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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十章 把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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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十三水寨几乎倾巢出动,搜索西尽愁的行踪。
云南,被紫星宫控制的千鸿一派也接到命令,展开搜索。
还有其它紫星宫势力覆盖的门派都被下令出动,彻底搜查西尽愁的下落。
可即便这样的地毯式搜索持续了整整十天,不要说人,就连西尽愁的影子都没搜到。
西尽愁这个人就好像已经从世上彻底蒸发了一样。
然而事实上,西尽愁并没有消失。紫星宫找不到他,只因为他早已不在西南一带。当日逃离水寨以后,他星夜兼程一路北上,直接赶赴洛阳。
早在紫坤发出搜查令之前,西尽愁就已经顺利抵达洛阳城。
之所以回到洛阳,只因为这里是他与师傅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他能找寻到的记忆起点。
这之前的一切,都是由师傅口述的,真假已经无人可以证实。
穿过闹市,顺着山路,西尽愁朝荒芜的山林深处走去。
路旁景物依旧,现在正是银杏变黄的季节,不仅枝头上顶着一簇簇耀眼的金色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连树脚下的山路也被落叶铺满了,看不见一点泥土和草地的杂色。山风一吹,叶子在“沙啦啦”的响声中,就像坠落的蝴蝶,纷纷扬扬地漫天飘零。
这条路西尽愁已经六年未走,如今重归旧地,每一步都好像踩在记忆上,令他在真实与虚幻中穿梭。顺着崎岖的山路九转十八弯,好不容易看到一间破旧的木屋。
这里早已荒废,杂草都齐膝高了,遍地堆积着枯枝败叶,无人打扫,尽显颓败。
西尽愁推开爬满荆棘藤的栅栏,缓缓步入门前的小院子。
这里同样杂草丛生,四处狼藉,角落里的石桌石凳上都已长出青苔。
他慢慢向前走去,环顾四周,无数记忆涌上脑海,眼前仿佛还能看到曾经的身影。
这里每块砖、每片瓦,好像都刻满过去的回忆,然而现在庭院仍在,人却已经消亡了。
屋门已经腐朽,大大敞开着,还没跨过门槛就能看见里面到处飘飞的蛛丝。
西尽愁走进去,拂去桌上灰尘,拉出一把椅子坐下。
蓦地,他发现地上居然有很多脚印。脚印很新,应该是几个月前留下的。从脚印的走向来看,那人把整个房子所有角落都转了一遍,所有抽屉和柜子也都又被打开过的迹象。
看来这里曾被那人很仔细地搜查过……
但是除了他,还有谁会来这个地方呢?
要想的东西太多了,堵在脑袋里,令他头疼欲裂。
师傅告诉他,他从六岁起,就在这里生活长大,每天习武练剑。但是,西尽愁真正关于这地方的记忆,却只有短短一年。将这一年往前追溯到起点,便是六年前的一场大病。
他在那场大病中高烧不退,整个脑子都处于混沌状态,把什么都忘光了。
大概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他都不能走动,只能躺在床上。
也就是在那半个月里,师傅坐在床边,不断给他讲述过去的故事。包括如何相遇拜师,如何把他抚养长大,教他武功,授他诗书。最终师傅的这些故事,取代了他被高烧烧掉的记忆。整整六年,他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直到现在,当紫坤一遍遍问他是不是燕家的人,当燕承晏把无名剑谱交给他,默认他是燕冥无忧的后人时,他才终于产生怀疑……
他怀疑六年前,师傅对他说了谎,隐瞒了他的真正身世。
我究竟是什么人?可以告诉他正确答案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他只能自己去猜测。
我是谁?……每当这样质问自己,回答他的,只有头部传来的一阵恶痛。
那种痛,好像可以把脑袋劈裂一般。
在记忆很深的地方,有一片空白。那片空白不能去想,只要一想,就好像有股力量在挤压他的头部,用几乎可以把头骨揉碎的蛮力狠狠挤压着,令他受尽折磨。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折磨着他——那就是在水寨染上的寒毒。
刚开始时,他还可以用内力把寒毒逼退,但过不了几天,寒毒又会卷土重来,而且每次发作都比上次更猛烈,更频繁,且越来越难以逼退。仿佛体内住着一头冰兽,想要将他吞噬。
西尽愁静静坐在房间中,直到夜幕降临,才感到非常疲累。
他掀开积满灰尘的床褥,直接躺在床板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想起地窖里还有几缸老酒,于是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走下地窖。
他背靠墙角,坐在地上那堆酒缸旁边,不停地灌酒,不停地灌酒……
地窖里看不见日出日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坐了几天。他分不清沉睡、烂醉和清醒之间的区别,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丧失了从前潇洒气度,变得颓废不堪。
燕冥无忧,那个本该死在三百年前的人,究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是谁?自己又是谁?……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一切都很虚幻。
西尽愁用酒把自己灌得昏天黑地,即使绞尽脑汁,用尽全力去回忆,他的记忆仍然只在六年前戛然而止。他终于可以确信,他最初的记忆,就是那张病床,以及坐在床边的师傅。
而发生在这之前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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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找到西尽愁,紫星宫的搜查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大约半个月后,终于扩大到洛阳城。
搜查的命令虽然是紫坤下的,但真正执行搜查的人,却不是紫坤,而是尹珉珉。
她比谁都关心西尽愁的行踪和安全,任何地方传来什么消息,她都第一个知道。
所以,当洛阳传来消息说,在深山一间空屋地窖里发现西尽愁的时候,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赴过去。但是出现在眼前的西尽愁,她竟差点没认出来。
这真的是西尽愁么?
