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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之祭 ...

  •   帕米尔高原的美,不过是梦境中的幻影;就像倒影在水中的月光,荡漾粼粼碧波的温婉柔美,而月的本相却是荒凉的沙漠。
      自然,帕米尔高原不是黄沙筑成的。它有碧净如洗、丝尘不染的蔚空,也有连绵千里、云萦雾绕的雪峰;然碧穹所盖,群山所拥的,只有千堆乱石。
      其实这不必多怪。
      帕米尔的天空,确有着蒙古草原一样的苍茫无限,却因过于纯粹而容不得一只鹰飞过;帕米尔的山峰,确有着巫山一样的云雨雾岚,却因过于洁净而失去神女的浪漫。
      帕米尔,有着阳春白雪的幽雅,也有阳春白雪的孤寂。
      穆也一样。
      离开圣域,来到帕米尔高原,穆怀疑自己在某种情度上已经算是死了。他未曾坚强到能够独自一人承受至亲死亡的现实,甚至,他连作最后确认的勇气也没有。
      死亡,并不可怕,而只是人走尽人生最后一站的回归。穆深知这一点。早在他与史昂相遇的一刻,他精神是深处便意识到死亡与之相随。
      或许,这与穆身为圣斗士而受到的必须为女神雅典娜献出所有——包括生命——的教育不无关系。
      但此刻,贪婪地呼吸帕米尔高原清新空气的穆不免矛盾。
      为何他不能坦然接受史昂之死?还是,他不能接受的是撒加之叛?
      拭干强忍还出的泪珠,穆仰望孤月。
      很奇怪,如此凄凉的夜月,如此冰冷的晚风,穆却没有本是意料中的寂寞心伤。
      “无爱无恨吗?沙加,或许我也能做到你的境界……”穆淡淡一笑,他知道,他的爱恨只是早已泯化在曾有的撒加的温柔中。
      忽然,他又淡淡一笑:“假如现在我不学会微笑的话,恐怕我便再难体会到笑意吧!”那个曾给他带来温言笑语的人,已不复存在。
      呢喃自言间,穆又想起教皇厅的幽暗。
      在无人相伴的200多年里,史昂是否也自言自语?对雅典娜绝对的忠诚,真的让人能忍受百年孤独吗?等待下一场圣战,等待下一批圣斗士,是否曾给他带来希望?……
      穆笑了,苦笑:原来,他对自己的师父一无所知;他竟有如此多再无缘询问的问题。
      他又想起童谣,美丽残酷的童话。
      想起蓝胡子藏满了少妇尸体的地牢,想起小人鱼曾经爱惜却终被荒弃的花园,想起睡公主那布满蔷薇荆棘的城堡……
      蔷薇的城堡……穆又不能自制地想到教皇厅。
      睡公主沉睡百年,虽然样貌不变,但毕竟带上百年沧桑;百年的风云变迁,又岂是与王子相遇的盈盈一笑可抹去。穆还听过一个残忍的结局:公主是醒了,可百年身躯已经苍老,在第二朝曙色初露时,便香消玉殒……
      那么,史昂呢?
      推门--穆想,当初王子越过荆棘后,一定在城门前犹豫--是保留憧憬,还是面向现实?
      而教皇厅的门,又是因谁而开的?
      穆仿佛回到初到教皇厅的时候,坐在台阶上的他不知所措,是撒加为他打开了门。
      原来,在最初之时,冥冥中便有注定。
      藉着无端的猜想,穆认为撒加比任何人更接近史昂。
      每天的例行报告,每天的琴音低徊,每天的红酒飘香……撒加都站在最接近史昂的地方,露出最古怪的表情。但史昂最疼爱的还是穆。至少,穆是唯一有幸坐在史昂膝上听蒙昧时代的史诗与英雄故事的人。
      “但一切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穆幽幽地说。他确信他已不再是那个崇拜杯与剑的时代,会为不知明的神力所感动所敬畏的穆了。
      因此,当得知雅典娜被救出并成为城户纱织后,穆没有立即赶去保驾护驾,而选择了作壁上观。
      其间,他也拜访过五老峰。
      童虎似乎早已知道史昂之死了,因而听穆细说圣域种种事变时,并没有太惊讶。反而,他惊讶的是穆的微笑。
      “穆,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腼腆的孩子。”童虎半眯着眼。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吗?”
