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26、第六章 掘坟

　　西尽愁把岳凌楼放到一张碧色的竹榻上，然后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说：“没想到你的分量还挺沉，把我的手都抱酸了。”
　　岳凌楼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不答话。
　　西尽愁浅浅一笑，走到窗边，窥视了窗外一眼，见尹珉珉和欧阳扬音已经走远，才稍稍放下心来，教训岳凌楼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两个的命都算是捡回来的。一个尹珉珉就已经够难应付的了，再加上一个欧阳扬音……你想找死也不用把我拖下去垫背吧？真是被你害惨了……”
　　岳凌楼低下头，望着手边竹榻上细细的花纹不说话。他也知道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说出要砍尹珉珉的手这种话太冲动了，但是，当他听到尹珉珉大吼“你要被他骗到什么时候才清醒啊”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恚怒。
　　他的确骗过不少人，但是他没有骗过西尽愁。他和西尽愁之间是再简单不过的“以人换人”的交易关系。西尽愁心甘情愿地送上门，也很清楚他是什么人，他从来没有伪装过什么。
　　“西尽愁……”岳凌楼低声说道，“你不认为你太蠢了吗？我会和你在一起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交易，现在耿原修已死，那个交易已经不成立了，我们之间还是重新划清界线比较好……对你，对我，都会比较好……”
　　西尽愁靠在窗边，抱着手臂缓缓说道：“你就这么讨厌我，恨不得早点撇清关系吗？我觉得我对你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在欧阳扬音要杀你的时候还能帮你挡一挡……”
　　“如果没有你，欧阳扬音就不会杀我吧。”岳凌楼截断西尽愁的话，低声说，“如果没有你，尹昀就不会死……尹昀不死，尹珉珉也不会去杀耿原修……耿原修不死，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到头来，全都成了我的错？西尽愁苦笑着摇头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他指的是贺峰要尹昀逼自己出手杀耿原修这件事。
　　岳凌楼道：“至少我在出任东堂堂主之前，一直是在贺峰手下做事的。”虽然这件事贺峰并未向岳凌楼提及，但是他手下的刘辰一早就向岳凌楼泄了密。
　　西尽愁道：“即便如此，你应该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
　　岳凌楼抬头问道：“什么事？”
　　西尽愁道：“尹昀的遗言。他死前替贺峰给我留下一个忠告，让我小心你。贺峰一直在防着你，也一直在利用你……”
　　“是吗？”岳凌楼淡淡道，“我知道他从未信任过我，我也只是在利用他而已。如果不是他，我在天翔门里也待不下去……”
　　“但你还是输了，你以为你能斗得过他们吗？现在你除了躲在这里，还能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有一天，你灭了天翔门，灭了耿家，又能怎样？你又能够得到什么？”西尽愁顿一顿后，又说，“放弃吧，要除掉一个门派本就不是你一己之力可以办到的事情……”
　　岳凌楼冷冷笑着，眸子里透着让人心痛的悲伤。
　　“可是他却办到了，他就能凭一己之力灭掉我们岳家……你要告诉我，他能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吗？”
　　说到这里岳凌楼停住了，心想：“西尽愁，有一件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朝廷已经开始重新调查耿原修了。只差一点就可以彻底摧毁耿家的根基，查封天翔门，使岳家的沉冤得以昭雪，使双亲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但是，只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西尽愁，你听好，我会乖乖跟你来这里，不是打算躲起来……”岳凌楼字字清晰地说道，“来到这里，我就只想知道一件事。”
　　西尽愁有些愕然，问道：“什么事？”
　　“我想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第三支七刃镖。”
　　岳凌楼的话如同利针一般刺入西尽愁的鼓膜，令他深深皱眉。他已经可以猜到岳凌楼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做？”
　　岳凌楼缓缓道：“开棺验尸……”
　　江湖传说尹昀身上藏着七十六种暗器，当这七十六种暗器同时向一人发出时，此人必死无疑。当日尹昀在西尽愁的眼前自杀，但西尽愁只是匆匆将其埋葬，没有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当日西尽愁没做的事情，现在岳凌楼要来做。