短短半个月而已,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晦暗狭小的地窖里,充斥着一股恶臭熏天的酒气。有的酒缸还没开封,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有的开封了,却被砸得稀烂,碎片东一块西一块的,落得满地都是。
角落里,一个男人颓败地靠在墙角,蓬头垢面、眼神涣散,下巴上冒出了胡渣。
昔日风采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尹珉珉心中一阵酸楚,喉咙好像被卡住似的又痛又堵。她强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喊了一声:“西大哥……”
听到她喊,墙角里的男人突然一愣,缓缓抬头朝她看来。
尹珉珉慢慢走过去,在西尽愁身旁蹲下,心痛地望着他,替他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抽泣道:“西大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西尽愁认出了她,但却转头避开她的目光,怔然凝视着黑暗中的角落,一语不发。
“西大哥……”
“酒……”西尽愁含糊不清的声音截断尹珉珉的话,“拿酒来……酒快喝完了……”
“西大哥……”尹珉珉一脸凄苦地劝道,“不要再喝酒了,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酒……”西尽愁还是这一个字。
尹珉珉突然捧住西尽愁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西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看看我……是我啊,珉珉,我们出去好不好?……”
西尽愁没有回答,蓦地挥开尹珉珉的手,再次仰头向喉中灌酒。
尹珉珉一把夺过他的酒壶,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西尽愁盯着那些碎片看了一会儿,竟突然捂住头,在墙角蜷缩起来。
尹珉珉双眼酸痛,咬紧牙,拉住西尽愁的衣袖,轻摇着说:“西大哥,我们出去好不好……你不要这个样子,我知道你是吓我的……我求求你,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西大哥?……”
无论尹珉珉怎么喊,怎么摇,西尽愁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还是缩在墙角,紧紧捂住自己的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西大哥……”尹珉珉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终于放开西尽愁,缓缓站了起来。
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隔着泪光,她望着依然缩在墙角不动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不是她的西大哥……
尹珉珉知道的西尽愁,绝对不是现在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思及此,她使劲咬住嘴唇,直到感到一丝血的腥甜。
西大哥……
这次,尹珉珉只是在心里默喊,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就这样望着西尽愁,用一种失望,甚至近乎绝望的眼神望着他。望了好久,但西尽愁依旧没有抬头,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他只是不停地抖,不停地抖……
◆◇◆◇◆◇◆◇◆◇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除了一个人。
那天夜里,尹珉珉离开后不久,这个人就披着一件厚重的黑斗篷,出现在西尽愁眼前。
虽然地窖里没有任何光线,但是听到脚步声后,西尽愁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
西尽愁没有做声,依旧在喝酒,依旧很颓败。
那个人慢慢靠近,在离西尽愁两步远的地方站住。
西尽愁没有抬头,但却可以感到那人的视线正灼烧着他。
那视线和尹珉珉的极为相似,也包含着深深的失望和心痛,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她是欧阳扬音。
“西尽愁已经废了——外面的人都这么说。”欧阳扬音俯视西尽愁,一开口就说得很直接,“他们说想直接砍下你的手,向紫星宫交差……西尽愁,难道你就真的……”
“你为什么会来?”西尽愁生硬地截断了她的话。
“我为什么会来?……”欧阳扬音突然冷笑起来,笑声中隐藏着一阵莫名的心痛,她用哽咽的声音告诉西尽愁,“我离开水寨以后,月摇光曾经找上过我一次……他问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让我带着启天剑回紫星宫,但是我没有……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追查你的身世,最后查到洛阳……查到这里,但是……线索却在这里断了……”
“原来屋里那些脚印都是你留下的,没人叫你做这些事……”
“没错,没人叫我做,但是我想做!……就像发疯一样,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其实我在这附近已经待了很久,从你回到这里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看着你……别人都以为你变了,变得颓废,变得只会喝酒,但是只有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西尽愁不想听下去,再次打断欧阳扬音的话。
“我知道你中毒了!”欧阳扬音低吼出来,西尽愁蓦然一怔,竟不再作声。
欧阳扬音走近几步,蹙眉道:“西尽愁,别人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有我知道……别人都以为酒会伤身,会消磨意志,但是我知道——酒还能驱寒,驱散你体内的寒毒!”
