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别有香》意展眉

16、第十五章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愕，却又各自笑谈不去管它。

　　黎妈妈更是笑容满面，对旁边玄通道：“小孩子家，就知道敢胡言乱语。”又车过头望着方才说话的安月：“是与不是，凭你哪里会晓得。怔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装一壶滚酒来。”

　　门口伺候的十九娘立即走进来接应。黎妈妈见了便丢过她们，指着快要忍俊不禁的顾篆鸣道：“小顾你今天倒好兴致，喝这么多。”又扬脸向外面道：“还有剩的螃蟹没有？快捆些个送到各位先生家里去。”

　　众人听说纷纷扬声来谢。当下厅里又是人声，又是碗碟声，又兼着下人穿梭，乱哄哄的好不热闹。一场风波眼看就糊过去了，偏偏玄通点着鹅扇在叫：“小姑娘，你过来。”

　　十九娘飞快的望黎妈妈一眼。黎妈妈无奈，硬着头皮笑道：“老仙翁不必跟她计较。您老人家不晓得，这孩子身上有些痴性，说话做事从来是不分轻重的。我们都不与她当真。”

　　玄通哧的一声笑起来：“太太这么说，倒好像我老道要把那孩子怎么样似的。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这里自有主张。”

　　黎妈妈见搅缠不过，只得微微点了点头。十九娘这才一捏安月的肩，竖着眼睛道：“老神仙叫你，快过去磕头。”

　　安月便走到玄通跟前跪下，行礼道：“婢子给老仙翁磕头。”

　　少时礼毕，只听玄通问：“你说这不是宣和御制香，为什么呀？”

　　安月答道：“这香里差了一味药，又多了两味药。”

　　“哦？”玄通一奇，又问：“差一味什么药，又多了什么药？”

　　安月道：“差一味檀香，又多了安息、零陵两味香药。”

　　玄通双眉一紧，似乎倒吸了一口气，努起嘴将安月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鹅毛扇一搭一搭的扣在他身上，扑扑轻响。

　　黎妈妈也暗暗吃惊，旋即心头一转，板了脸呵道：“越发狂起来了。宣和御制香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斤两？再要胡说乱道，看我不罚你。快跟老仙翁赔罪。”

　　玄通微微摇手：“慢来，慢来。”又向安月道：“你把那宣和御制香的香方说来我听听。”

　　安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不安，微垂了眉眼轻声道：“宣和御制香，沉香七钱锉如麻研大；檀香三钱锉如麻研大，炒黄色；金颜香二钱另研；背阴草不近土者，如无则用浮萍，与朱砂各二钱半飞细；龙脑一钱另研，麝香另研，丁香各半钱；制过甲香一钱。用皂儿白水浸软，以定盘一只，慢火熬令极软，和香得所。次入金颜、脑、麝研匀，用香脱印，以朱砂为衣。置於不见风日处窨乾。”

　　她那里话音方落，黎妈妈已经冷笑起来：“可见是胡说。这宣和御制香大名鼎鼎，我虽没见过实物，香方倒也还晓得。跟你说的天差地别。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此时当着老仙翁的面，我也不好跟你计较。还不快给我下去！”

　　玄通连忙劝道：“太太请息怒。太太有所不知，这孩子并没有胡说。她的这个方子乃是宣和香的原方。只是后来，徽宗皇帝笃信道家，见道书中有云‘檀香、乳香谓之真香，止可烧祀上真’，便将香方中的檀香换成了降真与黄熟。老道和香之时，嫌那味道略浮，又擅自加了安息、零陵两味药。如此看来，此香确是托名御制了。实在惭愧得紧。”

　　众人闻言大出意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黎妈妈便出来打圆场：“老仙翁过谦了。此香虽与宣和香有异，但味道清馨，醒神开慧，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香。容我说句斗胆的话，只怕比正经的宣和御制香还好呢。既如此，老仙翁索性就赏它个名号，也不枉您一番心血。”

　　玄通笑着拱手道：“太太客气了，名不名号的算不得什么。我想，既是被这孩子一语道破天机，不如就因了她的名字罢。”说着便问安月：“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安月连忙伏下去道：“婢子黎月。不敢受老神仙如此大恩。”

