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187、第十章 歧途

　　慕容雪是一个能令岳凌楼心乱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刺痛岳凌楼的心。
　　即使岳凌楼不断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也依然无法不去反复回想，无法抛诸脑后。
　　每天夜里，噩梦不断。他一次次地看到慕容情，在梦中，慕容情总是安静地坐在一间阁子里，轻轻摇着一把织锦团扇，然后望着辽远的天际，淡淡地微笑。突然起风了，满天都缤纷着花瓣，缭乱得就像一场粉红的雪。
　　然后，雪花的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红，最后变成了血一般的艳红……
　　如火焰般的颜色灼烧着岳凌楼的双眼。那个时候，慕容情突然看见了他，冲他微笑的眼眸中也流淌出血色的泪水。
　　“小楼……”她朝岳凌楼伸了伸手，似是想把岳凌楼抱入怀里，轻轻地说，“要报仇……为爹和娘报仇啊……小楼，小楼……”
　　突然，慕容情的脸变了。
　　发髻渐渐散开，眉目渐渐尖细，就连声音也都变得刺耳起来——那是慕容雪的声音！
　　慕容雪一把抓住岳凌楼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疯狂叫喊着：“杀了他！杀了耿原修为你的爹娘报仇！报仇！杀了他！”
　　“啊——”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了。岳凌楼从床上坐起时，清儿还没有离开，她守在岳凌楼身旁。这个晚上，岳凌楼已经惊醒了好几次。清儿熬好一碗药，还热气腾腾的，见岳凌楼惊醒，就端了过来，轻声劝道：“少爷，把药喝了吧，睡得好些……”
　　望着那碗漆黑的汤药，岳凌楼摇了摇头，对清儿惨淡一笑。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这碗药，而是一种白色的粉末。那粉末第一次是芙蓉给他的，用红色糖衣包好了，那药物让他看到了最美好的世界。
　　花狱火——他知道他需要的是花狱火。他披上外衣，跳下床去，不管身后清儿的呼喊，朝芙蓉庭冲去。他需要花狱火，无论是精神，还是□□，他都已经离不开那种带来至高迷幻的药物。他知道自己会因此而沉沦，但他一点也不怕，反而还有些盼望着那种毁灭。
　　清儿追不上岳凌楼的步子，跌倒在地。她爬起来，拖着扭伤的脚，顾不上疼痛，一瘸一拐地又追上去。岳凌楼跑得很快，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几个闪身过后，影子就消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当清儿赶到芙蓉庭时，岳凌楼已经睡着了，耿芸在一旁坐着，望着岳凌楼的睡脸发呆。清儿走过去，替岳凌楼拉上被子，趴在床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会儿，耿芸反倒安慰起清儿来。小小的手掌拍了拍清儿的背，轻声道：“没事的，他已经吃过药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清儿眼泪婆娑地抬起头，望着耿芸甜甜的笑脸。耿芸接着说：“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是每当我娘难受的时候，睡不着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只要吃了那药，就会没事。凌楼哥也是一样的，吃了药，就好了，你看……他不是在笑么？一定是梦到很好的事情，所以才会在梦中笑……”
　　清儿捂住了自己的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耿芸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会让人产生身体依托的、后患无穷的毒药。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清儿虽然知道，但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岳凌楼一天天消沉下去。
　　后来，岳凌楼一直留在芙蓉庭里，再没回慈兰轩去。清儿也一直陪着岳凌楼留在芙蓉庭，这件事情传到耿原修的耳朵里，他没有多说什么。也许是想，芙蓉死了，留耿芸一人在芙蓉庭太寂寞，索性让岳凌楼去陪她好了。
　　再后来，岳凌楼竟离开了芙蓉庭，重新回到耿原修的书房——整夜整夜地留在那里。清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越来越不知道岳凌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岳凌楼看人的眼神越来越冷，干事情也越来越没有精神，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好似什么都不能再勾起他的兴趣。经常，可以看到岳凌楼独自一人站在水池边出神，一站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耿芸有时会站在岳凌楼身后，看着他，只是远远地望着而已，从不走近。