西尽愁不置可否,淡然一笑。也许欧阳扬音的确比尹珉珉更加了解他。
他举起酒壶,又想给自己灌酒,不料手腕却被欧阳扬音中途截获。
“西尽愁……”欧阳扬音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她紧紧扼住西尽愁的手腕,直到看到西尽愁因为吃疼而微微皱眉,才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西尽愁,你的手不是用来拿酒,而是用来拿剑的……你用它拿酒,它会抖……”
面对这样的欧阳扬音,西尽愁竟说不出话来。
“西尽愁……你好好听着,有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欧阳扬音轻轻松开西尽愁的手,起身背对他站着。
“第一,几个月前我搜查这个屋子时,找到一种药。药是出自紫星宫的,叫做孟婆汤。这种药可以摧毁人的记忆,你六年前的空白应该就和这种药有关……不仅如此,我还在一个到处贴满符篆的溶洞深处,找到了熬制孟婆汤的证据……”
孟婆汤?西尽愁眼中终于恢复一丝神志。
欧阳扬音查出的真相远不止如此,她接着说道:“拥有启天剑,又懂得熬制孟婆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师傅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很久以前就被逐出紫星宫的前代鬼鸢……”
前代鬼鸢?西尽愁陷入思索,没错,紫坤也这样断定过。
当紫坤知道他从师傅那里继承的剑,名叫启天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现在又再次被欧阳扬音证实——看来,这便是真相。
可就在西尽愁想把记忆挖出来时,头部又传来一阵剧痛。
他在梦中见过欧阳扬音说的那个贴满符篆的溶洞。
他淌过一片漂浮着无数莲花烛台的浅水,在一个散发着荧紫色光芒的土台上,见到一个盘腿而坐的中年男人。男人递给他一碗汤药,用刀割破手掌,顿时一群急遽蠕动的蛆虫从伤口涌出……没错,这便是饲养在鬼鸢体内的蛊虫,这个男人正是鬼鸢,也是他的师傅!
不仅如此,他还记得曾在七宫主的故事中,听说过此人……
四十七年前,毗伽兰华第一次结果,诞下的女婴便是由前代鬼鸢抚养长大的。女婴什么都不吃,只吃毗伽兰华,被乾坤认为是不祥之兆,令鬼鸢将女婴送走……
现在,欧阳扬音便要告诉他的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这个女婴被前代鬼鸢送到一户薛姓人家,还是除了毗伽兰华什么都不吃。
眼看女婴一天天瘦弱下去,鬼鸳心疼,便从紫星宫里悄悄偷出毗伽兰华火喂养女婴。
后来事情败露,鬼鸳被逐出紫星宫。
不久后,女婴就死去了,但鬼鸳留在薛家的毗伽兰华却被薛家长女误食,从此染上药瘾。
鬼鸢知道后非常愧疚,为了挽救薛家长女的性命,便自己偷偷种植毗伽兰华。
这种不是在五色石城,而是在浊世泥土中生长的毗伽兰华,被取名为“花狱火”。
三年后,薛家长女嫁给离阳镇的一位名医。
这位名医便是丘然,薛家长女就是他的夫人薛秀婷。
丘然和鬼鸢种下的花狱火,不知怎么流传出去了。越来越多的人染上药瘾,就有随之而来的人开始进行秘密种植和交易。花狱火逐渐成为一种价格非常昂贵的□□物,在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也吞噬了无数服用者的性命,最终被朝廷列为禁药,明令禁止贩卖流通。
直到二十年前,乾坤姐弟产生分歧,紫乾带着毗伽兰华的花种,决定远下南洋时,在广州情川港结识了耿原修。他许诺以花狱火为酬劳,让耿原修寻找四个封印。
从此,耿原修垄断了花狱火的贸易,成为叱咤风云、富甲天下的“药王神”。
而丘然的小医馆,则成为花狱火交易西线上的一处秘密节点。
可是随着风声时紧时松,花狱火交易时断时续,丘然无法从耿原修那里得到稳定的货源。为了保住夫人薛秀婷的命,他决定再次冒险种植花狱火。他以重利为诱饵,拉拢千鸿一派分舵主刘以伯相助,只可惜还是惹来杀身之祸,最终丘刘两家都没能逃过惨遭灭门的命运。
一切脉络都清晰了,这段时间跨度近五十年的故事,终于在西尽愁脑海中成形。
但是无论这个故事多么精彩,都不是西尽愁最关心的,他只想问欧阳扬音一件事……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喝下孟婆汤么?”
