多尼牟将军,不送。”
梨多尼牟展开臂膀,将深深嵌入石壁的铜剑一气抽出,伸手掸落肩上粉尘,踏着如来是那样气劲悍然的脚步,转身而去。
帝释天摸了摸发疼的耳朵,卷走那桌上自己的披风,一个人走着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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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婆雅稚的时候天空已经由灰转黑了,一半是真的天黑另一些是难看的乌云,西北麓工地是山区,算是谷地,陷在群山中,展眼望去出了山头还是山头,虽说较高处温暖一点,但可以基本忽略不计,谁会认为结六尺冰和结四尺冰有什么不一样吗?现在是冷,而在一个月前这里是热的要命的鬼地方,浊气出不去,不适应的熏你个倒仰,难怪婆雅稚会在稍微凉些时候贪那点风吹,委实难受死了。
“婆雅……?”爬出作通道用的竖井,梨多尼牟用了好一会才把靠坐在观景台旁边裹着厚重衣服的包型物体认出真身来。
“……咦?”大包包里伸出一张苍白的脸,因为生病失去了往日里的神气,小模样看起来竟有点秀气。“梨多尼牟?”
“是我。”梨多尼牟把手里铜剑搁到一边,蹲下来探看婆雅稚的额温,登时就皱起眉头。“居然病成这样。”梨多尼牟又到旁边桌子上翻找,拾掇出几封书件来,分别记录了人事和勤务的一些事,因为开采已经结束,剩下来的就是这点事了,这些东西是要归入档案里的,比如物资支领,哨位轮换,一层层负责的人都要签署,每个月送达最高负责的人也就是婆雅稚签字,先确认再签,今后万一有事方便查清或者追究。
看到梨多尼牟看到这些事神情有些疑惑,婆雅稚哑着嗓子解释道,“我病了,所以难免慢些,核实什么的,请王放心,这些事情我不会含糊。”
“不是这些,我觉得你们这里的事情不该只有这么点公文,你没感觉少了吗?”
“……什么?”婆雅稚撑起身体要过来看,梨多尼牟将他按回原地。
“物资那里还算正常,人事有些问题,你们这里有多少军官我知道,有不少是本地招的因为有功升迁的,蒙混的、不服的肯定不少,不压着管着就不行,你又病了,事情本该多一些,你这里的文书怎么少了?除非有人在截留,背后捣鬼。”
“这……”婆雅稚端详一阵,不以为然道,“小动作而已,鞋拔子脸有多少家底咱还不清楚,他能收买几个人,就算能成一点炉灶,皮包公司还是皮包公司。”十二神将个个出身高贵,就算是年轻之时参军历练,还不都是人人捧着,领兵之后手里千军万马来去,哪看得上那种一个人两个人拉着入伙的小打小闹,他要是能警觉能将这些当回事那才不正常。
“话虽如此。”梨多尼牟丢开手里的纸,“但你也忒逞强一些了,你现在还意识清醒,还能跟部将保持联系,但是你要是有一天病的昏在这里,你看看这个地方,没有其他出入口,观景台虽然视野广阔,可是绝难攀援,只能凭着那个缆梯上下竖井,帝释天只要趁所有人都未发觉的时候割断牵引的铁缆,你就是他的人质了,迦楼罗族又是那个样子,到时就算是香音弓里最能攀援的侦察兵也无法救你。”
“别怀疑了,我们中就你常跟他吵架,你最清楚他到底敢不敢做。”
婆雅稚自责的嗫嚅,“我只是想着,我太大意,居然着这种时候病倒给你们添乱,修补比湿奴的工事每天都不能含糊,要是少一个人来这,大家不是更加受累么……要知道,整整一季没有雷声,大家已经快要绝望了。”
“不会的。”梨多尼牟轻声说,婆雅稚抬头看到他的神情,毫无忧惧神色,就像压不倒的铜山,“你这里感冒,上面的蒙伽伊多伐更冷,从五天前开始他们的空袭就只是在城外平原那里轰上一气,就匆匆走了,动也动不了我们一下了,要知道那么高的上空,还要保持那样的速度,还不冻傻?我想过不了几天,他们连大法莲尖碑都会结冰呢。”