　　清儿轻轻地摇头叹气，这个耿家，什么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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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凌楼回到耿原修身边的那一天，耿原修还是在埋头抄着什么古旧的资料。当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才蓦然抬头，发现来人是岳凌楼后，竟连手中的笔都拿不稳了，“啪嗒”一声掉落到书案上。
　　岳凌楼对他微微躬身，算是行过了礼，低头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那张紫檀木的小书案半年未用，已经积了不少灰尘。
　　这间书房，耿原修是从来不让佣人进来打扫的。因为在隔帘之后，有一个为慕容情留着的房间。半年前，耿原修带岳凌楼走了进去。岳凌楼替慕容情喝下那杯晚了二十年的合卺酒，然后在第二天，拖着染血的双腿和残破的身躯，从房间中爬了出来。
　　耿原修以为岳凌楼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但是他错了，半年后岳凌楼竟自己走了进来。没有任何人逼他，他自己又回来了。
　　长硬的翅膀要开始飞翔，但每当他试着展翅时，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绊倒。因为金丝翼有一个永远也飞不出的牢笼，牵绊着他……
　　花狱火已经不是秘密，不久之后，耿原修便知道岳凌楼也在服用这种幻药。他虽然也责骂了几句，但心里却知道，根本无济于事。连他自己都在依靠花狱火的药力作为精神的慰藉，连他自己，都无法摆脱那种药物的控制，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责罚岳凌楼呢？
　　无数个夜晚，在花狱火的麻醉之下，他们拥抱了彼此的身体。不是在床上，而是在那张紫红色的书案上。没有花烛的香气，只有油墨和纸页的味道，一点昏黄黯淡的烛光，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燃烧着，显得如此疲惫和无奈。
　　耿原修没有任何记忆，也许在潜意识里，他选择了忘记。然而岳凌楼却有，他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当耿原修开始唤他为“情儿”的时候，他就开始说话，问了很多很多问题。包括慕容情，也包括岳闲和花狱火。
　　终于，从耿原修的回答中，他知道了雪姨并没有骗他。岳家冤案的确是耿原修一手造成的。他想把慕容情再次夺回来，没想到却害死了慕容情，永远地失去了她。
　　即使在知道一切之后，岳凌楼还是无法像雪姨告诉他的那样——杀死耿原修。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后来，他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他要让耿原修生不如死！眼睁睁地看着他至亲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在他面前。在不知不觉中，岳凌楼的性格开始扭曲，其实这并不是偶然。
　　他开始仇视耿家的一切，把自己从耿家隔离出来，变成一个孤立的个体。就连他看耿芸和耿奕的眼光，也失去儿时的清澈，开始慢慢改变。他无法去靠近那些身上流淌着耿原修血液的人。他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死，死在自己的手上——死给耿原修看。
　　他保持着距离，不敢接近他们。那些人日后会变成纠缠他的冤鬼，他不敢接近他们。有段时间，耿原修会去芙蓉庭看耿芸，而耿芸却很怕他，都是清儿在打点照顾。
　　没有人知道耿原修和清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清儿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有时候，耿原修会派人送给清儿很多珍贵的东西。再后来，清儿已经不是一个丫鬟，而是变成主子，有一群小丫鬟在伺候着她。
　　虽然耿原修没有给清儿名分，也从未在人前提过这件事，但耿府里的人看清儿的眼神全都变了，不再是以前看小丫鬟的眼神，而是看“姨太太”的眼神。
　　此后几年，清儿一直留在芙蓉庭照顾耿芸，就像芙蓉生前那样。
　　芙蓉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耿芸，而耿原修替她找到了清儿，好好照顾耿芸——岳凌楼是这样想的。至于耿原修和清儿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他并不太在意。
