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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安月换了好几次水,将菜里的泥沙仔细淘洗干净了,方收起东西进到厨房。

      里面薛氏正高挽着袖子在炒油酥,见她进来,顺手指一指对面碗架。

      安月一看便领会了,放下手里的筲箕走到架前,拿出个汤碗给她。

      薛氏接过碗来,看安月一眼,斜签着身子在酱醋堆里拎出个小手炉,直递到她怀里道:“拿去暖暖手。冻得这样红通通的,回头要生出冻疮来就不好看了。”

      “多谢薛嫂子。”安月笑着捧过去,却又走到墙角捆稻草。

      薛氏一叠声叫住她:“快放下,放下。拼命三郎也有歇稍打牙祭的时候,你一个丫头家,怎么就不知道偷偷懒呢。”说着把脸一扬:“吊子里有粥,笼屉里是包子。你自己先吃着,我炒了油酥就来。”

      安月便又一笑,答应着走到灶旁,盛出两碗粥放在灶台上,问:“朱娘子呢?”

      薛氏答道:“院子里叫放桌吃饭,她拿菜上去了。”

      “哦。”安月点点头,反手打开笼屉夹出个包子来,随口问:“平日家饭菜东西不都是那些大姊姊来取的么,今个怎么倒要送去呢?”

      薛氏歪着头将油酥舀在汤碗里,答她道:“今个人手不够。院里出了件事,开销了好几个人出去。”

      安月咬一口包子,想了想问:“是什么事?”

      “小孩子家,问这么多做什么?”薛氏将装油酥的汤碗放在灶头,又扣了个平盘在上面,掸着围裙走过来。

      安月便央告道:“嫂子行行好,就告诉我吧。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不小心又犯了夏妈妈的嫌。”

      薛氏听了叹口气,坐下道:“也是。那我就告诉你吧。可你千万不要到处说去。”说着,她直起脖子看看左右无人,方低声道:“昨个晚上,前面的瘦马姑娘巧音偷偷跑了。一家人,连上夜的都不知道,今个早上才发现。太太火冒三丈,连掌事的都吃了排头。方才听人说,前面院里正一递一个的查呢。巧音的跟班儿赵婆子、前后院看门上夜的两个婆子、连太太院里的几个人都给开销了。所以咱们这两天说话做事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晓得吗?”

      安月听得半明不白的,却也知道最后一句方是紧要。她郑重其事的嗯了一声,埋头继续喝粥。薛氏却收不住口了,夹一筷子腌辣菜拌在粥里,又道:“这巧音姑娘是下了定的人。听说,新城高家老太爷花了两千两银子买她。那可是一大笔钱!说是正月十八就来抬人。今个都十六了,偏偏跑了。高家家大业大,又跟官府极有牵连。他们一个不乐意闹将起来,只怕连太太都没法了局。”

      安月咽下嘴里的粥,思索着问:“嫂子,我常听你们说瘦马姑娘,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句话把薛氏问得一愣。她不敢看安月的脸,扭过头道:“就是住在中院的那些姑娘。说是太太的干女儿,唉,背个名罢了。小小年纪买进来,好吃好喝的养着,还请师傅教她们读书认字、吹拉弹唱。到十五六岁卖出去,就能赚大把的银子。头一等才貌出色的,就像巧音那样的,卖给有钱的大官人、大盐商做姨娘小妾。次一点的卖去中等人家,生孩子续香火、伺候主母、上灶都行。那些长相差的,或是年纪大了出不了手的,就只好作价卖到娼馆妓院去。这就是瘦马姑娘。”

      “那,”安月吸着筷子头问:“好吃好喝的,干什么要跑呢?”

      薛氏弯起手指敲敲她的头:“你呀,心里就只有吃,哪里晓得这里面的苦处。瘦马姑娘都没有自由身,即便做了姨娘小妾,也不过猫狗一样的玩意,到死都是奴才,连祖坟都进不了。好人家的女孩儿,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去做那个!你也是,误打误撞的怎么就进了这个院。也不知你前世做了什么孽。”

      她一面说着,连连摇头。不料安月却又问:“那嫂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薛氏笑着道:“我可不是卖身。我跟前面的薛妈妈——就是润卿姑娘的跟班儿婆子,我们是一家人。她是我婆母。我男人身体不好,前年得病死了。丢下家里一堆丫头小子。虽说还有个小叔,也十七岁了,可学什么都不成器。眼看一家人要吃饭,要穿衣,又没个男人指望得,这才出来找个生活做。”

      安月半晌垂着头,一双筷子在碗里乱搅,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问:“那个巧音姊姊是多晚子跑的?”