      “不,相对已活了二百多年的我来说,那犹如昨天。”童虎叹一口气,“可是,穆,你成长了,成长得让我觉得可怕。”
      “我并不会伤害人。”
      “我只怕你伤害到自己。”
      “……”沉默半晌,穆又笑,“不会的。都是,其实我现在只是想在旁确认,纱织小姐是不是真正的雅典娜,是不是真正值得我们效忠。”
      这次,童虎沉默。很久后,他才长叹一句:“穆,不要忘了,你只是七岁的孩子;刚才的话,我当你童言无忌。”
      穆的脸色暗了下来,道歉说:“穆知错了。”便转身离去。他并未曾听到童虎的自语“穆,我并不认为你错;我只怕你走得离你的年龄太远了。”
      庐山一行,使穆觉得,他再无知音了。即使后来听说沙加回到恒河,他也怕见到沙加的时候想起从前种种,便不再踏足恒河了。
      在帕米尔高原,穆过得很逍遥,也很寂寞。
      偶然他想升起桑烟,但转念一想,他没有祭品,帕米尔亦难觅苍鹰,于是便放弃了这念头。只在圆月皎好的夜里,顺风酹一杯淡酒。
      当然,穆也不是闷呆在帕米尔的。他时常出外走走,而尤其爱去西欧的美术馆,教堂。
      从诸多史诗为题材的画中,穆寻回往昔情怀--他想逃避,却逃避不开对英雄的崇拜之情。这种心境很微妙,似有若无,藕断丝连。
      而从穆极为喜爱的拉斐尔的圣母图中,他联想起撒加,想起沙加在教皇厅前的玩笑--“撒加妈妈”,当时沙加,是否在暗示撒加有圣母一般的温柔?
      其实,他大可不必那么委婉;或者,穆的确如此梦呓。
      穆终于察觉他试图否定自己对撒加的仰慕是多么无力也多么无聊的,那等于一笔抹杀那个曾经单纯的自己。
      寂静,并不代表平和安详;寂静中,也有暗流汹涌。以穆的智慧,他不可能不感到自己几近窒息的心境;而当他冲开迷蒙后,他才知道真实的自己,也懂得了童虎的关怀--可他,已经走得太远了。
      穆觉得自己应该到五老峰道个谢,也道过歉;可他却绕去了恒河。
      如帕米尔高原一样,恒河的美丽只是历史的掠影,一场只存在在憧憬中的梦。现实的恒河是破衣烂衫腐尸臭粪的天堂。一切赞美都是多余,夸张地裸露在恒河边的,是人的肮脏,人的丑陋,人的死亡……
      沙加的居所在恒河支流一个较为幽秘的山中,穆到达时,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沙弥正在收拾木柴,并准备晨练。
      因而,小沙弥见到穆时,颇为吃惊:“施主,您凌晨来访,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穆反问自己,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为什么,只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五更了。”
      “寅时?我还以为只是亥时。”穆哑然失笑,“对了,我忘了时差,来得不是时候了。”
      小沙弥似懂非懂地听他说,又问:“施主想来也累了,要不要我准备床与糕点?”
      “岂敢要师父劳神,我只是随便走走,看看池中的莲花就行了。”穆婉拒,径直走后后院的莲池。
      说起来,沙加的居所穆并不陌生,他来过不下十次。但在晨曦前去观赏莲花,他倒是第一趟。
      叶是黑黑沉沉的,全没有映日时的无穷碧;水笼罩在叶影下,也是黑黑的,如同鬼魅一般;只有花不受夜色的影响,在西沉的晓月柔光中,轻轻摇曳那晶莹如玉的白瓣,亭亭而立,飘飘如仙。
      穆沉默着,惋叹着,轻吟着:“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谁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诗未完,身后清冷柔悦的声音便接了下去,令穆一惊,转身叫道:“沙加!”