婆雅稚放松的一呼气,再仰头瞧梨多尼牟,后者已经拂开面具,他的真容英挺阳刚,眼睛也是金色的,却不比阿修罗王那样纯正到不可置疑的黄金颜色,它是透明的,让人有些怀疑它其实是棕色,他是阿修罗城里和阿修罗王拥有亲近血缘关系中存活的唯一一人,梨多尼牟的母亲和阿修罗王一样姓毗摩质多,要是注意看他的耳朵,还会发现在耳廓上那小小的尖角,在阿修罗城认可的族人里,除了以毗摩质多为姓的王统,其余的都已经失去了尖耳朵的特征了。
“走吧~”
“咦?”婆雅稚不解,回头看去,梨多尼牟正看着自己微笑。
“堂堂十二神将之首,怎能死在区区感冒上?我带你看病去。”梨多尼牟抄起婆雅稚的胳膊架在自己肩头,悄悄的在他耳边笑语,“虽然流着鼻涕的样子很糗,但你依然是大家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头儿。”
婆雅稚终于甩开身上的大包包,展臂扣住梨多尼牟的双肩。
铁揽被牵动的咯吱声就是这时传来的,梨多尼牟探出头去看是谁,婆雅稚活生生的看到梨多尼牟脸上那率性到令人动容的活气慢慢凝固,变得窘迫起来,居然还老脸透红,简直像被卤水点到的豆腐,结块了。
“婆雅,你这里有什么躲人地方么?”梨多尼牟都跳脚了,完全忘了他在问的是谁。
等来的果然是某人坦诚的摇头,这可是婆雅稚的窝,居然妄想在这里把自己藏起来,做梦呢。
咣当,铁揽固定了,石门外的脚步整齐划一,梨多尼牟惨兮兮的望着那个缓缓被掀开的门,在来人完全现身时,他那样子,活像是酥了。
因为终日沉默,这让帕娑罗衍这张脸(加面具)似乎具有了某种降温的功效,他身后分两排站着八个人,一个个面无表情,很不好说话的样子,说是什么人带什么人呢,帕娑罗衍不比梨多尼牟高大,貌似比阿修罗王或者婆雅稚更矮一些,可就是一物降一物,梨多尼牟这个有时候连阿修罗王都治不住的硬货就是怕个半天憋不出字的帕娑罗衍。帕娑罗衍和那八个罗汉倒没去理梨多尼牟,一个个直勾勾的盯婆雅稚,一步步逼上来。
“上!”帕娑罗衍一声令下,八大罗汉一个气扑上去,按头按脚都商量好了,把婆雅稚掀倒在地,摆成个大字,可怜婆雅稚病了多日,哪有他说不的份,急的看梨多尼牟求救,可是那没义气的登时就没影了。
“灌!”帕娑罗衍将手里一大壶的东西递给按头的,后者一掀壶盖,整个房间顿时臭气熏天,这些人也不管,咕咚咕咚的就给婆雅稚灌上了,药汁是墨绿的,其来源就可疑,又是那么大一壶,还恶臭无比,等到灌完,婆雅稚已经半昏了。
“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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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长夜无明,铁幕下不知有几人在死灰的空气里被心中的寥寞所刺伤,沉默的帕娑罗衍守在石门之前,黄晶后的双眼为铅黑之色,因被遮挡,无人得见其中光华,右手腕太阳子珠串卧伏白铁獠牙上,整整十四颗,十四种无畏功德,火不能烧,水不能溺,菩萨与十世三界六道之众生所悲仰。
十二神将之首的病体在服药之后纾解许多,陷入了安稳的沉睡,守卫于门外的黑发神将,静宁心神感知门内慢慢恢复的神灵,铁牙包腕下身负绝世镰术的手指如松木一样形状得体,十指轻拈右腕子珠,太阳子质坚硬,色金红,中心点一白虹,如日中天,以此得名……就如同金色却略有薄淡红色的眼目。
那年阿修罗城下所见就如龙王伽蓝窗前的优钵罗青海潮水一样在黑夜漫上,与阿修罗族毫无血缘的军人一朝跻身十二神将之列,慧眼识他的斗神用象征七浮屠优莲座的奢丽金冠束起黑发,与身边那十一人一样遮住鼻翼以上的真容,虽不得见,却已被那纯正金辉所灼伤,如是此间,阿修罗王身后有人对他展颜而笑,在礼毕后踏火行来,惯握铜剑的手间轻拈太阳子珠。