　　然而，在耿府之中，却有一个人非常在意这件事。
　　这个人就是——耿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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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儿住进芙蓉庭的第三年，耿奕上了她。
　　那是一个春季，窗外盛开着明媚的芙蓉花。清晨的熹光柔和而又温暖，清儿把头靠在耿奕的背上。昨夜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她一直默默爱慕的少爷拥抱了她，而且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少爷还没有离去，依旧躺在自己身边。
　　原来不是做梦，这一瞬间的幸福让清儿感动得就快哭出来。她抱住耿奕，柔软的身子贴上去。在耿奕身上可以闻到一股非常熟悉，她又非常喜欢的气息。以前，在长夫人的眼皮底下，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和少爷保持着距离，然而现在却可以和少爷如此贴近……
　　这个时候，耿奕的身体动了动。清儿听见他叹气的声音，急忙问道：“怎么了？”
　　耿奕半天都不说话，清儿有些着急，又问了一遍。
　　这次耿奕才用一个问句回答了她：“清儿……第一个和你睡觉的男人，是不是耿原修？”他不说是他爹，而是直呼其名。因为在耿奕心里，他早就不把耿原修当爹了。
　　清儿的身子猛然一颤，动作僵硬了，只有心发疯似的狂跳不已。
　　听清儿不答，耿奕心里明白了大半，冷冷笑了一声，又说：“难怪他对你这么好，原来你……早就是他的女人了。”
　　“少爷……”清儿一惊，用毯子裹住身体坐起来，羞愤道，“我……我，我不是自愿的。”
　　“不是？”耿奕冷漠地反问一句，翻身下床，一把抓过清儿的手腕，低吼道，“你敢说你不是自愿的？昨天晚上，你没有半点反抗，你敢说耿原修上你时，你反抗了？”
　　“我……我……”清儿被他这么一问竟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自己在耿奕心中竟是如此随便的女人。她以为耿奕知道她的心意，以为耿奕也喜欢她，才会抱她。
　　但是事实告诉她，她错了，耿奕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少爷……”清儿拉住耿奕的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啊……
　　你怎么半点都不懂？清儿说不出后面的话，只用一双悲痛欲绝的眼睛望着耿奕。
　　“怎么？你无话可说了？”耿奕皱紧眉头，甩开清儿的手，抽身离开。
　　在他身后，清儿绝望地蜷缩起身子，用毯子紧紧裹住了自己，就像是一只青虫，把自己牢牢裹在茧里，牢牢地保护起来……
　　那之后，耿奕性情大变。一个月不入家门已是常事，每天泡在花街里和莺莺燕燕纠缠不清。再后来，事情越来越严重，耿家的下人们私下都在传，说看到少爷在雪夫人的房间里过夜，耿奕和慕容雪的关系也越来越暧昧。
　　长夫人一怒之下找到冰雪楼，正想好好教训慕容雪一顿。谁知慕容雪根本就没拿正眼看她，一边修着薄薄的指甲，一边轻蔑地说道：“怎么？你是为了你儿子来找我，还是为了你相公？耿原修呢，他自己为什么不过来？”
　　“小贱人，你还想他过来？他若来了，你还有命？”长夫人双手叉腰，指着慕容雪的鼻子骂去，“你给我老实交待，你跟奕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什么是妇道！”
　　慕容雪不紧不慢地说：“原来是知道的，不过在这里待得太久，就忘了。”轻轻挑起眼角，睨了长夫人一眼道，“我和少爷的年岁相差本来就不大，哪比得上我们家老爷和他那个……宝贝养子？”
　　慕容雪话音刚落，长夫人一个耳光掴到她脸上，大骂道：“贱女人，你早就该打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要以为我制不了你！我今天，今天……今天就让你知道厉害！”一边骂一边把慕容雪推到地上。慕容雪也不是好欺负的角色，一下窜起，跟长夫人对干起来。
　　这就急坏了一旁的下人，拉也拉不住，拦也拦不住，急得直跺脚。
　　另一方面，慕容雪和耿奕的事情，耿原修根本就没管。对这种事情，他就像是个聋子似的，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过问。
　　也许就像芙蓉说的那句话，耿原修忘记了很多他不应该忘记的事情，忽视了很多他不应该忽视的事情。他心里有太多的空间，满满地都装着慕容情，所以就没有空余去装其它琐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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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后，孟夏的一天傍晚，岳凌楼在一栋花楼里找到了耿奕。