欧阳扬音摇头道:“你太高估我了……这是你和前代鬼鸢两个人之间的事。如今你忘了,他死了,我怎么查得出来?”
西尽愁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斗篷突然落地。
欧阳扬音依旧背对西尽愁,没有转过身来。
西尽愁愣了愣,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欧阳扬音苦笑一声道:“月摇光对我说过的话不多,但是仔细想想,他的话很多都是对的……他曾说过,如果脱不下这件斗篷,我这辈子就算彻底完了……西尽愁,我要你双眼一眨不眨地好好看着……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话音一落,欧阳扬音蓦然转身。
即使光线再暗,即使西尽愁再神志不清,他也看清楚了……
欧阳扬音的容貌已经彻底改变,面目全非。
不仅是脸,脖子手臂,全都毁了。皮肤已经腐烂,布满凹凸的疤痕。
西尽愁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他知道欧阳扬音毁容,却没想到如此惨烈。
欧阳扬音重新把斗篷披好,缓缓道:“当日月摇光把我踢下水蛇阵,我知道我已没有活路,所以吞下剧毒,本想与那些毒蛇同归于尽,但幸运的是,以毒攻毒,我没有死,那些毒蛇却死了。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自己的皮肤开始溃烂,我以为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才与你定下十日之约……我以为只要给我最后十天时间,我就可以摧毁圣血麒麟,也可以放弃你……然后躲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己悄悄死去……但是,我不但没死,而且还活到现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西尽愁没有答话,他猜不到,也不敢去猜。
欧阳扬音再次走近,拉住西尽愁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西尽愁,我要告诉你的第三件事就是……孩子……我有你的孩子了,所以我不能死……我不断告诉自己,我不能死……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所以我不能死……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所以西尽愁,我也希望你不要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欧阳扬音哭了出来。
这是她第三次在西尽愁的面前落泪。
第一次是在淅川河边,她愤怒地讲出一大通侮辱岳凌楼的话,被西尽愁卡住脖子时。
第二次是在水寨,她问西尽愁,自己究竟有没有在他心里占据哪怕只是一点的位置时。
第三次,就是现在,她希望西尽愁可以善待自己,不要一直消沉下去。
看到这样的西尽愁,欧阳扬音的心比谁都痛。
听到欧阳扬音的话,西尽愁的反应还算平静,缓缓闭上眼睛。
好像是接受了这一切,又好像是不敢接受这一切。
欧阳扬音告诉他的三件事,每件都令他震惊。
那天夜里,西尽愁被人从地窖救走,负责看守的侍卫都被毒针所杀。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尹珉珉和紫星宫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西尽愁的消息。
不仅是尹珉珉,远在杭州的月摇光也是一样……
◆◇◆◇◆◇◆◇◆◇
“刚从洛阳传来消息,西尽愁不知道被谁救走了,踪迹全无……”
深夜的书房中,月摇光把刚看完的信笺折好,用烛火引燃。
在等待信笺被烧为灰烬时,月摇光接着又说:“而且紫星宫负责看守他的侍卫全都被毒针所杀……”这时他故意顿了顿,向一旁的岳凌楼询问道,“你认为是谁干的?”
说到毒针,岳凌楼脸色微变,沉吟道:“难道是欧阳扬音?”
