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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当时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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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怕出错,越是易出错。
这已是她今天打破的第三件物品了。庄怀宁决定不再呆在厨房以及大厅,今天,她和这两个地方犯冲。
正好服务员小小要去送外卖,她便要了地址,自告奋勇地骑着自行车出去。外面日光正烈,本没想到要出来,也就没怎么抹防晒的。半个小时后,回到店子,人已经油光满面。
“小小,我妈要是问起我来,跟她讲我回去拿个东西,晚点就回来了啊。”她衣服都汗湿了,很想回去洗个澡。
“老板娘这两天脾气很不好,你最好不要到处乱跑,等会儿要是突然找你找不到,又要看到你就骂了。”小小好心提醒。
“我很快就来了的。”庄怀宁也知道自己父母最近头大,当然不敢捋虎须。她最近一段时间已经表现很好了。母亲有时候心情不好朝她骂几句她也一点不委屈。她也很想分担父母的重负,苦无良方。
这个时候,要全家抱成一团,才能度过难关。
刚进屋,就听到父亲在讲电话。
“请转告叶先生,真的很抱歉,房子我们是诚心要卖的,但毕竟在这里住了好几代人,一时之间舍不得应该是很正常的吧。我们会尽快搬出来的,麻烦请叶先生多宽限几日。”
挂了电话的庄父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本就不是很平坦的脸,平添诸多沟壑。
人的衰老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父亲低声下气的语气让庄怀宁甚为难受。她想起小的时候,父亲在自己眼中是何等威严。吃饭的时候,她的脚伸长了点,就会被要求写500字的检讨。不写好就不让吃饭。父亲从没有打过她和庄怀安,即使她们惹他再生气,也不会动她们一根汗毛。可是,她们姐妹都怕父亲,最怕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父亲。那是父亲生气的样子。并不难看,但对她们,就是有杀伤力,强过母亲的扫帚和竹棍。
可是,那样不怒自威的父亲,已经不再顾忌在女儿面前表现自己的虚弱。他已没有维持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的架子的心思。
这些日子,他的消瘦与衰老这样明显。
“爸,给你泡杯茶吧。”边说庄怀宁边行动。
“你怎么回来了?”
“店里不怎么忙,我回来拿点东西。你没有不舒服吧?”
庄父不肯住院。以他的状况,其实并不允许他这样固执。他的胃已经开始对一些食物在排斥,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没事。我要出去,电话没电了,你妈要是有什么事情找我,让他打刘叔的电话,我去找刘叔有点事。”接起茶,庄父一口气喝完,急急地就走了。
庄怀宁答应着。
收拾好客厅,便上楼洗澡去了。
这是个一天洗三遍澡都不嫌多的季节。前阵子老是下雨,雨一停,温度就直窜到35°,并且上去了就不下来,每天都蒸得人晕晕乎乎的。家里一楼的客厅和父母卧室都安了空调。庄怀宁并不是不喜欢呆在空调房里,但她这人就是没有享福的命,一吹空调,十回有九回要感冒。这也是在店里帮忙的时候她总在厨房那边转悠的原因。
才穿好衣服,便听到门铃响。
她抖了抖黏在脸上的头发,随意理了一下,急匆匆从二楼的浴室跑下来开门。
“你是?”
按铃的人她不认识。
“这里是庄文琦家吧?”门口的人问。
“是的。不过,我爸现在不在家。”她拉着头发以防水滴在胸前。
“我看看房子就行。”那人微微一笑。
难道是房子的买主?
庄怀宁这才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他很高,她怕是只及她的下巴。看年纪,应该比她大好几岁。随意穿着灰衬衫,袖口卷起,精良的袖扣若隐若现,暗示非等闲之辈。
“你是叶先生?”她试探性地问。
对方并不惊奇,继续自己的请求,“我可以进来吗?”