　　如果尹昀身上只有七十五道伤口，那么就说明七刃镖并不在尹昀的手上。换句话说，早在两年前就有人从尹昀这里得到七刃镖，并且杀了唐易。如果尹昀身上有七十六道伤口，那么这世上的七刃镖就不只两支了。
　　在开棺以前，岳凌楼认为只有这两种可能性存在，但就在西尽愁把棺木揭开的那一瞬间，他却看到了第三种可能性——空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西尽愁无法相信眼前出现的一切。
　　岳凌楼的惊愕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西尽愁。他低声自语：“这件事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当日是我亲手把他下葬的，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入骨三分。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还有人能够活下来！”西尽愁仔细回忆着当日的情景，仍然想不透里面有什么诈。
　　是啊，只要是见过尹昀死相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活下来，但是棺材的确是空的，那么尹昀的尸体究竟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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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兴和城刘府，现在是千鸿一派暂时的总舵府，常氏两子都暂居于此。几日前，他们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里邂逅了耿奕，才得知天翔门里出的事情。现在，最令他们挂心不已的就是岳凌楼的下落，不过听说有西尽愁跟在身边，又都稍稍放下心来。
　　丝毫没有岳凌楼消息的耿奕也留在刘府，他本想叫常枫派人帮他打听岳凌楼的下落，但常枫却认为此事还是不要太大张旗鼓比较好，毕竟知道岳凌楼来云南的人不多，如果他们大肆派人搜寻，反而会泄露岳凌楼的行踪，惊动天翔门的人。
　　本想就这样让岳凌楼不动声色地躲起来，待他伤好以后再做打算，但是不久之后突然拜访千鸿一派的两个人却打破了常枫原本的计划。沈重元和江城带来了天翔门门主的手谕，要让千鸿一派帮忙把岳凌楼给搜出来，送回杭州听候发落。
　　千鸿一派早已归属于天翔门，所以天翔门发出的命令他们自是不能违抗。不过，有件事常枫、常枰都想不明白，那就是为什么天翔门的人这么快就知道岳凌楼来云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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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重元和江城送完贺峰手谕后都没有离开，暂住在刘府内。按照贺峰的意思，是要他俩押送岳凌楼一起返回杭州。现在天翔门的人就在身边看着，就算常枫想耍花样也耍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一天时间又已过去，常枫房间里的几支蜡烛正荧荧地闪着光亮，昏黄的光线照在耿奕的脸上。
　　“是我说的……”耿奕低头淡淡对常枫承认。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常枫轻叹一口气，说：“的确，除了你以外，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可是，我怎么想到江城会重回天翔门呢？”耿奕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杀了耿芸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实，在那种情况下，我本以为他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想让他和我一起去云南找凌楼，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回到天翔门去自首……而且还说出了凌楼的行踪……”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也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常枫平静地说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沈重元和江城一来，只怕刘府就不是你的久留之地了。”
　　协助岳凌楼逃跑这件事如果追究下来，耿奕难辞其咎，他也算是半个逃亡之身。常枫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让耿奕在还没被天翔门的人发觉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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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刘府的另一个房间内，常枰也在与一个人密谈。