月摇光跟他看法一样,点点头,用指尖把窜着火苗的信笺灰烬捻熄,说:“其实尹珉珉也追到了洛阳城,但是西尽愁不让尹珉珉救,而让欧阳扬音救,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
“你有话就直说。”这次岳凌楼是真的猜不出来,也不想去猜。
他不想提起西尽愁,但又无法真的将他忘记;
他不想见到西尽愁,但又无法拒绝他的消息。
特别是知道紫星宫正在遍地搜捕他后,更是无法不去关心他的行踪……
他摆脱不了,哪怕已经彻痛彻悟,明知如何解脱,但是他做不到,依旧拦不住自己。
“是孩子……”
月摇光轻轻搓掉指尖的灰烬,突如其来的三个字,令岳凌楼蓦然凝固。
他下意识向月摇光望去,只见月摇光眼神阴沉,嘴角噙着一抹森冷残忍的笑意。
“我之所以没能在中元节前赶到广州,与紫乾见面,是因为我离开水寨后,去寻找欧阳扬音的下落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时的欧阳扬音已经怀有身孕……而且,她看上去很珍惜那个孩子,想要生下来……你觉得,能让欧阳扬音想生的孩子,其父亲……会是谁呢?”
岳凌楼浑身僵直,无法回应,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月摇光话里的意思?
除了西尽愁,还能是谁呢?
他早就猜到西尽愁与欧阳扬音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西尽愁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交代了,但他没有追问。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刻,从月摇光口中听到这样的真相。
震惊是震惊,也确实有股怒意止不住地在心中翻腾,但如今他已没有资格再去追究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岳凌楼靠深呼吸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因为我只想让你知道,西尽愁和欧阳扬音是何等相配的一对,现在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再过不久就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你就不要再念念不忘,破坏他们的好日子了……”
“不用你操心,我说过我跟他已经结束了。”
“你这哪像结束的样子,分明还惦记着他……”
“是你非要提起,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呵呵……”月摇光轻笑着,抬起岳凌楼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怒气腾腾的眼睛,“你不能不听,你不是要对付紫星宫么?现在紫星宫大张旗鼓到处搜索西尽愁,他身上肯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紫坤的弱点。不如你把他引出来,我们调查一下?”
岳凌楼冷笑道:“你前一刻还警告我不要打扰他和欧阳扬音的幸福生活,下一刻就要我把他引出来,我真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你打错算盘了,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再为我做任何事……你也休想拿我利用他。”
“怎么不会?”月摇光说得非常肯定,“当初在水寨,他不惜咬断自己的手来救你,如果知道你有生命危险,就算丢下欧阳扬音,也肯定会现身相见——我都比你相信他。”
“他不会现身的……”岳凌楼眼神倏然暗淡,再次想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因为在他心中,我已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无药可救么?……”月摇光仔细回味着这四个字,笑了起来,“无药可救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如果知道有人对你不利,即使明知是陷阱,也会奋不顾身往里跳——他就是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人。只要我们放出消息,他肯定会来自投罗网……”
“你不要动他。”岳凌楼不想再听下去,冷声打断月摇光的话。
月摇光失望地摇头道:“你想对付紫坤,这么心软可不行……”
谁知岳凌楼接下来的话,却令他蓦然怔住。
“我知道紫坤的把柄了,所以你不要动他。”
“什么?”月摇光一改刚才的散漫,震惊地直起身来。
岳凌楼拿出一封信函,放在桌上推给他,说:“她以前没有把柄,但是现在有了。”
“这是什么?”月摇光狐疑地瞥了信封一眼,信封上没有写字。
“荆希唯送来的。”
月摇光闻言顿时忍不住心疼自己,失望地凝视岳凌楼道:“我什么都与你分享,你居然瞒着我?我若不提西尽愁,你就不说了是不是?——我果然信不得你。”
“我也是刚收到的。”
“你猜我信不信。”月摇光气呼呼地抽出信笺,展开来,只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这封信的分量,不可思议地望向岳凌楼问道,“你给了荆希唯什么好处,他连这都告诉你?”
“只不过是交换情报而已,他也想知道贺峰这边的动静……”提起贺峰,岳凌楼不由好奇地问月摇光,“说起来,你当初潜入耿府行窃时,杀了他不少门徒,他发誓要取你人头。现在你来杭州已经好几个月,而且还是近邻,怎么与他相安无事呢?”