门口此时正对着太阳,庄怀宁感到不好意思,微微侧身,让他进来。
“你是要茶还是冷饮?”来者是客,即使庄怀宁想及父亲的无奈而并不待见房子的买主,基本的礼仪倒是还没完全丢。
“茶水就好。”对方也是彬彬有礼。
庄怀宁便去泡茶。直到低头泡茶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脚丫子的,不由尴尬不已。客人应该早就看到她这完全没有形象的形象了。若是庄母在场,少不得要惹来一顿骂的。
“想必你就是庄家二小姐了?”在庄怀宁还在为自己没有穿鞋而寻找摆脱困境的方法时,她身后坐着的人突然开口。“听你母亲讲,是个讨人厌的丫头呢。”
这话大概是对方的无心之语,可毕竟素不相识,即使与她的父母有交情,也有些唐突。当然,对方只当她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自恃长她许多,才这样戏谑。而庄怀宁却是更窘,简直有些无地自容的样子。
母亲的唠叨她自是熟悉,无论是在谁的面前,提起自己的女儿,必定是一个大感自豪一个大力贬损。
收获这样的一句笑谈,本该是缓和陌生人之间气氛的。对方可能成为这座老屋的新主人而自己一家则不知将寄身何处的凄凉这时弥漫心头,故虽则还能保持着面上的礼貌,庄怀宁对眼前的人并没有过多好感。但这人的随意与慵懒气息,却将她的反感给驱散了。自身的羞涩竟然盖过了愤怒。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态,她背对着对方撅起嘴角。
只是,她忘记了自家客厅的一面墙壁上镶嵌的是带花纹的镜子。这个小动作却被她对面的镜子给反射到了客人的眼中。
叶嘉兴没再过多打趣这小姑娘,径自环视这座房子的室内布局。庄怀宁别扭地送上茶水,让他自己参观,自己赶忙去门口找了双拖鞋穿上,并给父亲打电话。
做完这些,室内开始安静下来。
“您真的准备买我们家的房子吗?”学不来兜圈子,庄怀宁终是带着怯意问出了这句悬在心头的话。
正在端详头顶的楼梯的叶嘉兴,没有转回视线,直接道:“是啊。”
“你看中这里什么呢?这里紧邻菜市场,邻居聒噪,早晚吵闹,环境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的,房子也老得摇摇欲坠,绝对不是适合你的好住处。房子即使再重新装修,也很难回复最初模样。你要买房子在这个城市居住的话,比这里好的选择多的是,譬如湖对面不远处的小区。你买这里的话,可能还得一次性缴清房款。”
她应该说这里的种种的好,以便让父母在与对方讨价还价时更有底气的。可是,一想到这是出生长大的地方,是存放了近百年的庄家历史的地方,便没办法不去争取。
这番话是情不自禁就说出来的。
叶嘉兴回过头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噙着几丝笑,“作为卖主,你这些话可不适宜。”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父母要卖掉房子实在是不得已,我也知道自己挽回不了什么,但总觉得买这里的人有点趁人之危的感觉。潜意识里还是想留在这儿。”她似是在回应他,又似在自语。
“你不必这样左右为难,房款我已经交给了你父亲,严格来说,我已经是这里的主人。我是来与你父亲协商一下你们何时搬走的相关事宜。”无视她的无奈与忧伤,叶嘉兴残忍道明来意。“当然,你刚刚提到的住在这里的诸多不便之处,我等下也会好好跟你父亲谈一谈的。”
“什么?”庄怀宁惊愕,“那我们住哪儿?”
“这就不是我考虑的问题了。”
她终于领略到这个人的可恶了。庄怀宁全然弃守自己所谓的客气,狠狠瞪着对方。“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这样的人怎么配住我家的房子?我们一直都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从民国初年就开始住在这里。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庄怀宁愈说愈激动,唾沫星子都飞到了叶某人的身上。
“你乱讲什么!”
刚推开门的庄母,一进来就见女儿叶先生出言不逊,忙上前呵斥。
叶先生从口袋中掏出纯白的手绢,擦了擦脸,动作迟缓而从容,隐隐透露着无形的威严,让庄怀宁不由气短。
庄母又连忙向他致歉。“不好意思,叶先生,我女儿怀宁什么也别懂,你不要跟她计较,我们会尽快处理好后续事情的。”
如此的卑躬屈膝。
庄怀宁开始为自己的莽撞后悔。房子要卖已经是事实。她也没有更好的筹钱方法,父亲的病没办法无限期拖延,她怎么可能不顾。
一向以祖屋为荣的父亲不得不低头结束庄家在这里的历史,可能谁也没有他更难过的吧?现实让他不得不背弃世代约定俗成的嘱托,而岁月,已让他不堪重负。这其中的沉痛如何为外人道?