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婉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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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抹绯霞也消失在了天边。白日里万般热闹的苏府到了此时也开始陷入沉寂，四处的脚步声、说话声都渐渐停歇，只剩下声声蝉鸣依依响在耳边。
太过燥热的夏天，就连荷塘里的荷花都似有些耐不住，直欲低下头来，躲到水里去，避一避暑气。
唐婉音在荷塘边待了许久，直到再不能捱下去，才慢吞吞地抬脚，准备走回自己的院落去。
路上经过倚剑园，她停下了脚步，看周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人，终是忍不住探耳去听里面的动静。
其他人的声音都听不分明，唯有小女孩清脆的笑声隐隐可闻，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那笑声传到耳里，还是能觉出盈满了喜悦。
唐婉音怔怔朝园里看去，眼里蒙了层泪光。她姿容绝艳，带上几许哀愁，看去更是惹人心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他们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看过的景，一起许下的愿……都已经成了她一个人的回忆。他已经将与她有关的一切，生生从心上剜去。
他俊朗的笑颜，他温柔的低语，他细致的关怀……如今都不再属于她。他有了娇妻，有了爱女，他如今是苏氏家主苏蔚东，是落羽剑客苏蔚东，却再不是当年扬州月下，轻柔吻上她额头的那人。
她唇角逸出一声叹息，伸手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案上放了一碟丫鬟为她准备的杏仁酪，素来是她喜欢的，从前在家时就常吃。只是她近来因为害喜十分厉害，倒没了什么胃口。
唐婉音在桌边坐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腹部，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想了想，她拿起碗来，准备吃点东西。
碗沿刚刚触到嘴唇，却忽然从房外冲进来一个人，伸手便将碗打落，反手又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啪！”唐婉音的脸被打得偏到一侧，苍白的脸颊上顿时浮起一个通红的掌印。
“你……你这个贱人！”苏蔚南开口时，便是一阵刺鼻的酒气袭来。他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直直瞪着她，那张与苏蔚东有六分相似的脸上，表情甚是可怖。
唐婉音脸上一丝神情也无，她缓缓转过头来，轻声道：“相公既然回来了，便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便唤丫鬟进来伺候。
“我只要你伺候。”苏蔚南止住她，扬了扬眉。
唐婉音诧异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敛眉上前伺候他盥洗宽衣。
他一直瞪着她，轻蔑而痛恨的眼神。
唐婉音为他解下外衣，心中暗舒了一口气，以为这便算平静了，转过身正要自去洗漱，冷不妨苏蔚南忽然揪住她的头发，将她大力扯回身前来。
“在我面前倒是一副乖顺的样子。嫂子说你对总是她十分冷淡，可有这事？”
这便让他发这样大的火？唐婉音心中暗哂，咬着唇，答道：“未曾。或许大嫂误会了，我以后会留意。”
他嗤笑了一声，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与你多说。只是你得明白，你虽明里是二夫人，那不过是给唐门的面子，你实际上就连给大嫂提鞋也不配！”
说完，他猛地将她推开，冷声道：“唐婉音，你我再是不愿，如今也成了夫妻，你给我好好收起你那些心思，莫还妄想当苏氏的女主人！”
唐婉音踉跄迈出两步，好不容易扶了椅子站稳，听到这句话，一惊，抬起头来看他，眉目间多了些恨意。
他施施然去睡了，她靠在窗边发呆许久，伸手去掐断了一株碧绿的花茎，青色的汁沿着她细白的指尖下淌，映着那蔻丹的红，有一种奇异而凄伤的美。
南海炎热的夏，最终还是带着炽烈的阳光渐渐走远。荷塘中的轻红浅碧都一一凋落，只剩清澈透明的水，一低头，就能够看到自己清晰的影子。自来到这里，无论哪个时节，唐婉音最爱的事情，便是到这荷塘边上闲坐，又或是沿着荷塘缓缓踱步，每每忆起蜀中明媚的家乡，便有些黯然。
她嫁到苏府已经有两年，却觉得一生的喜悦和悲伤都已经在这两年中消耗殆尽。在偌大的苏府，真正属于她的人，恐怕也只有这腹中再过几月便要临世的孩子。她低下头去轻轻抚摸肚子，脸上不自觉地带了些温柔。
虽然是那个人的孩子，但她依然爱这个生命。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生命中唯一的期盼，也仅在于此。