静默的石道后端有铁石般异动,帕娑罗衍负手持镰,以利刃开路,逼向屋后出声之处,然而那鬼祟之人的脚步顿时如风刮一样窜出,帕娑罗衍也提步跟死,心目里转过之线犹自井然。暗行的两人继续着追及,前面跑的似乎对此地道路不算生疏,从木制的栈梯上一路飞奔,帕娑罗衍长于奔袭,弯曲镰刀之上,切开冷风的弯脊,一如呜咽的啸音缓缓而起,就在此刻,那追魂蚀骨的镰锋鸣音被斫淬顽铁般的崩鸣之音取而代之。
长柄的镰刀重重击于石壁之上,竟似白天梨多尼牟以重剑逼喝那白发男人的招式,也斩入了石壁,磨砺,金蓝火星如抛洒之流沙。
这里竟是磁力所极之处,触不及防的,拖下了帕娑罗衍追击那暗客的脚步,还因为身上缅钢扣挽的铁甲无比掣肘,被追的黑衣之客却麻衣轻装,丝毫无碍,不由得,逃的更远了。
白影从山道低处独自拾级,帕娑罗衍直到黑衣之客欺近那个人时才追及路口,那个人是从一间满是灯光的房厅内推门走出,也许是他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从光明至黑夜的骤变,竟然丝毫未觉就在这咫尺之外的刀光。
被磁力左右的镰刀提于手中无比沉重,在将它掷出后,帕娑罗衍也失去了维持自身平衡的力量,他在跌倒前扶住石壁,全身似要被那寒意侵染,在镰锋切入黑衣的前一瞬,他看到黑衣裹着的一节细竹,绿锋尖锐,如青蛇。
终日沉默的军人,终于因怒扣紧声带和手臂肌腱。
“梨多尼牟,避!!!!!”
两注鲜血同时飞溅,黑夜里只有刀光照明,依然难见其殷红血色,只听喷洒呼啸之声,足以令闻者心惊。
黑衣的偷袭者彻底摆脱了帕娑罗衍。
无人的工地上,爆炸的火簇如跃空的飞鸟,竟划出美丽弧线,留下焦糊气味和花形残影,工地东北位的铁柱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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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架着伤者和带血镰锋的黑发神将踢开医官的房门,在那之后再无所言,直到闻讯之人聚集渐多时亦然,帝释天跨入大门时他才抬起视线,隔着面具上下检视,见对方行动自如并未挂伤之后就撤回视线,保持着怀抱镰刀斜睨地面的姿态。梨多尼牟的伤已及肝脾,竹枝穿透了前腹,随军的医生们来回忙碌,其中一位坐于床边,左手摊开纱布,右手把握那穿腹的竹节,犹疑着的灰暗目光最后聚于帕娑罗衍面上,昏迷中原本无力搁于床边的手在此时似乎得回了力量,准确扬起,握住原本扣死在镰刀长柄上的右手,使出提握重剑的力气,狠狠捏住,包括静卧于白铁獠牙上的太阳子珠,医者握紧竹节,向上抽离了流血的伤口,一瞬间,血透二人之甲。
镰刀跌落地面,发声铮然,众人才得见,锋刃处,血迹已干。
十二神将之首身披重衣,长发蓬乱,是为病中勉强之故,婆雅稚走至床前,见梨多尼牟眼目明灭,似有话语难言,心里酸楚便不顾床上血迹斑斑凑耳
过去,却不料刚才低头忙于疗毒的医者不知身后有人,兀自站起,将婆雅稚撞于二步开外,后者正当病中气弱收不住脚,一跤跌在背后药柜的尖角上,闷哼一声,缓缓折下腰去,表情痛苦。
“何故?”帕娑罗衍声音沙哑,回头来看失足跌跤的十二神将之首。
“他背后曾有伤。”
帝释天的无心之言险些在今夜掀起内乱。
“伤……”黄晶后的铅黑视线投向立于门边的白发男人,冷意穿透铁骨,使人宁愿投身冰窟也不愿在此忍受萧索,手握子珠的黑发神将将伤者的手移回原地,一步步踩上前,嘴角竟带笑,“十二神将之首可在此处?!”