      薛氏道:“我哪里晓得。”又翻起眼睛想了想,皱眉道:“再怎么样也得过亥正了吧。二更天的时候还听她在楼上唱曲子呢。呀!”她眼珠一亮,望着安月道:“说不定是在给别人发暗号。”

      安月眸子里也是一闪,点点头,又摇摇头。

      薛氏料她也不懂得,便不去管她,啧着嘴自言自语:“跑了也好,自己的身子,就该自己做主。只是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那个摸样,又是那样的性情,要遇上讹二六三的夯货①②,可就辜负咙。”

      “嫂子,”安月打断她:“昨儿晚上,我怕是撞上他们了。”

      薛氏不敢相信:“什么?”

      安月便将晚上所听所见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薛氏未料到有这个转折,竟连饭都吃不下去了,丢下碗筷问:“那人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了?穿着打扮怎样?你可认得?”

      安月摇头道:“不认得。那一晃眼工夫,模样、年纪都没看清。”顿一顿忽又道:“不过,我倒是捡了个东西,只怕是他们的。嫂子你且等等。”说着便跑出去。片刻回来手上已多了个物事,正是昨晚捡的那个顺袋。

      薛氏一见那顺袋眼睛都直了。抓过来细看一遍,又翻出内中的里子来。几颗碎银掉在地上,叮叮当当乱响,她只当没听见。颠来倒去的在衬布上找了好一阵,终于看见窝角下一个指尖大的“贵”字。她眼前一黑,板凳也坐不住了,好容易倚着灶台才没跌到地下去。

      安月赶忙伸手去扶。薛氏却“霍”的一下站起来,紧紧攥着那顺袋道:“月儿,这件事可千万别告诉人!晓得不?”

      安月十分意外,楞了一下问:“连朱娘子也不能说吗?”

      “谁也不能说!”薛氏口中低唬着,双腿一软跌坐在板凳上,声音也跟着虚下来:“算嫂子求你!”

      安月一脸郑重:“嫂子放心,我答应你。我谁也不说。”

      薛氏这才挤出一个苦笑,拉过安月拥在怀里。

      安月有些喘不过气。薛氏突然的一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天骡车翻下危岩,若不是被她娘紧紧抱住,她早让后面的箱笼砸破了脑袋。想到此处,她忍不住眼底发潮,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天井里忽然有人在叫:“黎月,黎月在吗?”

      薛氏闻声浑身一震,低道:“不好了。这是太太身边的丫头流苏儿。她这晚子过来,定然是太太找你。”

      说话间那流苏儿早跑到窗边,探着头问:“黎月呢?”

      安月站起来道:“我就是黎月。”

      流苏儿打量她一遍,又道:“太太要见你,快跟我走。”

      薛氏将安月揽在身旁,问:“姑娘可晓得为了什么事?”

      “不晓得。”流苏儿乜嘴道:“我就只是传个话,太太的事情,谁敢问为什么!”

      薛氏陪笑道:“麻烦姑娘去太太那里回个话。就说黎月在厨下收拾东西走不开,等忙过了这一阵就来。”

      流苏儿把脸色一凛:“这可不行。方才珠儿姊姊特地交代了,说太太的意思叫立刻去呢。”

      薛氏万般无奈,只得车转头对安月道:“那你就去吧。”又低声嘱咐:“跟太太说话可要小心,别由着你的犟脾气胡言乱语。冲撞了她可不是好玩的。”

      安月点点头,跟着流苏儿一路出了后院。

      两人来到前面正院,一问才知道太太已经去了东园。流苏儿便又领着安月从东角门进了园子。迎面看见珠儿从檐廊下走过来,流苏儿忙上去交差。

      珠儿低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太太都冒火了!”

      流苏儿赶紧分辨:“去的时候厨房里正忙,就耽搁了一下。姊姊,太太怎么说?”

      珠儿道:“没事了,我已经帮你圆过来了。你也长进些吧。在太太跟前这么久,她老人家的脾气还摸不到吗?她最恨人偷懒犯嫌、两面三刀。可你呢?野驴一样乱跑,不做正事。再这样下去,迟早撞在刀口上!”

      流苏儿绞着手指连声认错。珠儿又教训了几句打发她下去,转头见安月低眉顺眼站在旁边,便对她道:“知道太太为什么叫你来吗?”

      安月摇摇头,仰起脸来道:“请教姊姊。”

      珠儿便又道:“太太为了一件事情正不高兴。等会她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告诉她。不然,可是要受罚的。”

      安月隐隐觉得不妙,小脸上不由堆起十二分严肃,轻声答道:“是,珠儿姊姊。”

      注:
      ①讹二六三:不上路子的人;
      ②夯货:小混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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