月摇光一边看信,一边说:“都是误会,早就解释清楚了。我救了耿奕,来耿府不是行窃,而是为他取些书函。至于死的那些人,都是他们先动手,我只是出于自卫。贺峰杀我无非是想树立威望,我平时对他恭敬礼让一点,多给他一点面子就是了……”
月摇光说着说着,注意力就全被信函上的内容吸引过去,不再说话了。
岳凌楼默默想着:“原来他是拿耿奕当了挡箭牌。贺峰当初想杀耿原修,就是要篡夺耿家家业。在耿奕失踪的这一年里,他早已将所有生意尽揽掌中,可万没想到耿奕居然回来了。好在耿奕与月摇光为伍,对收回生意不感兴趣。双方所图不同,便就没有冲突,所以才能这样相安无事。”
就在岳凌楼思考这些时,月摇光已经把信看完了。
信上荆希唯将紫坤在水寨的那番话全都转述了一遍,包括乾坤姐弟如何分裂,三百年前雪山之巅的决战,圣血麒麟的来历,以及紫星宫创宗立派的渊源。
“我懂你的意思了……”月摇光把信折好,塞回信封中,推回给岳凌楼。
虽然三百年前的故事很精彩,但是对他启发最大的,却是乾坤姐弟的关系。
岳凌楼将信收好,望着月摇光说:“如今紫乾回来了,他就是送上门的紫坤的把柄。”
从信上内容不难看出,乾坤姐弟虽然分裂了,彼此间依然情谊深厚。特别是姐姐紫坤愿意放弃行走的能力,将唯一的脚筋留给弟弟,就知道她为了保护弟弟,无畏做出任何牺牲。
岳凌楼之前说对紫坤的弱点有线索,但是需要时间求证,就是在等荆希唯的这封信。
月摇光思忖片刻,低声道:“你说得不错,这段姐弟情便是他们的弱点……姐弟之间我们只要拿住一个,就能用来威胁另一个了。”
“你敢做么?”岳凌楼凝视他道。
“若说不敢,你要杀我灭口么?”
“我把信给你看,你就没有退路了。”
“早知道就不看了……”
原来岳凌楼隐瞒不告,是拿不准他是否会联手。
“他们以为凭借一点法力,就可以玩弄别人的命运。在这有因有果的世界上,无论他们是神是魔,都休想为所欲为。我要让他们等待千年的归天之日,变成他们的灭顶之时,把千年以来欠下的所有血债,全都一并讨回来——我不做他们的同族,我要做他们的报应。”
月摇光笑道:“千年的报应太大了,你一个人做不了……”
“天理公道在我这边,我不信我做不了。”
夜又更深了,烛光在两人眼中映出火苗,无声窜动着。
月摇光久久凝视着岳凌楼执著的眼睛,再次受到难以抗拒的吸引。
“也罢,我答应你了……”他知道这很冒险,太不明智,但却愿意共赴这场疯狂的盛宴,在轻叹声后,坦然明了地许下重诺,“你尽管冲去做他们的报应,我在后面拿命给你撑腰。”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烛火熄灭了,书房中一片晦暗,唯有窗户被月光照得透亮。
岳凌楼移眸望去,才发现今夜天空星辰格外璀璨,仿佛每颗星星都在用生命发光。
就在这同一片浩渺星夜之下,无数人都奔波在宿命的路途上。
——十多年前,东方天空隐约可见浅紫光晕飘浮不定,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驿道上,西尽愁与欧阳扬音披星戴月,策马疾驰,正向杭州赶来。
四川青神寨,紫坤和尹珉珉抬头仰望凝固在寒冰中的圣血麒麟。
——妖星现,则必降灾劫,毁天灭地,殃及十方。
广州宁王府,紫震来到紫乾身后,问道:“主公,你在看什么?”
紫乾倚靠在窗边,伸手用指尖轻轻拂过满天星斗,深沉而玄妙地说:“你看见了么?所有星辰都在闪烁,整个天穹都清晰地铺满宿命的脉络,千年棋局已经开始运转了……”
故事中的每个人,都已站在各自命格注定的位置,等待走向宿命的终焉。
——可至四极倾塌,清浊相融,天地闭合,重归混沌。
有人正在谨慎执棋,有人却想掀翻棋盘。一旦棋局运转,将再无外力能阻。
这场历经千年的图谋,即将如百川归海、尘埃落地般,迎来不可抗拒的最终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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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第十章 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