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还记得》鳞翅目

4、肆

　　雨不停地下，下了两天。很大的雨，无论如何也不停。
　　这两天虽不见了那粉衣的侍女，却有更多的官员来找他。他们齐刷刷的戴着孝，却商议着种种对策。而夜时，他会写很长的信，写到好晚。或是给我讲一些小时候的故事，母后如何吐血死亡，如何被害才养成了现在滴水不漏的性格。但他一直微笑着，即便讲到了自己最痛的地方，讲到为何不得不，不再对人类善良。
　　我找不到树，旸谷也去不成。这脆弱的翼，一点点雨水都会毁掉它。这是我仅剩的三天时光，我用亿万年的存在与一千年的黑暗换来的翼，仅能用来照亮他的书房。我绝望。
　　我不知他为何会对一只蝶说话。在房里没人的时候，只见他酌着菊花酒，与我的那盘蜂蜜相映着，对我说很多话，微笑着。我感觉到他其实也在绝望。他虽是唯一的嫡子，但并不得势，因为她的母亲已死再无凭依，而其他皇子早已结党。而按照规则最应继承的他，定会是新帝王最先打击的对象。
　　第二天的夜，我知道我的生命会在明天消逝，我一直闪动着翅膀，希望能为他多照一会。若不是他，我连这三天的可以飞翔都是没有的。即便这羽翼并没有多大用场。但至少我看到了他的微笑，他脸上一直的，隐藏着惨然的极尽温暖的微笑。
　　无论那温暖是不是给我的，我要救他。原来不论做石头，毛毛虫，还是什么，我脆弱的灵魂，还是会沦陷，于那样的温暖之中。因为我贪婪，贪婪地贪恋温暖。
　　我在窗前召唤风，风夹杂着已减弱的雨，推窗而入。
　　风是最软弱的东西，软弱到你感觉不到。但风也是最强大的，强大到你感觉不到，它们无处不在。

　　晨，天已放晴了。西方一条虹张开了巨大的怀抱，用美丽而纤细的身躯对大地作着拥抱状。但大地太广博，虹太稚弱，大地和虹之间，就这样遵守着千年不变，无限接近又不可触及的距离。
　　他换上孝服，起身。我落在了他肩上。
　　“你该走了。”他轻声说。我没有走。他没有赶，只是轻声地叹，我在这三天听到的唯一一声叹息。
　　此时，粉蝶偏偏来上早茶。门外，早已站满了支持他的大臣。好似有些不对。
　　“粉蝶，我不吃。要是我遭不测，你就让下人们带走我的东西，早早地远远离开。”
　　“没有不测，正是你。昨天大王子已看过了，就是你。是缂丝的，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你的名字，七王子，浊央。”粉蝶几乎颤抖着说出这些话。
　　一丝惊讶泛于他的脸上。
　　“但你无法登极了，这怨你，你为什么没有喜欢上我？你若死，那位子就是大王子的。他已允我封我为妃，只要你现在死。”粉蝶说着脸上露出焦土般的微笑。一道白色的光芒闪烁了一瞬后，血腥味充溢于整个空间。
　　“我信任你。”他倒地，腹上一道伤口汩汩涌出血来。
　　“信任？你说什么信任？你天生就是皇子，享受着各种荣华。而我呢？我和爹爹我们都要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性命去换取！”粉蝶似乎流出泪来。“你为什么要信任我？为什么信任我呢？多可笑，信任我。”她双眼茫然地看着浊央的血，声音却歇斯底里。
　　这时门外大臣已发现不对，侍卫们冲了进来。一只箭正中粉蝶的心脏。他大喊不要杀，可已晚了。那自然是淬了毒的箭头。古往今来的刺杀，无论成败，活口不会被留下。
　　粉蝶捂住胸口，双目无神地低语，“我想要幸福。”便也倒下。
　　这就是人类。
　　琉璃瓦与高墙间，那金黄色的帛上，原本是谁的名字并不重要。而现在那上面正是他的名字。这一切，归功于风。
　　大臣们乱作一团，疯嚷着找医官。
　　他出奇的平静，只望着空中那一片渺小的银白，试图用嘴角勾出一个弧度，温暖的望着我。我知道他在告诉我，十几年人生的意义，也许就是在等待三天幸福。
　　“对不起……我知道你只能以翼的形态存在三天……还是……还是很自私的的……把你留在身边……对不起……对我来说……一生……三天……”气息愈发的微弱
　　突然贯穿心脏的痛楚感向我袭来，我毫不犹豫地飞到他的伤口处，身体与血接触的瞬间便开始融化，而他的伤口便在这瞬间，愈合。
　　“难道这个是灵蝶？”有个年轻的大臣发现我的存在，惊讶地注视着我。
　　灵蝶，灵兽之御风者。鲜知生于何处。古人或曰为顽石所化。翔三日而茧千年。遇血则融于无形。以其翼覆致命之伤，几有回生之效。
　　我的意识模糊了，身体渐渐消失。看到他已然愈合的伤口，我试图微笑，可还是那句话，上天没有赐给我完成这个动作的机会。

　　如是，对于一个石头来说，已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