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0》米程程

6、最美的单思（三）

　　他最近吃得越来越清淡，也吃得越来越少。
　　我看着他放下筷子也瞬间没了心思，我沉默良久，食而无味，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变得很慌乱，但还是故意摆出一副嘲笑的表情，对他说：“你也终于老了。”
　　他点点头。
　　然后推开面前的碗筷，懒散地拖住下巴倚在桌子上，看着我的眼睛清澈得像个小孩子，“放心吧，我会活到把你嫁出去的那一天。”

　　我一时怔住。
　　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让它丢脸地落下来。

　　“怎么，难不成感动得哭了？”
　　“才没有呢，我只是突然在想，寒假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去一趟青迟镇。”
　　我话语刚落，就注意到纪浮笙瞬间变色的脸，我自然是知道原因的，那是他跟我妈妈一起成长一起读书的故乡，那里封存着所有关于痛苦的记忆，而这所有一切的主线都来自于我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
　　“你去那里干什么，你又不熟。”
　　“虽然只是在七岁那年去过一次，但那里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古镇，我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呢，我想去旅行，你陪我吗？”
　　纪浮笙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夹杂着微微的颤抖，他对我这么说，近乎哀求：“北沫，我们不去了，好吗？我可以陪你去丽江，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儿吗？也可以去大草原，坐在火车上看窗外的羊群，也可以去......”
　　我打断他的话，倔强地说，“我只想去青迟镇。”

　　我已经忘了那天的对话是怎么结束的，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从纪浮笙第二天浓重的黑眼圈里知道，他也失眠了。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过要去青迟镇。不是忘了，那里我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我学会了选择性说话，我见不得纪浮笙难过，一点儿都见不得。
　　当然我并不是去旅行，而是想去打听一些母亲过去的事情。既然是丑闻，那肯定流传得很远，镇上的人是好奇的，一点儿小事情都能添油加醋议论很久，更何况一件关于师生恋和小三那么丑陋的事情。
　　如果我打听得详细一点儿，便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了，那个让十七岁的母亲爱得刻骨铭心并且在十八岁为其退学到另一个城市生下孩子的男人，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容颜！

　　高一的课程还是比较轻松的，何况也是个不怎么好的学校。在真正上课的第一天，班主任帮我们按照身高安排了位子，我跟一个叫梁萤火的短发女生同桌，陈思忆跟我之间仅仅隔了一条过道，所谓的冤家路窄，便是如此吧？

　　哦，忘了说李锦年。
　　他虽然个子很高，但由于太调皮，竟然被安排在了我的后面。以至于我们这组在我之后都被安排了更高的一些男生们。
　　上语文课的时候，李锦年戳了戳我的背脊，小声说：“陈北沫，你学习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认真，一点都没变，但怎么也考得跟我同一水平？”
　　我没理他，认真地抄着黑板上的英语笔记。
　　他再次戳了一下我的背脊，在我没有任何防备下，导致我的字母变得严重扭曲。我愤恨地转过身，瞪着他。
　　他得意地笑了，轻声说，陈北沫，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有悄悄话要跟你讲。
　　我没好气地说，不需要悄悄话，你随意。
　　于是，我便听到了这句话：
　　“陈北沫，你中考发挥失常的原因是不是那天痛经了啊？”
　　我咣地一掌拍在了他的桌面上。
　　于是，理所当然地，讲台前的语文老师冲我怒吼：“第三排前数第三个的那位女同学！你给我站起来！”

　　于是，我站了起来，但跟我同时站起来的，还有我那迷糊的同桌梁萤火。
　　由于我们班级总共分成五排，左右数过来，我和她都是在第三排。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之后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李锦年以此叫我们买一个小布丁给他，自夸功不可没。

　　之后有很多男生追陈思忆，都是自己班的。
　　同样也有很多男生追我，却都是其他班的。
　　梁萤火说，北沫啊，那是因为班级里的男生们太了解你了，你不好追，太冰山。其他班级的只觉得你好看，并不知道难度系数有多大。
　　李锦年咧了咧嘴，说，“是不是姓陈的女孩子都长得漂亮啊？不过你跟陈思忆截然不同，陈思忆喜欢跟很多男生们一同搞暧昧，但你却除了我之外其他的都不搭理。北沫，难不成你喜欢我？”

　　我翻了个白眼说，“你想多了。”
　　梁萤火问：“北沫，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一个男生吗？”
　　我竟然脱口而出：
　　“纪浮笙。”