　　“沈先生，你这次来得真是好啊……”
　　常枰能够顺利混进千鸿一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沈重元在背后帮着他隐瞒圆场。天翔门虽然财大势大，但是和朝廷比起来却不值一提。沈重元会选择帮常枰做事，就是因为屈服于朝廷的威势。他心里明白，如果朝廷插手进来，天翔门恐怕是气数将尽了。
　　听了常枰刚刚说的那句话，沈重元有些不解地问道：“不知道常公子说的‘来得真好’是什么意思？”
　　常枰打开折扇，悠然说道：“沈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吧……除了岳凌楼以外，还有另一个逃犯就在这刘府之中……”
　　沈重元听常枰这么一说，愕然道：“难道是耿奕？”
　　常枰微微颔首道：“沈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当初会把耿奕留在刘府内，就是常枰一再坚持的结果。
　　耿奕是天翔门南堂堂主，管的就是海运方面的事情。花狱火的走私路线，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常枰怎么能眼睁睁放走这么大一个证人兼犯人呢？
　　只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出面逮捕耿奕，幸好沈重元今日突然到来，使他正好可以借助天翔门的力量把耿奕抓起来，日后再逼耿奕交代出花狱火走私的线路和地点。
　　沈重元道：“你要我出面把耿奕抓起来？”
　　常枰点头道：“只怕你动作再不快一点，他就要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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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篁竹林的竹楼里，西尽愁凭栏眺望不远处尹昀的坟茔，那是几个月前他亲手建起来的，但又在几日前亲手挖开，并且看到一个最令人费解的事实。
　　这一切诡异之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真相？西尽愁叹了口气，他想不明白。
　　“你在想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岳凌楼，西尽愁低声问道。
　　自他们来到这篁竹林，几天时间已经过去，并且过得十分平静，但这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能隐隐预感到，真正的巨浪马上就要掀起。
　　良久，岳凌楼的嘴唇才翕动了一下，缓缓说出一个他已经反复思考多日的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不问西尽愁，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我在想……七刃镖到底是什么？”
　　江湖上早有传闻说七刃镖镖身银白，手掌大小，周围分布着七个造型各异的锋口，可以一瞬间连续发出数次攻击，使被镖击中之处筋骨俱毁，但是真正见过这种暗器的人只有它的使用者和死在它威力之下的两种人罢了。
　　“真的想知道吗？”西尽愁的眼神看上去很淡漠，突然袭来的夜风把他黑色的外衣撕扯得哗啦作响，不停摇曳的篁竹林里又传来一阵不绝于耳的沙沙声。
　　岳凌楼伸手捋顺被风吹到脸庞的青丝，点了点头说：“你要告诉我么？”
　　“可以告诉你一部分……”西尽愁笑了一下，“七刃镖可以在一击之内连续发出六次攻击……”
　　“六次？”岳凌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第一刃破皮，二三四刃割肉，五刃剃骨，六刃碎骨……就是这六种攻击。”西尽愁顿一顿后说道，“两年前唐易就是被七刃镖锁断颈骨而死的……”
　　“还有第七刃呢？”岳凌楼紧接着问。如果只有六刃的话，为什么会被称为七刃镖呢？
　　“这个……你自己去想吧，其实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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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了凌楼的消息，请你务必及时告诉我。”
　　这是耿奕退出常枫房间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常枫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耿奕这一走便再难遇上，即使查出岳凌楼的行踪也难以告诉他。不过，他还是不忍心拒绝耿奕这唯一的要求，毕竟那种强烈想要知道岳凌楼消息的心情，常枫自己也是深有体会的。
　　就在耿奕阖门而出，还没走到百步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一阵剧烈收缩，只因为一把冷剑在不知不觉中架上了他的颈项。
　　“果然是你！”持剑人冷冷说道，握剑的手垂了下来，剑尖指向地面。
　　他就是江城，这时他显得有些失望。