      “我没有记错吧,穆?”一袭白纱的沙加问。
      “当然没有。我还记得中国有一段话形容‘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现在想来,怎么就是在形容沙加你呢?”
      “穆,你在报那一次的仇?”沙加脸色略沉。
      “太多太多次了,我也说不准了。”
      穆与沙加对视一笑,便并排坐在莲池畔。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以前的穆可是乖得不会冷讽人的。但真想不到,放逐后,穆先生就完全不同了。”沙加话语锋芒不减。
      “偶然为之,亦未尚不可。”穆抱歉地笑着,“不然,就太无聊了。……,是叫‘情到深处人孤独\'吗?”
      沙加微微点一点头:“穆心中,还有一个‘我\'吧。恐怕,我也是处在这样一个状态中,还未能摆脱。”
      “难得沙加也这样。”穆露出惊讶的神色,“我还以为你早已达到我难以企及的高度。”
      “悟而修而已。”沙加耸耸肩,“穆不是认为与我说这些相当无聊的吗,今天怎么来了,难怪真的只是为了一池白莲?”
      “帕米尔难得有这般生机,不是吗?”
      “草木凋落,华果磨灭,外物无常。”
      “嘻嘻,沙加快变成行尸走肉了。”
      “只是感叹而已,最近我在想‘无常\'而已。”
      “因而,脸有泪珠?”穆小心地问。
      “大劫尽时,一切都灭--穆,你认为之后会留下什么?”
      “我未领会,沙加。只是,我觉得人心难测,甚至有时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时焰,诸行如芭蕉,诸识法如幻,......\'”
      “我不明。”
      沙加笑了笑:“穆不必在意。只是难得你来,我便胡扯几句。”
      “……,真不愧是沙加呢。”明是“胡扯”,却有意而发,“沙加,你知道吗,我平常难得来这里,是因为怕想起以前那段有趣的日子。”
      “是啊,你不提我倒想不起,其实穆也不是那么乖的;常常我与卡妙在得罪人时,你就在旁边人偷笑。”沙加笑着,仿佛回到了以前。
      “嘻,难道你就记得这些吗?”穆埋怨着,叹道了一声,“可惜,现在全都变了。”
      “嗯,最近圣域发生了很多事,艾俄洛斯叛变了,撒加失踪了,穆被放逐了……虽然我察觉,察觉变化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加隆哥哥失踪了,撒加哥哥常常叹气,卡妙也变得冷漠。”沙加从容如初,可美丽的瞳孔中还是透出一种失望,“那样的圣域,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回到恒河后,才发觉无论那里都是一样。……,穆也赞同么?”
      “只是察觉?”
      “是的,只是感觉。”
      “那么,沙加能够察觉到撒加吗?”
      “咦?如果你问撒加在哪里,我一无所知。”
      “我不是指处所,是心……那么,教皇呢?”
      “现在的教皇是个非常纯洁的人,由他来统治圣域我没有异议。”
      “是吗?”
      “穆为撒加与教皇而忧心吗?”
      “不,听到沙加的话,我放心许多。而且,我知道撒加在哪里。”
      “咦?”
      鼓声响起,穆打断了沙加的话:“已经黎明了吗?我已经打扰太久了,也该走了。”
      穆站起来,拂拂衣上的轻尘。
      沙加也站起来,问:“穆以后打算怎么样?”
      “我想留一段时间观察一下。”穆笑了笑,“以后我可以常来吗?”
      “假如你愿意。”不过,我不认为你会常来……沙加叹了口气,“那么,再见了。”
      “我认为你至少应该说句‘一夜未眠,你回去要好好休息\'。”穆逗着说。
      “很可惜,我不是你心所想的那个温柔的人。”
      穆愕了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瞬时,便融入四时寂静的空气中,不见影踪……
      而晨鼓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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