　　玄通呵呵一笑道：“你不必推辞，起来说话吧。”

　　安月却不动身，偏过头看一眼黎妈妈，见她默许，便爬起来站在一旁。

　　只听玄通问：“好孩子，你又记得香方，又辨得出香药，可是有什么来历吗？你师承何人哪？”

　　安月道：“我没有拜过师，我是跟着爹爹学的。”

　　玄通奇道：“你爹爹？他是做什么的？”

　　安月便又答：“他是泰宁城里制香的。”

　　“泰宁？”玄通想一想，又问：“你本姓什么？”

　　安月心中有些踌躇，瞅一瞅十九娘，又望一眼黎妈妈。

　　黎妈妈慢吞吞的道：“既是老仙翁问你，你就说吧。”

　　安月应了个是字，方又对玄通道：“我本姓安。”

　　“哦，”玄通把长须一捋，笑道：“怪不得。你爹可是叫安照兴？”

　　安月惊道：“正是。老神仙见过我爹？”

　　玄通摇头道：“见倒不曾见过，只是你爹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旋即又蹙眉问：“你怎么会到了黎家？你爹现在何处？”

　　这话问得安月心头发酸，只得把唇一咬道：“爹爹他，前年春天便已经过世了。”

　　玄通闻言，不由发叹：“唉，可惜了。你爹制香，用料、配伍无不遵循古法，严谨可信。就连老道我，也佩服他几分，还想着有朝一日登门讨教。未料到，他竟走在了我前面，真可谓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了。”说着又问：“你爹的那些方子，你还记得多少？”

　　安月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道：“不多，十几服吧。当时年纪小，胡记乱背的，也没留心。这两年一过，都忘得差不多了。老神仙若想要，宽容我几天，我好生想想。”

　　玄通一摆手：“不急不急。你且慢慢回想，无论多少，写下来给我便是。到时候，我把你爹的方子和我那里的汇在一起，纂一本香谱。也算是告慰你爹在天之灵吧。”

　　安月二话不说跪下地去碰头。玄通连忙搀起来，拉在自己身旁，问长问短。

　　黎妈妈见这阵仗，心中急得要不得，生怕老道士一张口跟她讨要安月，自己还没嘴驳。便抢先道：“原来当中还有这些缘故，怪不得！”她合掌一笑，向着众人道：“当初她误打误撞的进了咱们家，我一见她就觉得不一般。又知书识礼，又聪明乖巧，论起来，我这些干女儿当中，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如今她虽在厨下帮忙，可我的一颗心，无时无刻不挂着她。想让她跟着我吧，又怕她那些姊妹怪我偏心。就这，我都还没处说去呢。”

　　众人听了便又来凑趣。有人哈哈笑着，过去拍拍另一人的肩，摇头晃脑道：“方才你说‘太太走了两朵娇花，又添了数只俊鸟’。而今看来，此话并不尽然哪。”

　　另一人恍然道：“老兄说的不错。俊鸟再好，那也只是凡鸟。可这孩子，却好比仙山灵芝，人间难得。必要‘造化’二字尽数占了，方能遇上呢。”

　　众人各自笑着点头。黎妈妈也不去分辨，只忙着让外面又斟上热腾腾的胡桃松子泡茶来饮。

　　她的心思，玄通如何会猜不到？只见他略作思索，伸手在腰际一拉。安月手中瞬间已多了一块铜牌。那铜牌两面乱七八糟仿佛镌着许多文字，安月急切间闪了一眼，却一个也不认得。

　　玄通将她的手一合，慈祥的道：“丫头，你有此天资，乃上宰厚爱，不可荒废。你爹爹制香一味师古，虽然审慎严谨，却有拘泥之嫌。你往后要以之为戒。晓得吗？”

　　安月虽不全懂，却也嗯了一声。玄通见状便笑了笑，又低道：“过了今日，你家太太必定对你另眼相看。今后她说什么，你都不要驳她，照着做就是了。若有要紧之处，你拿这铜牌来五灵观，保管见得到我。”

　　欲知后事如何，嘿嘿，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