　　那个时候，耿奕已经有整整两个月没有回去。岳凌楼找到他时，他正搂着几个细眉细眼的小妓，管弦笙歌，被香酒灌醉了七分。鸨母知道耿奕和岳凌楼的身份，跟在岳凌楼身后走进房间，唤走了那几名妓女，锁上房门，皱眉离去。
　　这时候，房间里就只剩下耿奕和岳凌楼两人。耿奕清醒了一些，摇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岳凌楼轻声道：“你该回去了。”
　　“耿原修叫你来的？”
　　岳凌楼摇头说：“是我自己要来的。”
　　耿奕把头一撇，发出一声冷笑：“我就知道不会是他的意思，我是死是活，他从没有半点在乎。”
　　岳凌楼不置可否，把话题拉向另外的方向：“清儿最近情绪低落，你不回去看看她么？”
　　闻言，耿奕竟说不出话来。
　　岳凌楼看出他眼中还有一丝关心的意味，续道：“前几天，她跑到雪姨那里去，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反正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后来，清儿就被雪姨打了一顿，回芙蓉庭以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很久。还有长夫人，你是知道的，她看清儿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耿奕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端着酒杯，不断给自己灌酒。
　　岳凌楼又道：“其实猜也猜得到，那都是和你有关的事情。雪姨也好，长夫人也好，都是因为你的关系才刁难清儿。就算你不喜欢她，你同情她，也应该回去看看。”顿了顿，突然抬眼问道，“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没有？”
　　耿奕望着酒杯道：“和你没有关系。”
　　听耿奕这么回答，岳凌楼心中也明白了，皱眉道：“你不觉得你对她太残忍了？”
　　“反正有耿原修疼着她，她还有什么得不到？”
　　“可是我觉得她想要的只是你。你难道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
　　耿奕手中酒杯“铿锵”坠地。他的手停在半空，两眼无神，怔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我喜欢的人，并不是她。”
　　“那么你和她睡，只是为了看她是不是处女？”
　　耿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捂住了脸，一直不肯说话。
　　“你真的该回去看看她……”
　　岳凌楼还在劝，但耿奕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蓦然起身，抓住岳凌楼的手往身边一拉，问道：“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岳凌楼轻轻一笑，答道：“是慕容情。”
　　耿奕一皱眉，立即纠正：“是你。”
　　岳凌楼轻哼一声：“你硬要说是我也行。”
　　事到如今，他已经麻木了。无论是岳凌楼，还是慕容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耿奕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那张挂在藏书阁的画像时，他眼中的闪光，已经告诉了岳凌楼一切。
　　“凌楼……”耿奕借着七分的醉意，把岳凌楼搂入怀中，顺势想吻下去，却被岳凌楼反拧过双手，按倒在酒桌上。
　　耿奕一阵狂笑，吼道：“你有本事把我制服，难道会拿耿原修没办法？事到如今，你敢说你是被强迫的？”
　　“我从来都没说过。”岳凌楼淡淡地回答，眼波非常平静。也许三年前他是被强迫的，但是三年后的今天，他还和耿原修保持着那种关系，早已不是了。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重复一遍：“你到底回不回去？”
　　耿奕冷冷道：“如果你真有诚意来请我，我就回去。”
　　“你想要我怎么证明？”
　　“你明明就知道。”
　　岳凌楼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真的不喜欢清儿？”
　　而耿奕的回答却是：“我喜欢的——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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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岳凌楼十三，耿奕十五。他们之间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事后，耿奕的确跟岳凌楼回到耿家，也在芙蓉庭找到了清儿。
　　清儿一见是耿奕，立刻冲出来把他抱住，哭个不停。见状，岳凌楼意味颇深地看了耿奕一眼，阖门离去。那天晚上，房间里传出很大的争吵声，还有哭声。