一旁的小女孩好奇地凑近了她，睁大了黑亮的眼睛，仰起小脸来冲唐婉音笑，颊边绽出两个极为可爱的酒窝：“二婶，我可以摸一摸弟弟吗？”
唐婉音低头看到她的笑靥，一瞬间有些恍惚。这是苏蔚东爱如珠宝的女儿，苏绯湘。她母亲生她时难产，落下病根，苏蔚东又承诺一生不纳妾，因此便只剩这么一个独女，平日里恨不得捧到天上去。苏绯湘性子活泼伶俐，天真讨喜，非常得府中众人宠爱。
小女孩的鼻子和唇都像母亲，眉眼却像极了她的父亲苏蔚东。就连笑意都如出一辙，漆黑深邃的眸，仿佛含了绚烂银河，一眼看过去，便险些沉溺其中。
唐婉音想起当年扬州初见，苏蔚东朗然而笑的那一刻，她也曾为面前男子有这样一双明眸而感到惊艳。
那时候天有微雨，她从小船下来，匆匆到树下躲雨，恰逢一袭落落白衣的苏蔚东也在树下避雨，两人相视一笑。
一刹的心动，却萦系了她一世的情思。
那年那地，她曾经那样天真地以为能够与他永世厮守。而如今，面对他和别人的孩子，自己却连痛恨命运的力气都不再有。
唐婉音从往事里回过神来，忍住心中忽然涌起的一阵惆怅和自伤自怜的情绪，对苏绯湘微微笑道：“湘儿，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苏绯湘乐呵呵地答道：“我喜欢弟弟！”
她说着拿起颊边垂落的一根发丝在手上绕了几绕，又笑道：“不过妹妹我也喜欢！娘亲说，她不能再给我生弟弟妹妹了，还好有二婶在。”
唐婉音闻言脸色一黯，却见苏绯湘视线在唐婉音肚子上转了几转：“二婶，他在你肚子里面待了这么久啦，夏天都过去了，还不肯出来，真是赖皮。”
唐婉音被她的话逗得忍不住扑哧一笑，又摸了摸她的头，摇头叹道：“哪有那么快的？你娘怀着你的时候，不也是这么久吗？小湘儿倒是只知道说别人。”
苏绯湘闻言急红了脸，急忙声辩：“我待了多久，我当然记不清啦！好了好了，等弟弟出来，我不说他赖皮就是了。二婶真偏心，有了弟弟，就不向着湘儿了。”
唐婉音正准备再说什么，不远处却已经传来了一声呼唤：“湘儿！”
唐婉音转过头去，看到大嫂杜嫣站在身后，正对苏绯湘招手。
杜嫣容貌虽不如唐婉音绝艳，却胜在端庄，又有一股不输男子的英气。当年她行走江湖时，曾经女扮男装潇洒多时，只觉此生最好便是散发扁舟，一剑一壶酒，浪迹天涯而度，后来却在山西因一场比武招亲的闹剧遇到苏蔚东，从此深陷不能自拔，好不容易嫁进了苏氏，来了南海帮他打理家业，高高挂起珍爱的长剑，只作世家妇。
唐婉音乍然看到她，心里颇不是滋味。苏蔚南多次找她麻烦，虽有各种各样的名头，但她也能隐隐感觉到也许是为了杜嫣。可他若真是爱慕自己的大嫂，明明是他自己犯了禁忌，何苦总揪着她不放？
也许苏蔚南是爱而不得所以痛苦，可她呢？她难道不是吗？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蕴盛，唐婉音觉得自己年纪虽轻，却已经快要尝遍。
如今想起来仍是心悸：那一年初初得知他娶了杜嫣，唐婉音毅然求死，后来虽被救下，本就单薄的身子却还是越发地病弱了。醒过来的一个念头，便是自己若没有这样死去，便要活出个样子来，还一定要好好地活给苏蔚东和杜嫣瞧瞧。
可如今……
唐婉音把视线移开，忽然觉得自己又是可悲又是可笑。这不过是他们三人的爱恨纠缠，自己却是为了哪般被牵扯进来，受这许多苦楚？
“娘！”苏绯湘欢快地叫了一声，纵身扑了过去，扎进杜嫣怀里。
杜嫣爱怜地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弯下腰来为女儿整理了一番衣裙，牵起她的小手，又对唐婉音道：“婉音，我们一起去用膳吧。”
她倒一直都是这般知书达礼的宽厚模样。唐婉音咬咬唇，然而本性良善，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尖酸的话来，只微微叹了一声，点点头道：“好。”
三人并肩而行，唐婉音一路瞧着苏绯湘和杜嫣母女的亲密，不觉十分羡慕。要是自己也有了孩子，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寂寞了吧。
到了房中，苏蔚东已然在座，见三人来，走过几步，抱起苏绯湘转了一圈，笑得爽朗：“湘儿，今日谢女侠与我说了，愿意收你为徒。”
苏绯湘拍手叫好，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小嘴弯弯，露出了几颗编贝似的牙齿。
“爹爹，太好了！”
杜嫣一听却沉下脸来，努努嘴示意一旁的侍女摆好碗筷上菜，一面埋怨道：“就你宠孩子。咱们苏府的长女，不学剑术，反倒去学刀，真不像话。”
苏蔚东笑道：“莫说学刀，就算是湘儿不想学武，那又怎样？”
杜嫣叹了口气，坐下来，招呼众人用饭。
苏蔚东有两日没在家中用膳了，这会见苏蔚南还没到，不由皱了皱眉，看向唐婉音：“二弟呢？”
唐婉音怔了怔，低声答道：“我也不知道。”
苏蔚东眉头愈皱，已经有几分怒气。杜嫣按住他的手，对他摇摇头，转头对唐婉音道：“婉音，我听别人说这几日他又在城里青楼中鬼混。婉音，你多少也管着些他。”
唐婉音垂下头去，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道：“是，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婉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