　　“如果那晚我知道是岳凌楼杀了耿原修，而你又带岳凌楼逃走，我就不会救你。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帮杀父仇人逃走。跟我回杭州吧，接受你应得的惩罚。”
　　耿奕看着江城，斩钉截铁地说道：“杀耿原修的人……绝对不是岳凌楼。”
　　即使所有人都认为是岳凌楼杀了耿原修，耿奕也绝对不会相信。如果不是岳凌楼，他早就与耿原修断绝父子关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岳凌楼有多么希望耿原修活着受尽折磨。
　　江城道：“那你认为凶手到底是谁？”
　　耿奕道：“我不知道。”
　　江城又问道：“那你知道什么？”
　　“那你又知道什么呢？”耿奕苦笑着回答，“你知道他对凌楼做的事吗？他对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人做的事……你这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江城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从四周响起。还不等他俩弄清情况，下一秒，耿奕和江城就已经被团团包围住了。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双手负在身后。
　　沈重元就这样站在耿奕面前，冷酷地一声令下：“把这个叛徒给我拿下！”
　　叛徒？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叛徒。耿奕抵住剑镡的拇指猛地向上一顶，顿时一道青光出匣，在这黑夜之中幻化出一道强烈的光线，劈开了朝他袭来的兵器和人群。
　　要逃出去，必须要逃出去！见不到岳凌楼，耿奕死不瞑目。
　　“你投降吧！”混战中江城出剑朝耿奕攻了过去，江城的话夹杂在一片利器撞击的铿锵声中，只有耿奕可以听见。“这样下去你一定会被乱刀砍死的！回天翔门认错吧，门主是不会杀你的！”
　　耿奕突然飞起一脚，踢开江城持剑的手腕，用锐利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耿奕绝对不会回去，那天他私闯耿府私牢带走岳凌楼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放弃一切了。什么少爷，什么堂主全都不重要，只要能让岳凌楼活着，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
　　现在，向天翔门泄露岳凌楼行踪，害岳凌楼再次陷入危险的江城竟然还有脸劝他回去？耿奕只觉得可笑至极。他背靠墙壁，一边化解敌人的攻势，一边环顾四周，想找机会逃出去。不然再这样耗下去，他很快就会因为寡不敌众而被擒获。
　　突然，耿奕只觉眼前一花，沈重元一剑就朝他眉心刺了过来。
　　耿奕下意识偏开头，手中长剑竟一时停下动作。
　　刹那间，沈重元的剑尖就已贴着耿奕的额迹刺入墙壁。
　　耿奕身形一晃，跌倒在墙角。待他重新握紧剑柄，想要突围的时候，蓦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众剑所指，围在中心了。
　　沈重元一脚把耿奕踢趴在地，踩住他的右手，再猛地向下一用力，只听耿奕闷哼一声，剑就已经脱手。
　　耿奕恨了沈重元一眼，知道自己插翅难飞，不再做垂死挣扎，只在心里把沈重元这条走狗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沈重元阴鸷地笑着吩咐手下人道：“把他给我抓起来。”话音刚落，手下人还没来得及动一下，夜空中不知从何处突然飞来一道银光，划破气流，笔直地朝沈重元的后颈窝飞去！
　　那银光宛如流星般急速滑落，即使有人看到这道异样的光线也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见一股鲜血从沈重元的后颈喷射出来。
　　短短一秒钟，那道银光就已经贯穿了沈重元的整个颈项。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沈重元双瞳逐渐失去焦距，双手僵硬地缓缓向上抬起，捂住血如泉涌的喉咙。喉间只发出半截“呃”的呻吟，他就笔直地向前倒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都吓得瞪大眼睛，下意识扭头向银光飞来的方向望去。就在这一瞬间，耿奕突然提剑翻身，跃上屋脊，几个飞身就已经不见踪迹。
　　刚刚沈重元遇袭的时候，耿奕什么也没看到，但是沈重元倒下后，他却发现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上有一道黑影倏然窜走，随即就没入黢黑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要不是那个黑影出手相救，只怕自己已经命丧黄泉了。
　　想到这里，耿奕长舒一口气，突然感到额迹传来一阵冰凉。伸手一摸，才发现刚刚被沈重元用剑划破的地方已经流血了。
　　那个黑影到底是谁？他是为了救自己，还是为了杀沈重元？
　　刚才那一击无论是力量还是角度都堪称完美，简直无懈可击。
　　兴和城里还隐藏着这么厉害的高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