　　即使岳凌楼不想去听，还是被迫听得清清楚楚。他听到清儿说：“少爷你说过，如果以后我嫁不出去了，你会娶我，现在我已经嫁不出去了，连你也不要我？你说你长大了还是会喜欢我，你以前说的话，为什么现在一句也记不住？”
　　那个时候，这芙蓉庭里还有一个人，就是耿芸。她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也看见了院子里的岳凌楼。她问岳凌楼为什么不去劝，岳凌楼告诉她，这都是他们两人的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耿奕摔门离去，清儿在房间里哭得气息将绝。
　　很多年以前，耿家的花园里，有一个眼神清澈的男孩，还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
　　男孩随口说了一些话，女孩便记了一辈子。
　　谁都知道那是梦，但就是有人不愿醒。
　　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回到那个暖暖的初夏，在那片青绿的草地上，在那个梦境里，生活一辈子……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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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在芙蓉庭的水池里，人们发现了清儿的尸体。
　　“在那只到腰深的水池里，想要把自己溺死，该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她真的已经想死到了这种地步？”这是慕容雪的话，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讲给耿奕听的。
　　耿奕瞪了她一眼，埋头离开，不知所踪，一直到清儿下葬的那一天都没有现身。
　　此后三年，每年清儿忌日，她的坟前都会燃起一炷清香。从来没人见过这上香之人的相貌，就连岳凌楼也没有见过，但是他却猜得出来，这香是耿奕上的。
　　发现清儿尸体的那一天晚上，睡在芙蓉庭里的岳凌楼听到了耿芸的哭声。
　　恍惚之中，他好像听到耿芸在喊娘，她对她娘说她已经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她说她想见娘，让娘带她走，她想她了，让她快带她走……
　　耿芸的这个愿望在三年后，也就是她十六岁的时候终于实现。那个让她重新见到她娘的人名叫江城，是天翔门贺峰的一个手下，和岳凌楼关系也不错。
　　她死前那天曾经去过景元寺，为岳凌楼求回了一串银线穿起的翠绿念珠。她问过岳凌楼“讨不讨厌耿家”，也对岳凌楼说了“对不起”。
　　虽然她的一生非常短暂，但却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此外，还有一件事。
　　其实清儿不是自己溺死的，虽然她很想溺死自己，但是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后来岳凌楼帮了她，按住她的头，直到清儿浸在水池里的身体一动不动才松手。
　　那天晚上岳凌楼写了一封信，写是他杀了清儿。不过，他也有疑问，不知道到底是杀她，还是救她。当时看着清儿想死又死不了的样子，觉得她太痛苦，才想帮她解脱。
　　写完以后，岳凌楼烧了这封信——烧给他的爹娘。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两只鬼魂知道。也许应该说是三只鬼，因为还有一只，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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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的冬天，岳凌楼去了洛阳的潇湘馆。
　　第三年，玉蝴蝶重现江湖的事情把天下闹得沸沸扬扬。
　　第四年，岳凌楼十六岁，在云南的离阳渡口，他遇到了第二个改变他一生的男人，就是西尽愁，然而西尽愁却还有一个连他自己都忘掉的名字——燕冥无忧。
　　又过了两年，岳凌楼十八岁的时候，他在京城第二次看到那张题有《人面桃花》的画，和耿家藏书阁里被他烧掉的那张一模一样。
　　画中有桃花飞舞的碎片、青绿的草地，还有一名穿着黄衣长裙的美丽女子恬淡地微笑。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所有的一切，就像当年的慕容情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所谓金丝翼，即使没有笼子，即使来去自如，即使有一对漂亮的翅膀……就算飞得再远，再高，也终会回来……”
　　因为他是金丝翼，就总有一个地方，在等着他回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