北地传言有镇魂邪术,待人生病至气息危浅之时,劫病人至阴冷之处,三天内不见白日,再举红莲之火烧人左目右肢,召地鬼维塔拉食其血肉,食毕,由口遁入人体,刹那间伤痕尽皆复原,病人就此忘却本名,悉听术者之命。
“与我无干。”帝释天心忖自己本没做过帕娑罗衍所疑之事,偷袭等事更是不知,再者做了也无益处。
婆雅稚扶墙站起,见那帕娑罗衍巡视自己,心内发凉,恐怕是被怀疑了,想着帕娑罗衍果然走了过来。
“我要看。”
“什么?”
“伤,明王之刃六棱十二锋,所致之伤,我一眼可辨。”帕娑罗衍以镰术成名,曾斩作乱之龙五德义迦,十二注龙血满贯西海,绽开如花,便是这名为‘明王’的青钢长镰所为。
“你!”婆雅稚动气,这个夜夜与镰刀共眠的军人向来视语言为不必之物,自然不去考量使用的技巧,眼里更是茫白无物,上前便要求身为十二神将之首,拥有上将身份,地位与四大天王同等的婆雅稚做出当众脱衣之举。
“无礼!”虽然从未视那十一人为下属,婆雅稚在此时依然选择呵斥。
“……”帕娑罗衍岿然不动,“罗恸罗阿修罗之圣物石镜障月可在手边?”上古时代的阿修罗名门之王罗恸罗能以手障蔽日月明光有动憾须弥山座之威能,死后心脏失落苦海,化为石镜,传予后人,婆雅稚是此族末裔。
石镜之于罗恸罗等同修罗刀之于阿修罗王,虽不作杀敌之用,但气蕴强浩,凡鬼道之物皆不能近。
“我感风多日,生灵不洁,不便携带此物。”
“那便请十二神将之首解释背后之伤。”说穿万言,还是要他脱,人群之中,有人已经无声遁去。
怒视对方半晌,婆雅稚蓦然冷醒,现下他是无论如何申辩都将被这个帕娑罗衍划入疑犯,收言静待才是将帅所为。
“通知哨上守备,莫使任一飞鸟逾越此处!”
然而此夜注定风动如雷,充塞于室内的闲人在尚未被人喝退之时便已陆续挪出,昏黄如劣酒的灯火中,一痕金黄幻火不速而来,直达帕娑罗衍记忆深处曾被此金炎所斫之梦,恍然,石壁上透明刀身发出歌唱般的震颤。
“婆雅,我命你握起墙上之刀。”
帕娑罗衍拾起地上镰刀,将它按与左胸,弯身扬臂。有一人的铁衣缓缓撕开人群,来人尖耳长身,目如金焱。
婆雅稚掣出修罗刀,交还予原主。
“帕娑罗衍,你眼前之人依然如故。”
“是。”帕娑罗衍低下头颅,“十二神将之首,请降罪予我。”
“不必。”婆雅稚收紧肩头衣袍,故意用拳击打帕娑罗衍肩上铁甲,然后抿嘴一笑。
“王。”阿修罗王肩上竟有薄霜,难道是露水所结。
点了点头,“梨多尼牟?伤至如此……”
“我……”伤重的人爬起身来。
“为何一意跟从帕娑罗衍?我一直不解。”阿修罗王安抚似的握梨多尼牟的手。
“……”
“不说?”阿修罗王放弃,回头找婆雅稚,“还你。”
婆雅稚伸手接来,掌心躺卧一只肥胖的小鹰,“我不曾令它传信。”
“可我收到了。”
“……”婆雅稚低眼思忖,“难道是又有一人来此?”
“是。”
“通知哨上,方才之令停止,一切如常!”十二神将之首说完此句依然俯首轻咳,“王,让梨多尼牟留在此处,直到帕娑罗衍归城。”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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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而来的人最终决定趁夜踏上归途,寒冷的石廊之上却见有人在更加寒冷的风露之中静静站立,雪色发尖似有冰质反光,白霜垂降。
“你送的信?”
“那鹰忒肥,不食可惜。”
“帝释天。”
“何事?”
“你字甚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