　　“小贱货！你刚才对我儿子在做什么？！”纪浮笙的母亲冲我尖叫。

　　纪浮笙。
　　这个名字光是想想，都觉得很温暖。

　　后来我偶尔会在写英语功课时却故意大声背“君生我未生”那首关乎于年龄的情诗。我不知道他这么聪明的男子是否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意，或许他懂，只是在装傻，又或许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面。毕竟，他只是把我当女儿在养着。

　　那天，纪浮笙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走进我的房间，那个时候我正坐在床上看《夏目友人帐》，被里面的猫咪先生逗得咯咯直笑。
　　他直接拔掉了电脑的插头。
　　我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害怕也没有心虚，甚至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因为这一切都是在我设计中的，我知道，他接到的是校方的电话。

　　“你为什么数学考试交白卷？”
　　“因为我不会。”
　　“陈北沫！你到底是想闹哪样？！”
　　“我是真的不会。”我故作委屈地嘟起嘴，然后，挑衅似地冲他微笑，像一只偷吃了鸡的小狐狸，“要不.......你教我？”

　　其实不然，我的数学成绩并不差，只是长大后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能让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如此地近。
　　近得我能感受到他的白衬衫在我的发丝上摩擦。
　　身上淡淡的香气。
　　平稳的喘气声。
　　以及......胸口咚咚的心跳。

　　是的，我如愿以偿。他真的辅导起了我的数学功课，他站在我的身边弯下身子凑过来，耐心地教我一题题的明明早就会解答的题目。他一遍遍地教，我一遍遍地装白痴，直到夜幕降临到看不清楚了课本上的字，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
　　“腰痛.....”
　　他抽了一口冷气，皱起好看的眉头。
　　“你应该坐下来的。”我嘲笑他活该。
　　“我以为只有一题，没想到你这么笨，全都不会做，北沫，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学校里谈恋爱了？”他伸了个懒腰，打开书房里的灯，“放心去恋爱吧，不用怕我骂你。”
　　“我从来就没怕过你。”
　　顿了顿，我问，纪浮笙，你就这么希望我去恋爱？
　　他点点头。
　　我看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混！蛋！”

　　那晚纪浮笙说腰酸背痛，于是我主动提出要做饭给他吃，他很开心，于是躺在沙发上休息。
　　等我做好饭菜时，他已经睡着了。
　　最近他好像一直很疲惫。

　　我轻轻地走过去，跪在他的身边，仔细地端详起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我慢慢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嘴唇......
　　“纪浮笙......”
　　我轻轻地唤他。
　　他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醒过来。

　　“纪浮笙......纪浮笙，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闭上眼，亲吻他的唇。
　　那种感觉，很苦，很苦。

　　我不知道纪浮笙的母亲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或许是我太入情，以至于她开门的声音我都没听见，直到她扯住我的长发往后拖，我才被痛得清醒过来。
　　她的力气很大，在她放手的那一刻我狠狠地向后摔倒，脑袋撞在了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我痛得麻痹了，耳朵里一阵嗡嗡的鸣响。

　　“小贱货！你刚才对我儿子在做什么？！”
　　她像个疯子一样地尖叫。

　　纪浮笙被吵醒了，看着眼前的场景，全是疑惑。“妈...？你怎么来了？”
　　“你希望我永远不要来是不是？你被这个小狐狸精迷住了是不是？”
　　“妈！北沫到底又怎么惹你了？”
　　“她刚才亲你啊！她在亲你啊！如果不是我恰好在这个时候来，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她指着摔坐在地板上的我，对纪浮笙说。

　　纪浮笙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他没有来扶我，只是呆站着。
　　他红了眼眶，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拼命地发抖。
　　他就那么看着我。
　　目光里夹杂到了太多内容：悲伤、失望、愤恨......

　　他的母亲依旧的尖叫着骂我：“小贱货！你怎么不去死啊？！我儿子整整比你大十八岁啊，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你就跟你妈一个德性！！你还有脸呆愣着？你有本事就滚啊！呆在纪家我都觉得恶心！”

　　纪浮笙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北沫，北沫......你......”

　　你知道那种屈辱吗？
　　好像头埋进水里，喘不过气来，如果微微开口，便会有无数水流灌进喉咙，很疼很疼。
　　我多么希望此刻他来把我拉起来，然后轻声对我说，没关系，北沫。
　　没关系，北沫，我也爱你。
　　如果你也这么对我说，那该有多好......

　　可是他没有。

　　我拼命忍住泪水，即使在眼眶里多得迷糊了视线，却也没有让它落下来。
　　最后，我冲他冷冷一笑，自己站起来，跑出了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